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之倾君》宛若如人

31、·叁壹·

　　门口的地面上人影曳动，我轻嗤：“帮你断了宝贝儿子的心思，还不出来谢我？”
　　我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逗乐的笑意。
　　东方朔信步走出，如仙临门。
　　“其实，‘未月’的确是我与籽烨的骨血。纵是枯骨生肉，也是要有枯骨与血脉的。”他踱步至我身边，挡住了身后半边门框，“但是，若你亦爱逸儿，我并无异议……毕竟往日已去。”
　　我竭力看向他的身后，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却明了。
　　白了他一眼，我只道：“我怜他是籽烨与你的孩儿，也是我的——孩、儿。”
　　心中一遍一遍默念着“对不起”，因为——
　　“只是……孩儿？”逸儿的声音自东方朔身后传来，颤抖的音仿佛天崩地裂前的极力自持。
　　我知道，此时他只能扶持在门框上，将一切难忍都抵压在那根木柱上。
　　他失声唤我：“未月？”
　　“逸儿，不得无理。”
　　东方朔冷着脸，似微怒的模样。此时看不出他对这个独子有一丁点怜爱，却只有我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中含的无奈。
　　逸儿真的跑远了。起初是疾步的怒走，每一个脚步声都如锤敲一般砸在东方朔与我的心头。世间的感情太复杂，很难三言两语说清白。有时，对你最狠心的不一定是最想害你的人，相反也许是这个世上最最爱你的那一个。
　　当栅门开启的那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一条漫长得足够他发泄直至冷静的路，狂奔而去。希望，他能一路奔回错位前的那个路口。
　　逸儿，我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但，对不起，我永远无法像你那样爱我一般爱你，无关禁断，只是我们不是彼此的那个半圆，构不成圆满。
　　无论到什么时候，我的逸儿，我只能这样说。就算，你拿死亡来胁迫或乞求我，我依然回答如是——
　　“我此生此世都疼爱我的逸儿，吾儿。”
　　身边与我同望向门外远方的人并未看我，却递给我一方绢帕。
　　我没接，抚了扶抚鼻翼，哼了一声，说：“我没哭。”
　　虽然他不肯告诉我全部，可我知道他一个我可以全身心给予信任的人，不带丝毫戒备与伪装，即使在脆弱无助全部裸露的时候他依然只会竭力保护我而非伤害。
　　我撑着下巴仰望他，第一次这么自然地叫他的表字，轻轻的：“曼倩。”
　　我扯着曼倩的衣角，示意他在我的身边坐下。他无异议，于是遂我心意地照做。
　　我用双手撑起下巴，说起话来脑袋就一上一下地动。“曼倩，不怨我，不恨我吗？是我的出现抢走你爱妻的性命，剥夺了你享受天伦之乐的权利。”
　　“各人命数，我也只能褦襶着身。”他简短地应答，不带任何或悲伤或气愤或怨懑的语气。如果硬说有，只能道是他恨自己无能。可，世事怎有两全呢？
　　“不要与我谈‘命数’，你知道的，我前世最恨‘命’，最不认‘命’，此生亦是。”
　　我忍不住嗤之以鼻，知他从道且已得半仙之成，但我就是不信那些，不信！
　　“月儿，你信。”他说，“你比任何人都相信‘宿命’之说，你害怕以一个未来人已知一切世事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更害怕知晓自己的命运却无力扭转。你总是太犹豫，游离、徘徊，总希望得来两全其美的法儿，却每每都带着彷徨错过最佳的时机，于是你怪天怨地，无可奈何地认为一切早已成为了历史的定格。你总认为是神祗薄待你，以你为乐；却不知是自己游戏了自己，一切归咎只能说是你划地为圈地将自己禁锢、折磨自己……”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竟如此直接地说中我的心。然而，他却说：“——此乃籽烨所言。”
　　我轻笑无声，没想到连莞尔都会染上悲伤的颜色。
　　是的，籽烨说的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
　　“于我之见，月儿，你活得太累，远远甚于你一介女子能够承受的。”曼倩深情凝望着某个未知的角落，也许此时此刻籽烨正在那儿对他微笑。他结语：“论德、才、艺、貌，籽烨皆不如你，唯有此一点——她比你活得……”
　　“洒脱。”我说，顺便起身拍着皱巴巴的裙衽，“真羡慕呢！她既然愿意嫁给你——这个可是在史册上留了名的诙臣。”
　　我揶揄地瞧了他一眼，他的“诙谐幽默”在历史上可是鼎鼎大名的！
　　继续说道：“她必是十分十分爱你。能够如此深爱一个我们眼中的‘古人’，她应该早已抛下或者未曾有过‘未来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的身份。而我就完全不同了，既然上一世我会与爱侣留下那样一笔结束全篇恋歌，并非我抑或他的强势，不是种种误会的导致，不过是我在心底依旧芥蒂着两人彼此间天堑般的悬殊——也许是时空的迥异，也许思想的难同，抑或是……别他的。”
　　我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很紧，若有所指般的意味深长，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地停留在曼倩脸上。
　　可惜曼倩的定力实在太好，他脸色纹丝未变，也不理会我的话中意思。
　　心中一丝挫败闪过，然而只是一瞬的。
　　我笑道：“曼倩，趁我现在还能为‘未知’的命运而开心，带我去些我可以潇洒一回的地方吧！”
　　我还不算呆傻，在异时空中落入东方朔、霍去病、卫青以及平阳公主……这些历史上都有记名留痕的人物堆里，我还撇得清吗？
　　我一时失神，自言自语：“不管往后命数如何，我只相信‘命运由自己创造’便是。历史已过去了那么多年，杜撰的野史偏要当比正史还真地来说。后人的‘曾经历史沧桑’，我的‘以后如何’，又会有谁知道呢？”
　　只听曼倩说：“我带你去西域。”
　　他走至我的身前，望着门外的邈远就像望着遥远的未来，他说：“反正，总有一日你要去的。”
　　我“嗯”了一声，然后却又嗫喏不知如何开口。
　　曼倩虽没有回头看我，也并未再加询问，可他明白，他不无叹息地说：“如是亦是这孩子的命数。只怨得他错过了第一个遇见你的先机，他太迟了。”
　　林清玄说的是，法圆师妹说的是：生命的很多事，你错过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
　　可惜，逸而没有占上那个先机。上一世的“他”夺了我的心后，逸还籽烨的肚子里；这一世的去病让我整个心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逸儿又无法跻居其中并夺取我的注意。
　　只是，若上一世的“他”还健在的话……他与去病，谁才是我此生真正的归宿？
　　“他”——
　　我对“他”毫无记忆。不论最痛苦还是最悲伤，早已成为前世的尘垢，随前世的风飘然远逝……
　　去病——
　　此生相依相守的可能性只余在鹅蛋般大小与形状的“零”中打圈了吧？我已死心，亦不再苛求，只望将这样一个爱过的人永远永远放在心底，伴着我渐渐老去，直至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