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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满屋子都氤氲弥散着花香,馥郁而浓厚,我被禁在这浓香中无法喘息。昏沉的头无力地落在荞麦枕上,每一次稍稍的偏侧都引起碾磨的细响,隐隐刺痛着我脑后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每一寸身体似乎都麻木了,只有脑袋里那不断刺来的隐痛依旧清晰。我想睡去,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份疼痛;我想睁眼,奈何眼皮似有千钧之重。
      春风似乎满满席卷了枝头的花瓣,飒飒地扬入屋里。黑暗里,满屋落英,飘旋不落。我,被锢在了这纷纷扬扬的花雨。忽然,玫色的花瓣纷纷旋落,坠在漆黑中。刹时,满地落花变得殷红,茫茫宛如彼岸摇曳的曼珠沙华。如血,如火,如荼。我小心翼翼,一步步踏过这被殷红一点点洇染的黑暗,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不知从何处一道剧痛笔直扎入我的心里,如同一把利剑将那个充斥着孤寂与无助的梦划碎。我猛地睁开眼,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呼气,稍稍平息,我才突然觉得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却流淌着生疏的气息。我眦目看尽屋顶,眼角被扯得生疼,涩涩的,想流泪。耳膜隐隐地嗡鸣,那仿佛叶落、花开的声音——
      曼珠沙华。花开彼岸彼岸花。
      我举起手,指缝间的屋顶是赤灰的,隐绰于蒙蒙的晦暗中。
      我微微动了动嘴,却是无声。
      我还记得方才的梦,仿佛我在那个纷扬着落花、绵延着黑暗、怒放着殷红的梦魇中拘了许久许久,一夜、一载、一世还是……千年?
      我缓缓地阖上眼,不加深究。
      因为我知道这个问题就像曾经一遍一遍疯狂演算的方程,复杂而繁琐,却是——无解。
      梦了许多次,这个梦似乎没有尽头。
      稍许的迟钝后,强烈的疼痛直直逼入骨髓,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蔓延——从膝头延至整条右腿。我的肌肉迅速绷紧,颤抖着试图驱散那份刻骨深髓的痛。
      “忍一忍。”此时他的声音略显低沉,依旧的不易觉察出任何感情。我努力地仰着头,几乎是用全身的气力对他吼出的:“出——去!”
      他没有说什么,起身径直离去。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很少哭了。多么悲伤,抑或多么痛苦,都好像没有感觉一般,我不会流泪。
      可是自从回到这里,我就好像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再冰冷、再坚韧的心都开始颤抖、融化,哭泣。起初只是在梦中忧伤,身在异处就难免会被寂寞的梦魇所束缚,但平日与妍儿、广利在一起时仍旧是开心的。
      可现在,梦外我一样无力地哀戚、无声地落泪。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不属于这里;而属于我的世间,我本该属于的世间又在哪里呢?
      身边有动静,我不予理会,只听见——
      “疼吧?看你都痛哭了。”妍儿用食指挑去我眼角漏出的泪,“你许是误会大哥了。”顿了顿,清凉的气息吐在我的膝头,她说,“让大哥进来吧,不然会生蛆的。”
      我的心中一紧,右腿不觉动了动。心里明明是害怕的,却偏偏执拗地咬住嘴唇,倔强不语。
      静默片刻,妍儿起身,道:“那我可权当你是默许了。”说罢就去了屋外唤人。
      迷迷糊糊,有一种冷冽挟着尖锐的疼痛直刺膝头,我的全身立刻甭紧,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不让自己哭嚎出来。那样的疼,从小到大我没经历过的疼,我甚至想尖叫,觉着这般痛楚倒不如一刀落地来得痛快。
      小腿被人死死地按着,他的声音是那样无情的冷:“如果不想你的腿废掉,别动!”
      我捂着自己的嘴,嘤嘤地低泣,就像一只无助的小鹿。
      “疼,就哭出来。”
      匕首刺得更深,几乎要划碎我的骨,我由此剧烈地颤栗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一只愠怒的雄狮,让我错觉那不是说的,而是一种压抑的咆哮,是作为王者的命令:“叫出来!”
      “李延年,我恨你!”我失去理智地大叫。猛得抽吸了一口气,呛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于是我使劲地咳嗽。咳完了,我又咬住牙,就算把牙咬碎了我也不会向他示弱!
