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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肆肆· ...

  •   铺好了纸,研好了墨,却突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我一边思索着,手中的笔一边在纸上胡乱涂鸦,当我惊觉的时候,发现粗糙的灰褐如土的毛边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我竟然还能辨别这些字母,更为这些字母所拼组的句子还痴迷,“是……‘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也许是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前的一段时间,我正在如痴如醉地看泰戈尔的诗,所以才会有用毛笔书英文这样怪异的举动。罢了,罢了。
      记得我还曾为冰心先生将他的《吉檀迦利》翻译得跟散文似的,少了诗歌优美的韵律而郁闷,于是一天到晚地催促爸爸去图书馆借英文的原版。后来爸爸借回来的是英汉对照的《飞鸟集》,我胡乱一翻,最先看到的就是这行诗。
      正好也没有其他的可写,于是又换了一张纸,默了几首不长的泰戈尔的诗——不过,这次是用正宗的中国繁体字书写的。
      正写累了搁笔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外有吟吟的笑声,估计是其他的伶人们要回来了。我慌慌忙忙将墨迹半干的纸塞到了自己衣箱的包裹里。
      先不谈那诗体她们不认得,要是让那些女子看到了蝌蚪似的英文,我还能活吗?当今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喜好神虚又专爱捕风捉影地逮“巫祝事件”,要是哪个有心的伶人嘴巴一“长”,刘彻可不管这是哪国文字、什么意思,不分青红皂白地定要定我个霍乱宫廷的大罪,再加上上次献歌没算的……后果,不堪设想。
      “哟,妍姑娘好雅兴啊!”说话的是与我同住一屋里六人中最刻薄的花姬。
      听闻花姬父兄皆是庭堂之人,虽不是居高官、至爵位,但也算是家世上层、底蕴富足的官绅之氏。据说,花氏在战国之时也尝乃一方之霸。花姬是嫡女出生,年最幼,自小倍受父母、兄长之怜爱,偏偏不学闺媛的女红却好听习市井的靡靡之音。她的父亲也曾为之动怒,哪知她未满十岁就会闹着离家出走,骇得族人不轻,纷纷搜觅,终在长安城一歌舞坊馆寻回。花氏主母就这一个女儿,宠溺再多亦觉不足,自那以后更是疼得紧。花姬成日闹着学歌习舞,无法,也就随她了。再后来,她年满十六,其父供千金予刘彻同母异父的姐姐金俗,即是修成君,经她引见给了平阳公主。可花姬在家养尊处优,性骄傲且刻薄,听闻平阳公主有意试探她,她却呆傻地得罪了平阳公主,差点儿没叫她丢了小命。之后又过两载,其父再奉千金给隆虑公主,方才引入千伶园。
      ——这些都是入宫之后断断续续、篇篇章章听其他伶人们说的。
      虽平日跟随花姬左右形成一个小集团的伶人们不少,可她们多是面向心不向,因为在花姬那里能不受气的人是少之又少。素日里若是哪一个端茶奉水的还受了气,脱离了小集团就免不了一两句抱怨,继而就拉着不在小集团之人或是平时也安静不多言——简单说就是瞧上去“老实”的,说上两句你传来、我传去的有关花姬的家事,以泄心头之愤……貌似我就很像以上形容之人,时常被人逮着去听,于是久而久之也就知悉了不少。
      “花姐姐倒是谬赞了。妍儿不擅文墨却偏欢喜这些,也就学学女秀才的模样罢了——你瞧,我这熬了半晌也没点滴墨迹,觉来妹妹我真是不识天高地厚的啊!”
      花姬身后跟的是晏絮——一个家世我所知不多,只知是在花姬身边忍受最长久的一人。晏絮于是走近一看,“哟”了一声,说:“还真是无有丝毫!”
      花姬“哼哼”地笑了两声,我只觉得汉武帝一心希冀求得的汉血宝马也绝比不上她这傲慢样儿。这样看来,她一旁的晏絮较之,倒笑得是“含蓄”多了。
      如果我现在说上两句顶她们,岂不入她们此类于沆瀣一气?于是隐忍而笑,作罢。
      甫收拾完几案,准备出去走走,就听晏絮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妍姑娘,你这是打哪儿去呀?莫不是要去瞧公子?”
      我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那“公子”二字我来不及多想就定义为“男人”了。其实发花痴、看帅哥都没罪,只是一听她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腔调就觉得满身不自在,搞得我对谁不忠不贞似的。
      我咳了两声,佯问道:“哪位公子?”
      “李公子呀!”
