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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贰肆· ...

  •   “心病难医,”长安城中最有名的“神医”愧疚摇首,说,“老夫实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微微颔首,努力保持淡淡的笑容,“你已是竭力。心病终究仍需心药医啊!”
      “神医”缓缓点头,整理完药箱,一再迟疑后才说:“也许还余一人可医治,此人可谓‘扁鹊再世’,纵然死疾亦可回天。然……此人神出鬼没、无影无踪可寻,且已高寿,不知……不知还健在否。”
      我垂下羽睫,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如果这一次还不行,我只有……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再三谢过,待这位好心的“神医”被送走后,我脸上的笑容才渐渐隐去,留下一面郁色愁色。
      又听见闹腾不止,我忙回到了屋子里去。只见妍儿倚着身子,头好像要歪在了肩上了似的,时而似哭,时而似笑,目光呆滞地直直往着前方。
      妍儿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自发,也不愿自拔。就像童话故事里一个在迷雾森林里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巧克力糖果屋的穷女孩,她贪恋那甜美的幸福,就算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也不伤心。好像只要这个甜蜜的屋子还在,能不能走出去对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心甘情愿在这个美而腻的屋子里呆上一生一世,如同囚禁。
      身后本就微薄的阳光被人遮住了。我稍稍侧首,见是延年,言语中不知不觉就弥漫上了悲伤的气息,就像一个使劲浑身解数也要不到糖果吃的小女孩,只能酸鼻子。
      我从前声音是很少这样的,细若蚊嘤:“延哥哥,怎么回来了?”
      在我住在“烨苑”的时候,不知楚姬使了什么手腕,竟让延年入了宫。虽一直都没受汉武帝特别的关注,但总算是身在宫中——那个集聚着许许多多像我们这样的卑微的人梦想的地方,这对长久囚居于歌舞坊馆中希冀得志的人来说已经是可以用来炫耀的大资本了。除了延年不能时常出宫,其他的都还过得去。
      有时,我也在想:这样默默无闻或许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如塞翁失马一般,焉知非福呢?枪打出头鸟,站得太高总会惹人眼红的。在那种复杂的地方,只有平凡才能自保……也许延年也是这样想的,他在宫中从未弹唱过自己的曲词,也再没有写过。不无惋惜,一个音乐才人就要这样被埋没了。
      “大哥请放心,未月会去找那位传说中的神医,鬼谷次子。”
      又是我的错,那日如果不是我任凭她做恶梦而不去叫醒她,她也不会被梦魇镇住——我知道,她是被自己的心困住了。
      都怪我自作聪明。
      静静相望,屋子里只有妍儿又哭又笑的声音,分外清晰。
      尔后,他转身,我欠身,没想到更加生分了,他变得就像我的一个……客官。我咬着嘴唇,细微的疼痛反而让我清醒。
      延年在门边驻足,忽然转身,声音中竟有明显的疼惜:“未月,没有人需要自责,你已经尽心了。”
      很久了,我没有笑得这样开心,粲然如阳。他没有怪我,我很高兴,他这样包容我。
      夜色渐渐沉了。
      炎夏的夜风,原来也有这样苍凉的时候,如秋,亦凉亦瑟。
      我爬上了妍儿的床,轻轻地抱着她如同儿时小心翼翼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在她耳边仿佛催眠诱语一般,说:“妍儿,你这样他却不知道,这样不值得。”
      怀中的人儿僵了一瞬。
      这世间,就算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也有治不了的病症:参商隔,相思疾,教人暗自神伤心成灰;爱恨难,心死空,使人萎靡成虚似行尸。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小声地哼起歌来,是梦飞船的《不值得》。那有悲楚,有伤痛,有决绝的歌词会让她的心很痛很痛,可我也只能狠心。
      妍儿,听——
      “这感情
      “不值得我犹豫
      “不值得我考虑
      “不值得我爱过你
      “这种回忆
      “不值得我提起
      “不值得想起
      “不值得哭泣……”
      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竟映出了苍白,紧闭的睫毛轻轻地翼动着仿佛害怕会一不小心露出眼泪来。
      妍儿,在听我唱吗?
