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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叁贰· ...

  •   我忙着收拾随曼倩去西域的行囊,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块泛黄的竹牌。
      我拿着竹牌抚摸,轻叹,它就如它曾经的主人一样,在我心上划不下太深的痕迹。
      竹牌外形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正反刻画着竹树罢了。只有钳住牌下两块凸起,然后左右分开,这才会发现它原来是暗藏玄机:银丝雕镂的长方牌子,其中有一块刻成了隶书“月”字的无瑕白玉被银丝盘成的栀子花环绕,此乃似我的笔迹。
      这竹牌是逸儿曾经送给我的,他说这是我的护身符,并告诉我如何打开它。但没告诉我如何去使用——当我危险的时候如何充当我的护身符。
      “总有一日你会用得上,但那一日前你由我来守护。”这是他曾经的原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我知道了他别样的情怀。
      只是那时不知,我与他之间如是这般的特殊关系。
      逸儿不知去了哪里,连续几日都不见踪影。我担心却毫不用处,而曼倩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说逸儿:“自他答应籽烨遗愿从商以后,我便不再顾问他,他即应承先慈遗愿辄必须承受一切需承受的。”
      必须承受一切需承受的——无论谁都一样。
      此时,曼倩正拿着一些像橡胶之类的古怪东西进屋来。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叫我端坐,然后便在我脸上贴起那古怪东西来。
      我问他,是否在为我易容?
      他未置对否,算是默认了。
      我记得有一日,我突然对他说:“曼倩,我会慢慢想起一切的,譬如你的易容。”
      他顿时看向我,脸上缓慢地浮出一丝笑意,然后将脸上的黏附物扯掉了。
      是的,我并非是真的记起了什么,不过是看着他脸上的皮肤直觉中感到奇怪,蓦地就像到了武侠中常常出场的“易容术”。他并没有易容后看起来的苍老,也许甚至未到不惑之年。那张脸,与逸儿很像,与不可触及的故人很像。
      “随你的心,”曼倩盯着我的眼,我们深映入彼此的幽潭里,“若记忆甚之忘却更益于你。”
      我的心中有些悸动,为何曾经的自己没有爱上如此温柔的曼倩?
      不无庆幸也不无失落——曼倩的枕边人是籽烨,曼倩的心上人是籽烨。
      我揶揄道:“曼倩,你真真是一位好父亲。然,仅是女儿的慈父,非儿子也!”
      他摇头作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爱逸儿——他与籽烨亘古不渝的爱情结晶。他爱儿子爱得有多么多么深,多么多么浓,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笑着对专心为我易容的曼倩重复起那日的话,他亦回我同那日的话一般。
      如果记忆只是一种负担,给我的只是承受难以负荷的痛苦,我可以选择忘记,永远永远都不要记起点滴;如果忘却的幸福更甚于与之不值一提的痛苦,忘记幸福等于忘记了心的全部,我应该记起。昔世的记忆,于我是蚕食与抽空还是填充与饱满……只要我选择对自己更好的,便好。
      可是,曼倩,我都不记得了呀,要我如何去抉择去往呢?
      他不曾透露半分的,是为抹煞我曾经的哀楚疼痛,还是为期望我依凭自己寻回曾经的幸福欢愉遗留心中的印记?
      我望着曼倩,不禁陷入自己的某种思绪中……
      曾经的我是否看见过曼倩本尊的真容?一想到曾因逸儿音容牵起的心中纠葛,我便无法不质疑自己为何曾不为他而将心沦陷?毕竟,他是那么像剑天——曾经,在那一世来此的年龄里,我的心底正无法自拔地思念着我的剑天哥哥。
      本期望将他忘却,却每一次刻意的遗忘铸就了更加深刻的铭记。我骗自己,你已将剑天哥哥忘记,而他的名字,他的音容……他的种种都被我埋没在了心底沙漠的流沙底,成为一片不可掘的荒芜。
      如果曼倩那惊似的容貌让我的心觉醒,我怎会不爱上他?
      我相信,长久积聚的思念会将我那是还稚嫩的心腐蚀,混淆难分的感情会让我在乍见的那一刻心动……是我不曾见过曼倩真正的容颜,还是那时早已有另一个人在我心底驻扎到了更深的位置?
      “曼倩,‘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猝然的询问让曼倩稍顿了须叟,他却依旧不作答,继续为我易容。我
      幽叹:“是如何的人竟让我心动,让我痴迷;亦让我神伤,让我心死?”
      在这个世界里,真的有人能抵过在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剑天么?
