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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贰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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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乔芷与我上街采购。
到处都在谈论卫青大将军即将凯旋.年仅十八的少年英雄骠姚校尉霍去病,更是街头巷尾那茶余饭后不可缺少的话题。八百骑兵百里寻敌,“长途奔袭”首战告捷,斩敌二千有余,匈奴单于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活捉……“霍去病”这三个字无孔不入,每一次都觉得像是一枚针在心头扎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痛,却是转瞬即逝。
忽然听到乔芷闲谈道:“妍儿的病总算是好了,定是女娲娘娘怜惜。”
“也许吧?”接下了的明明是一句忧心的话,我却可以说得那么轻巧,还在淡淡地浅笑,“也或许……她病得更重了。”
相思病,心思疾,哪会好得那般容易?
乔芷惊异地“啊”了一声,看我的表情与看洪水猛兽无异。她可能在万般痛苦地想:李大小姐的病刚刚好了,这回可能轮到李二小姐了……
有个成语叫“适得其反”,有些东西做得太过,就恰恰会落入与原轨迹设定全然不同的结果中。妍儿已经迈过一道坎儿了,此时的她因为爱得更深,所以才会重新站起来。其实,我真的无法理解她对卫青的爱情。但,我何尝理解什么是爱情?面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情感,我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婴孩罢了。
见有人在卖红丝线,鲜丽如玫的颜色,血一般的浓烈。我走过去,随手撩起了一排,遂不由想起了为人间善男信女牵红线的月老……不由自主的,笑了。
身边有人走近,细而低的声音毫不掩饰其中的鄙视与漠然,道:“我家主人要见你。”
我侧目,只见一个容貌不差,只是清冷蔑然的女子。
歪过头去的同时,瞳孔不自觉地缩紧,我留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侧面,微微颔首,矜傲地点头。
妍儿,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从今以后,或许你面前就将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玫瑰之路;从此以后,你只能怀着自己的爱在被人的恨上走过;从此以后……这条路,是你自己心的选择。
我亦只能做到如此,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
“乔芷,我还有要去的地方,你先回去吧。”
乔芷刚走近就见我身旁有个冷漠的女子,隐隐透露着一种不太友善的感觉。又听我这么说,想留不敢说,要又走不放心,她冷着脸死死盯着我身边的女子,似乎想用压迫性的眼神逼走“敌人”。她只见我安然地笑了笑,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看不到乔芷人影的时候,这女子才复开口:“随我来。”
这样傲气,一定在那位主人身边很得宠吧?
七转八转,她将我领进了一个小院。说实话,刚才在那些巷子里穿来穿去的时候我还真的有些害怕,怕突然会从天而降一堆蒙面黑衣将我就地干净地解决了——我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所幸这些只限于我的胡思乱想,她的主人就算被气得再疯狂也还是有些自小培养出来的修养的——其实很可悲,也许到死也还要带着三分伪装,不可以痛痛快快。
我独自走进了几乎空无的屋子里。
半截竹帘后站着一位女子,一身缀着鹅黄花式的绛红,雍容而高贵。于是我不亢不卑地福身,称:“公主万福。”
“果然是聪明的女子,竟这么快就知悉是本宫。”
帘后的女子转身却没有出来,她的声音中并没有如话语里的赞许,只有威慑人的气势,十足的压迫感。
“公主谬赞,月女不敢当。”
“你既知本宫身份,亦应知……”
平阳公主掀起竹帘,就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如鱼骨鲠喉一般说不出话来,只剩一脸灰白。她的脸色由红润转为灰白,由灰白变到青暗,旋即复归苍白,而眼底神色更是千变万化,短短一瞬仿佛是百感齐涌。我实在无法明白她这是怎么表情。
眉头一蹙,她仿佛失神呓语:“太像了!怎么会……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公主所言,可是皇后娘娘?”我虽时刻谨记她乃公主的身份,却如何也扮不出谦卑乖顺之态,“有幸得见皇后娘娘容颜之人而奴又有幸相遇者,皆称如是。”
她一怔,仿佛被我的话惊噎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重复:“皇后娘娘……么?”