      他低声吩咐了一旁的妍儿。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听到“噗”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的火星溅到了我的腿上,我张开嘴却连叫的声音也没有了。接着,像雨一样,更多的“火星”下坠。我的口里塞进一只手,抵着我的牙尖。已经没有了思维,我只想通过牙齿来释放自己的痛苦……
      我口里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仿佛也一下子空了。满口的甜腥滑进了胃里,翻腾着,一阵阵的绞痛。
      最痛,大概就若如是。这人世间还会有更痛的么?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而我的腿足足一年才好,它终于是没有废掉,没有生出蛆来。被剜去的肉已经长好了,只是嫩嫩的粉色与周围的皮肤有些突兀。我的指尖轻轻地抚摸,仿佛还能感觉当初用酒消毒时灼烧般的痛。
      听到院子里一阵混乱,我连忙起身,走路时却跟不上心劲儿——因为腿脚还不灵活,行动起来还是得悠缓缓的。
      我走到窗口,正好看到广利冲进回屋子,大呼了几声却没有回应,反而把妍儿给招呼出来了。我只好说了声“没事儿”,再次发扬乌龟精神,自己个儿往广利的屋子“爬”。
      我知道广利又是怎么了,而这些归根到底责任都在我……
      “我叫你,你没听到吗?”我没好气地说。
      原先还是心疼的,可他这样三番两次的死不悔改,我现在倒是极恨了。那是谁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见他趴在窗上一动不动,又不搭理我,我有些恼了,使劲地戳了戳他。
      “我什么时候可以做大将军?”
      “嗯?”我并非没有听明白,只是不知他如何又这样问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带着几分迷离。
      “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大将军!”他偏过头来看我,分外严肃,却让我觉得委实孩子气,“未月,你可是说过的,只要我看那些书,就一定会做像卫青那般的大将军。”
      我哪有说过“一定”?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却说:“好啊,那你到底看了多少书?”
      不待他回答,我就接着说下去:“就你那样三天两头地蹭两本书,囫囵吞枣地扫两眼……你到底学以多少,致用多少?”
      他没有回答我,并非是我这“现代化”的话让他听不懂,而是……他大概无言以对。
      我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明知道他总是上集子的书摊上蹭书,每每还是被连骂带打地轰回来,却还是这样由着他一根筋。难得他的锲而不舍,这般的毅力和忍耐,“大将军”绝非他的一时戏言,他是当真了!
      忽然听到院外沸腾起来,夹着遮含糊不清的吼骂声。广利几乎是跳起来的,惶恐不安地看着我:“未月,我,大哥……”
      我摇头的当儿,他便向我逼近了一步,仿佛是央求:“未月,我,我……怎么办?”
      这人已经逼到家门口了,我没工夫听他“娓娓道来”,只问:“你可是偷了人家的书?”
      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竹册,我接过手时还能感觉到竹册在他怀中残余的温度。本想骂他的,见他那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什么也没说,我一扬手,竹册就从对面的天窗扔了出去。
      他先是愣住了,回过神来大叫时却被我堵住了嘴。他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铜铃,那模样仿佛是想把我撕了。
      说实在的,我到真想把他给撕了!
      “你给我找个老鼠洞钻出去,要不就给我上厨室的灰堆里蹲着——最好你就熔在那炊火里!”我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还不快消失,两个时辰内别让我看到你!”
      说完我把手掌往后一推,他的脸自然是跟着向后仰。
      我头也不回,一边龟速前行,一边沉着声音警告道:“没有下次了——二、哥!”
      刚出屋子,就看到院子里保镖似的列了一伙儿人,乌丫丫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除了一个稍稍瘦矮一点的小个子,想必这厮就是债主。
      妍儿杵在那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前面,一回头就瞧见了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我心中微叹:这也是个讨人心疼的主儿,她哪应付得了这架势?
      可我还不是一样!
      可我不能和她一样!
      没法子,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还算镇静,不疾不徐地对妍儿说:“还不来扶我,要我一个人这样走到明天呀?”
      她点点头,正要过来,却被身后那个“小个子”给扯住了,吓得尖叫了一声。
      我也有些急,嗓门子不觉便大了些:“只晓得束限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完才觉,这太像那狗血的八档武侠言情剧了!
      ……
      我就是个纸老虎,如果不是延年及时出现,我真不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太高估自己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我收拾不了任何小小的乱摊子。我就是这样无能!
      “放手。”延年的音量与往日无异,却多了一份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个子”听罢,手抖了抖,终是放开了。
      这件事,有一个虎头,却是一个蛇尾。不止那伙儿蛮汉到底是被延年的什么给震慑了,竟不觉地后退、后退、再后退,然后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这摊子事儿,也就这样结了。
      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竟是这般轻巧?
      一个人傻傻地杵在那里,直到整个人腾空——我被延年打横抱了起来,我才大条地稍稍回过神儿来。顿了片刻,才呆呆傻傻地对他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其实,我是不好意思,这叫羞涩,小女儿家的矜持我还是有的。
      只是他没有搭理我,径直进屋,将我放在床上,然后径直去了。他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让我恍惚觉得,方才一切都只是大脑里胡思乱想的一个片断。
      我坐在床上,将腿小心地曲起来,抱住。
      然后,不知不觉便是一天。
      黄昏日暮时,延年回来了,单凭耳朵听就知他还拧回来一个讨嫌的“东西”。
      开始还算清静,可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广利在院子里“哇哇”地大叫。
      我本是要起身的,却见妍儿进来了,一脸忧色地看着我,道:“不要出去,若是大哥怪罪于你,二哥就更惨了。”
      我不语,只得同她一道躲着,静静地听着,只等延年消气。
      很快,外面就安静了。轻微的关门声后,只剩下广利一人在院中,伴着夕阳初月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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