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陆· ...

  •   冷不丁,“轰”的一声雷鸣,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自己和妍儿和衣在床边歪了一夜。
      天已经亮了,但应为天气不大好的原因,还是灰蒙蒙的,因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就一点一点从窗口向屋里蔓延。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挪到了窗口,心中莫名有种酸胀,感觉自己像个废人一样。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的原因吧。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广利,果然是跪了整整一夜。
      他此时还在庭院里的桃花树下打盹,梦中还是一副倔强的神情。狂风骤起,旋即就下起了暴雨来。然而,这般大的雨里,广利却依旧跪着,依旧……睡着。
      我心中一紧,扭头对妍儿大叫:“妍姐姐,快去看看广利!”
      妍儿被我吓得浑身一颤,凛然之余带着床板也“吱呀”地响。
      见她还迷迷糊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我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还不出去看看,他就这样跪了一夜了!现在这样唬人的大雨砸在身上,他却一动不动……快去看看吧!”
      妍儿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模样很吓人,像日本电影里的鬼娃娃。她冲出门外,一边叫着“哥”,一边摇晃着广利的身子。可是广利始终没有应声,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妍儿的腹上。妍儿依势,也跌到在地上,惊恐而无助地看着窗口边的我。
      “扶他进屋,”我又补上一句,“来这屋。”
      妍儿连忙点头,刚把广利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对面屋子的门就开了。雨中,我只能听见她喏喏地唤了一声“哥”。
      莫名的,那声音竟在我心头划了一刀,隐隐地痛到心底。
      我抬头望去,和他就这样对望。他那样看着我,隔着密密的雨帘,我看不出他的喜或乐。
      并非心虚,但我低下了头去,那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我。
      “吱呀”,我关上了窗户。将那束目光阻挡在外的同时,我也决绝地将孤立无助妍儿和不知死活的广利关在窗外。
      一切,都拒之窗外。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既然又是开门和妍儿斥责的声音:“为什么不帮我,不向大哥求情?”
      “你说的,我求情,他只会被罚得更厉害。”
      我心虚,低下头去,正瞧见躺在地上的广利,他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有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第一次,我会觉得健康得像熊一样的广利的生命也是同样脆弱的,轻触即碎。
      心底陡然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响起,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会死么?
      他会么……
      因我而死。
      忽然就觉得有一股寒气将自己包围,耳边嗡嗡的仿佛是儿时自己的笑声,又仿佛是哭声……如同魔魇。
      我的手合十放在胸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要死啊!已经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为我而死了……”
      直到妍儿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盯着我,才仿佛刚刚梦醒一般不分明,我黯然地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家。”
      她楞了须叟才反应过来,怪我多心。她说:“大哥怎么会赶你走了,你是他的妹子呵!你忘了,大哥那么疼你,去年春天……”
      去年春天,繁华盛开的季节。只可惜,本该花团锦簇的,却只见千里落英,簌簌好似凉个秋。一场倒春寒,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春天本该拥有的繁盛,无数个枝头只剩下孕育在芽苞的残碎与破败。
      我因为腿伤感染,昏昏沉沉了不计的日夜。我至今还尤记着那时的感觉,仿佛灵魂与□□在一点一点一点地剥离。我以为我就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了,可是睁开眼,依旧是陌生而熟悉的一切。
      我的床沿边有熟睡的人儿,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她姣好的颜色,却生出一种朦胧之美来。我努力地动了动手,竟觉得伸手理她的碎发都是一种无力的奢侈,很费力,很费力。
      我惊醒了看护我的妍儿,她惊喜不已,却什么话也没说地跑了出去。
      当我又要昏沉地睡去时,她回来了,端着一盘鱼——依旧腥味很重很重的水煮鱼。
      我记得妍儿催我快快吃掉那鱼。我也记得自己对着那鱼发了好一阵的呆,说不清,就好像那鱼是一盘很大的问题,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思考不了。
      我扬手,差点儿将那盘鱼打落地上。妍儿护着那鱼,就仿佛护着稀世珍宝一般,直骂我“疯子”。
      我大概是真的病得不轻,病成了一个疯子!
      那时,我就莫名其妙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让广利下水?李广利,他才是疯子吧?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他下水捉鱼!”
      妍儿讷讷地看着我,仿佛要申辩什么。
      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看见我对着外屋的门口骂:“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
      她回过头去,正是李延年……
      “是啊,延……你哥很疼我。你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我仰起头,任凭自己游离在现实与回忆中,语气都不觉变得缥缈了:“可那本就是他误会,是他真真冤枉了我。这一次,却是我真的隐瞒了他……不一样,不一样。这一次要赔罪的也应该是我,可我拿什么来谢罪呢?我的优柔寡断差点儿毁了广利哥哥。延哥……他,他会赶走我吧?他一定会赶走我的!”
      我把脸埋进了掌心里,身子倚着墙一寸一寸地滑落下去。
      为什么?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难道只是我的错觉吗?他对我很好,却只是一种父命难违的责任么?我诚心视他为兄长,可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劳。像是一层薄薄的砂纸,飘啊飘啊,我想抓却抓不出,我想捅却捅不破。我还要如何努力呢?