      我相信无论身体如何变化,只要身体中的这个神智——我的灵魂不变,那么无论何时何地我的某些思想总不会有太大差别。若我此生本抱着“不恋爱,不结婚”的念头,那么上一世应该亦是如此,甚至比如今的我的意愿更加强烈。毕竟如今的我已不是曾经偏激而执拗的小丫头,心性逐渐平和的我今生在想那“二不”的同时也在想着“一切顺其自然”。情爱来了,谁能挡得住呢?可是连小龙女都不可以的,我又何必强出头。
      “我知道前世有多爱‘他’,不然我为何到死都还爱得无法恨‘他’?太深切的情意,连‘爱的极端’都走过了,只祈求忘记,只余下忘记……”
      一句句中熔化了无声的叹喟,悲观主义神经作祟地牵扯出无限惋惜,无可救药地心疼着遗漏了许久的往昔。
      曼倩将铜镜递给我,问:“你可有心今生再续?”
      “难再续。”我说,“前世的情深意浓也仅限于前生的我与‘他’,而今我与‘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怕,‘他’早已忘却曾世间还有一个名叫‘独孤月’的女子深爱过‘他’,也被‘他’爱过。”
      曼倩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一套男装甩给我,要我将领口束高些以免暴露没有喉结。
      他步出门后将门关上,在栅栏一遍一遍敲着木桩,声音时大时小地持续着。——我对着铜镜中的嗤笑,不屑于他如此的细心,一半来自与我身体中那颗二十一世纪的心,而一半因我不曾戒备于他。
      随后以最利落的动作将衣服穿好,只是那头发仍旧有些麻烦地垂在肩背上,不男不女的。我气馁地揪着耳鬓边的一绺青丝缠在指尖打转,渐渐恍惚间有些零散的记忆碎片飘入了脑海里——
      去病带我去买男装,他为我束总角发髻,他说“挺好的”,他带我去欢苑,他说想让我看看媚而不妖的女人……
      我捂住额头忍不住低吟,强赶走那些压着“霍去病”为印的记忆,却招来更多更多的……那些竟是些未知的影象——
      猥琐的黑影在眼前摇得眼幌,惶恐就像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恶灵一步一步逼近我,我想退却无助地发现无处可逃;男装的衣襟被拉扯,凉气从脖颈窜入,我竭尽全力地嘶叫着却出口无声,一切愤怒与悲哀都消弭在黑暗与静寂中;衣服一层一层褪去,薄若蝉翼的小衣遮不住太多暴露的肌肤,身上渗出的细汗溶不去小腹上油滑的脏手……
      “不——不——放手!放开我!”
      我抱着头尖叫,仿佛一切都是真实的——体里如蚁叮般一口一口密密的痛恣意狂乱,身上遍布着令人作呕的龌龊不堪疯狂叫嚣……我嘶声呼叫着“去病”,一声一声渐渐无望,最后扯着喉咙里撕裂般的疼痛叫出的名字连自己也听不情、弄不明,祈望与绝望同袭,我一寸寸沉陷……
      “月儿,醒醒!月儿!”
      我瘫软在曼倩怀中,大脑一点点清醒明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却无以回应。
      他见我眼底混浊化开,长嘘了一口气。几分温柔,几分怜惜,他说:“你大病初愈,仍旧太累,方才竟在小憩时魇镇了。”
      我抓住自己的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息。就像一只刚刚从冥王手中挣脱的小兽,蜷缩在弥漫死亡气息的沼泽边低喘残息。
      曼倩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像在努力安慰被大灰狼的故事吓到的小女儿。
      他用哄孩子一般的声音,生硬而尴尬,别扭地说:“那只是一场噩梦,休息一下吧。”
      我坐起身子,卖力地摇头,甩掉一切恐惧。努力地对他展露笑颜,我说:“我不可以那么脆弱。你说的,必须承受一切需承受的。”
      我很清楚,这不是噩梦,是曾经某段遗落记忆的附属物。
      本要曼倩帮我束发的,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笑的说法:在古代,都是夫为妻描眉,妻为夫束发。
      虽然自己束得委实难看,但总比披头散发下“不男不女”的观感要好一些。
      抄起我刚刚收拾好的细软包袱,对着还有几分忧色的曼倩佯装笑嘻嘻地问道:“是否今日启程?”
      他说,他本是想带我游市的,若我有意,今日启程也可。
      我望着长安城的城池,缓缓地阖目,心语只有自知:
      “别了,去病。”
      我最后一次回乔坊,关于“陛下有意骠姚校尉尚帝长女”的流言铺天盖地地压来。每一个谈论者脸上喜悦的表情诉说着众人对这段英雄与美人的美好姻缘的向往,我的心在暗自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所以后来我才会请求曼倩带我离开长安城,只是没想到是西域那么遥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爱去病爱得有多么深切,只希望距离与时间能给予我答案;我亦不知去病爱我爱得有多么深切,只希望我的不辞离去与悄然归来能给我答案。
      去病,我们之间的情谊能否甚于我前世与那个未知的“他”之间的深厚?我和“他”终没能跨越天堑,那么横于你我中间的鸿沟呢?至此一别,是君我陌路,是长相思守……不日将知。
      “走吧,曼倩。”我别开脑袋,声轻如风,“是该走了。”
      于是,我与曼倩就这样启程前往西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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