      死心吧。心只有死去了,才能再活过来,犹如凤凰涅槃,死而复生。
      “这段感情
      “早就应该放弃
      “早就不该让我浪费时间找奇迹
      “我决定不为你而毁了心
      “放弃爱你……”
      刚刚平息的夜风又骤起。灯焰跃动,似要高飞,可惜刚刚跳起就灭了——它再闪耀,始终还是无法逃离灯芯。灯虽熄灭了,房间里却没有想象的那么暗,终于可以看到月华洒在地上如霜的模样,透明的白。
      当明朝初阳高升,耀眼的光芒压覆住这片皎色时,又是一日。日光普照、万物始苏,有睡还记得前夜的月光呢?都在迎接新的开始,漫漫黑暗后的希望……
      我看着怀中似乎已经睡去的妍儿,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安静,很宁和。只要这样,她就是幸福的,哪怕只有片刻。
      谁也不能再奢望太多了,是吧?
      我只是在等待明朝的希望,为她,也为自己。
      猝不及防,怀中人竟突然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我,瞳孔与夜同色。不哭也不闹,她真是安静的可怕,让我忍不住在想:她也许还睡着,睁眼大概是因为做梦吧?
      ——当然,不是这样。她的瞳仁虽乌黑如夙,却是比这一个月来理的每一个昼日时都要清明。也许,长久以来她唯有此刻,妍儿是完完全全清醒的。
      “你也爱霍去病,不是吗?”她说,声音一如她无澜的表情。
      “是啊。”我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微笑,仿佛所说的一切并非是一种“最痛”,不过是普通的往事罢了。我说:“我曾是喜欢过他的。”
      “只是……‘曾经’?”
      我的头点得很缓,虽然仍旧微笑,可声音里还是有忍不住的叹息:“是啊,曾经。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他痞里痞气的笑,喜欢他坐在身边不安分的小动作,喜欢他带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喜欢他说着‘家国天下’时的豪情万丈,喜欢他……,我与我们的‘曾经’错过了。”
      此时此刻,我仿佛听到林清玄笔下法圆师妹那哀伤的平静话语:
      有的心情你不会明白的,有时候过了五分钟,心情就完全不同了。生命的很多事,你错过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
      “你该明白了啊,有些东西是你再怎么努力去争、去抢都得不到的。心在他的胸膛里,你拿不到;若有朝一日你拿到,就不再是一颗有生命力的心;当你捧着一颗死心的时候,你就再也进不到那颗心里面了……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我在说服妍儿,也在说服我自己。
      是的,谁也不能奢望太多。
      妍儿一愣,旋即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紧得就好像她的指甲要戳破衣袖掐入我的肉里。她有一副欲哭却无泪的表情:“是你告诉二哥的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说什么‘不值得’,要我忘记,可你呢?你自己就忘记了么?连未月你都做不到,我怎么做得到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啊,我都难以将关于去病的记忆从记忆中剔除,何况妍儿呢?常常,遗忘比铭记要艰难得多,譬如活着之于死去。
      那么,妍儿,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的一句话,肯或否,就足够了。
      我说:“没有霍去病,李未月一样可以活下去;没有了卫青,那李妍呢?——,妍姐姐,请告诉我。”
      “活不下去,我活不下去的……”她把头埋在我的腹上,一声声抽噎伴着肩头的颤动。
      真教人心疼啊!妍儿,在这个世上还会不会有比你更傻的女子?为爱痴狂,不顾生死——其实,这得不值得!可是……真是服了你,我也没办法了呢!
      “这样啊……”我轻笑。
      斯夜,无人看清我那转瞬而逝的笑容里包含了什么,糅杂了太多太多的——欣然、无奈、惆怅……悲喜不明,百感交杂。
      “好啊。那就试试——你,能活下去否?”
      自这夜以后,妍儿开始缓慢地蜕变,仿佛一点一点正回归到曾经的活泼爽朗。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到底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好奇着,但没有人开口询问,她们大概都有同一个想法:只要现在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的。只要妍儿开心,只要我身边的人开心,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这是我的自私,亦算是我的无私。
      看着妍儿一天一天好转起来,我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至今,做过最让我的欣慰的事情就是说服并打动了她,也许还算是救了她——
      那一夜,我如昔日一般与她同榻而宿,我在她将谁未睡时对她低声耳语:“都无法活下去,又怎么去爱呢?”
      我知道现在的她能够明白:只有活着才能随心所欲地去爱或是选择不再去爱,一旦死了一切就跟着一了百了,又何谈选择与继续呢?她爱上的是一个不一般的人,无论路将如何,她都必须无所畏地走下去。坚定,坚强,坚持——只有这般,她的人才配得上她的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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