      晏絮一脸与三姑八婆无异的兴奋表情,正要说呢,却被花姬“嗯咳”一声给打断了,于是言辞变得闪闪烁烁:“宫中再晋新乐师……”
      我见花姬的脸有些阴阴,白皙之中很易辨出青绿,而晏絮也在不断地觑着她的脸色——也许,她的“长久”要到头了
      。不想再继续,我便笑了一声:“呀,与我何干?妍儿要去寻乔艾姐姐了,两位姐姐好休息。”说罢就速速离身而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出了千伶园便觉得前路万条,纷纷渺茫,大抵是如我的人生。行行走走,不觉竟转到了北宫的北门,我望着两列人各自手持戈、戟、矛、殳、枪……之类的长兵器,一一相对而立,守卫着那个数丈的宫门,忽然觉得心中闷痛,想哭、想闹、想放肆地发泄一场。
      我默默地远立了许久,大脑里的一切渐渐褪去,唯有一个声音如催眠一般说着:
      “出去,出去,出去……
      “出去吧!离开这里,谁都不会知道的……”
      步子就这样挪开,一步一步地接近宫门,悄然无声……
      可是方才靠近,就有一对持矛的卫兵出矛若疾风,我还未完全反应就见身前长矛交叉。
      其中一人,面目不善地说:“宫娥之女,不得入吾者五步,退下!”
      其实我们千伶园的伶人乐官们算不上真正宫人,可平日不需献歌进舞的时候依然穿的是宫装——男者为乐师,着为深灰布衣;女者皆为歌姬舞伶,有鹅黄、粉莲两色宫装。我俯身一望,今天正穿的是暗粉色的一套。
      也不知道为何会觉得宫人出入在这个朝代是自由的,竟就是一心觉得即便是如此而去也不会有人追回——真是扯淡,多么可笑的想法,可我潜意识中就是强烈地如此认为,就好像我曾经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似的。
      一边赔笑,我一边说:“官爷大哥,奴婢今日受命是真真不得耽误,宫服无暇更换了,大哥还是速速放奴婢出去吧!若不……奴婢办事归来,定会一一与大哥解说清楚。”
      对我发话的卫兵身后凑近一个人,见我眉头一皱一抒,渐渐泛出笑容——那叫一个“猥琐”,看了教人恶心,我忙避过脸去。
      倒是眼前的人像个木头一样,面无表情的榆木疙瘩,只是机械地转过脸去,道:“宫门令大人,此女有言欲出宫去。”
      那被称为“宫门令”的一脸恶心笑容的男人将“哦”字上扬的尾音稍稍拖长,问道:“可有示牒?”
      一听“示牒”二字,我便想到了清古装剧中的那些宫女、太监们的腰牌,继而的反应竟是——
      怎么多了这东西?
      ……稍稍一怔,我低头作答如实:“无有。”
      “元朔三年,上诏内廷:‘鬼胎混入者不计,宫人潜逃者无数,恶习成风。故,即元朔三年秋十月望日起,无个主颁予示牒者,不得出入宫;平常宫人素不能近宫门卫者五步,否则……”那宫门令绕过拦截我的卫兵,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我,一脸□□佞笑之色。
      我匆忙后退,站定后尽量使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只淡淡然道:“奴婢匆忙,忘记携带了,这就折回取来,大人稍后。”
      言毕便匆匆转身,心中直骂自己爱惹是生非。
      “慢着——”一声呵下,我的肩膀被人从后面牵住,教我动弹不得,那宫门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这样要走了?”
      “放开!”我左右晃肩地挣扎,觉得他的手十分的龌龊不洁,不愿再更长时地与他有身体接触,“快放开……”
      正在我挣扎之际,他的手更是套住了我的手臂。我此时正好向阳,只觉得阳光射在脸上,刺得我的眼睁不开,泪仿佛要盈眶而出。我独独只能想到“光天化日”,想到要赶快挣脱……
      “何事?”忽闻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心仿佛也一下子安宁了些许。
      身上的兽爪连忙收去,只听身后人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叫了一声:“五官,五官中郎将……李,李,李大人……”
      大概是方才挣扎时耗尽了浑身的气力,我的脚现下是虚软无力的,于是整个人都似乎在不稳地晃动,摇摇欲坠然。我眯眼望去,觉得头目晕眩,似乎是做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声音飘缈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果真出了声音,我哭腔哽咽地唤道:“李叔叔……”
      话音落,便连步趔趄,一味往前栽去。
      幸而被稳稳接住。眼皮千斤重,我甫跌入那令人心暗的怀抱之后,便不想再睁开眼,只想好好睡一觉。只是想,好好睡一笑了。
      我听着他有些焦急和暴躁地吼道:“你……竖子,你对她方做甚?你们……尔等瞎眼么,怎任凭他一人欺辱一弱女而不顾?等着,若此女有任何闪失,尔等只肖候埋槽沟之日!”
      我满足地笑着,难得的安心,已有数月未得的安心……于是,就这样不争气地在他怀中“安心”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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