      那记忆,真的很不真实——
      当时立在门框边的延年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如往日的清冷,转身,踱步离去。
      妍儿复杂地看着我,她的话听来那么的突兀,让人冷不丁心中一颤。她说:“大哥,真的很疼你,待你很好。”
      房间里弥漫着鱼的腥气,我的胃里一阵阵地翻腾,仿佛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
      妍儿端走了鱼,也不再走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沉默。
      可是,鱼的腥气依旧还在,我心里莫名的愤怒依旧还在。我在恼什么呢,我干嘛不待见这鱼,它不是给我吃的吗?
      “未月,你以为这是二哥下水捞的吗?他犯了过错,大哥正罚他闭门思过,出不去的。”她低头看着盘中的鱼,眉宇间蕴着淡淡的忧伤,“你不能记恨大哥就忘了他所有的好!这么冷的天,连村里的渔人都罢船。可大哥为了你,一清早就去捞鱼,说是若晚了鱼就躲不见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只捞到了三条。他回来的时候你却还没醒,他就让养着,谁也不许吃,一定要等你醒过来。”
      她抬起头来,一副想要责备却又舍不得的模样:“未月,我没你聪敏,没你细心,可我这次看得出来——大哥心里不是滋味。他为你捞鱼,他天天守着你。可你一醒来只知道心疼二哥,非但如此,你还冲着他骂……”
      那天,妍儿说了很多很多,唠唠叨叨的像极了妈妈。
      可是我竟然昏昏沉沉给说睡了过去。
      再后来的事儿我就不大记得了,似乎是等腿好利索了些后我才见到了延年一面,差点儿给他跪下道歉。我唤他“大哥”,见到了他久违的笑容,淡淡的,就像冬日午后的暖阳照到了人的心里。
      我还记得,延年背着我上集子。那是第一次上街,虽然“坐骑”奇怪了点儿,可是我在他的背上玩得不亦乐乎。他的手头并不宽裕,却花钱买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糖葫芦,这儿的人叫它“棠棣子”。那些棠棣子没有用竹签串起,是放在翠生生的竹筒里,一颗一颗,酸酸甜甜的。
      往事如烟,就像山楂一样,酸酸甜甜的,或许也有苦……

      广利只是受了点儿风寒,熊一样,四五天的光景就好了。
      我说,他比我养腿伤好得还快,真是命硬,看来将来很难死哦!
      广利也不生气,反而连连点头称是,说:“命硬多好,我会百战沙场,死不成的。”
      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我也不接话,只是从身下的软垫下面拿出一册竹简递过去。
      那就是让他那日差点儿丢了小命的竹简,我看过了,是《孙子兵法》中的一部分。我想他是太喜欢这书了,那天被我从天窗扔出去,却又被他拾了回来。
      因为竹简陪着他淋了些雨,上面的字迹都淡了,但幸好是用刀笔刻过才上的墨,字还在。我午后无聊时就会为他描上几个字,这三四天才把它描完。我虽是学过书法,却从没在竹简上写过字,歪歪扭扭的有几分像蚂蚁趴着,他也只能凑合着看了。
      “以后不许再去偷书了。”
      我板着脸,想起了每个星期一在红旗下讲话的教导主任的模样,自己大概略有几分神似吧?想到这里,脸上的肌肉又松弛了,我还是比较惧怕教导主任额头上的沟沟壑壑。
      我说:“儿时,父亲总对我说,‘先成人后成才’。你总不会希望当了大将军后,你的部下在私地下议论你是一个小偷吧?”
      “当然不会!”
      他很激动,所以我相信他以后不会了。
      “想看书,我们可以借,可以买的。”我看着自己的掌心,声音轻轻的,也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在对自己说,“总会有办法的。”
      我告诉延年,我请他将我送到镇上的歌舞坊去学艺。
      当然,他很生气,因为他沉默,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盯着我。
      歌舞坊,我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可我不小了,在这个时空里我这样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何况我的实际年龄更大?
      我想,我应该为这个家做些什么,这样才不至于让我自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而且,我必须学会一样谋生的技能——青倌,是个不错的选择。
      妍儿和广利也不同意。
      妍儿拉着我的手,乱七八糟没有逻辑地说:“你说你会些什么呢?你的腿脚还没有完全好,不可以跳舞,而且你也不会啊;若是唱歌,这一点你却是真的不如我;你也不会抚琴弄萧……”
      “我会,”我倔强地看着延年,“我一定学会弹琴的。”
      虽然这里没有古筝,但我知道有一种叫秦筝的乐器,是秦人劈瑟而产生的新乐器,好像就是古筝的前身,只是弦非二十一根罢了。我既然会弹古筝,秦筝应该也没问题吧?
      “如果你喜欢,我不拦你,不过以后再说。”延年起身,俯视着我,“但,如果你是想以此来挣钱,不必了。我可以养活你们,养活这个家。”
      我笑了,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儿没心没肺:“大哥为什么总是能看透我心里的小九九呢?”
      延年笑了,浅浅的。妍儿和广利也笑了,即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却也跟着笑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愉快的……不了了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