她的嘴角缓缓地扯开,却不是在笑,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表情:“是呵,很像……如此,本宫是真的来对了。”
当一个女人露出一种疑似阴冷的神情时是很可怕的,尤其是一个容貌不错且城府颇深的女人正说着一些让人似懂却又非懂的话的时候。真是让人心生寒意啊!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面对这样一个人,我的定力还远远不够。
也许,平阳公主很满意我的反应,竟凉凉地笑了一下。她一步步地踱到我的面前,忽然脸色一正,那种威迫人的气势又来了。
她问:“你应已晓本宫今日召见你之意。”
陈述句的意思就是——我没有说“不”的选择,也可以说是由不得我装傻充愣作无知状。
“为——”终于有些谦卑之态,我稍稍颔首,“卫大将军。”
只是,我有些不解,她为何时至今日才来找我?是因为卫青即将燕勒而归,畏怕“我”会继续纠缠她的驸马?如是,她本应在最初那个唤作“月女”的歌舞女有心靠近卫大将军时就阻止的,时至如今似乎有些晚了——若“我”已与卫青相互生情,奈她还如何拆散得了。那么……她并不在乎?怎么可能呢,卫青可是她的驸马!
我真不该乱钻牛角尖去深究些徒事,脑子忽然混沌不堪、乱成一团。我暗暗收神,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表情……看来,她是另有目的而来。
于是我便说:“公主既非为将军而来,孰人还需公主亲临呢?”
平阳公主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柔和,却是转瞬而逝。微扬着下巴,就像一只独立在巅峰上高傲的凤凰一般睥睨卑微的万物,卑微如我。她说,她今日只为一人而来——并非卫青,而是霍去病。在我震惊之时,她仿佛在自言自语:“那孩子是卫氏一族中唯一未被折磨的人……趁他还未被牵连,他的心性依然澄澈……你必须离开他,必须,本宫命令你!”
我仿佛能体会她的意思,又仿佛不明白。就如一个无知的孩子面对一条看似浅显实则深奥的哲理一般,懵懂、迷茫。我无法跟上这个女人的思维,只有选择沉默。
我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却在那个“必须”咄咄压来之时,我的心就像被剜去了一样痛。只是对于这样的疼痛,我似乎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
“你不必明白太多。”平阳公主言语中不知不觉在膨胀阴戾,“你只有一个选择——离开病儿!”
杀伐的言语,更本不给我忤逆的可能。
也许是见我一脸的无动于衷,她说:“离开病儿,你的身份配不起他,陛下……”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边,旋即又道,“陛下不会允许一个歌姬成为霍府主母、卫氏夫人。而你,亦无法让病儿摆脱波及,你的容……你只会让他更痛苦罢了;只有陛下最疼爱的长女刘妍,只有她降于病儿才可以。——若你离开病儿,我可给你姐姐一个名分。”
我骇得猛退了一步,心有些痉挛的感觉。
给李妍一个名分——是,这正是我要的!
我想过无数个可能,我想到了无数个应对办法……却没想到会有这一个。
我和去病命名早已没了任何牵系,平阳公主的一句“离开他”却让我的心伤得无以复加,还是会觉得痛。
我有一种用我的幸福换取李妍幸福的恍惚感觉——如是,这值得么?
我没有自己相像中那么无私和果决,无法斩钉截铁地给予平阳公主我的答案。我只是说:“请公主给奴一点时间。”
平阳公主同意了,但同时她对我说:“如若你真的聪明辄宜应承下来——你本无别他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乔坊的,好像是一直低着头,抬头的那一刻就看见高悬的“乔坊”匾牌。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疲倦,我真的是身心俱乏了。疾步冲了进去,现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睡觉,哪怕睡得永远不能再醒来我也不在乎。
睡觉,睡觉!
“呀!”因走得太疾,没留心路,猝不及防便撞倒了一个人的身上。我被反弹得连连后退,幸好被拉住了,不然定是摔得很惨。
本就郁抑烦闷,这么一撞倒让我有一种想痛痛快快发泄一番的冲动。蓦地抬头,却见剑天正一脸担忧,眉头拧成了一团。
我的心下霎时苦水泛滥,心酸不已,扑到他怀中呜咽起来:“我真的彻底没人要了!你娶我,好不好?”
——孩子气的撒娇,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我片刻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发疯了,连忙逃出他的怀抱,连连退步。待到步子站定,本要开口解释,却见他一身僵直。我忘记了要解释的话,沉默地看着他,心也渐渐变得森凉……我在发什么疯!
他终于开口:“想回烨苑了吗?”
“不知道。”
——明明是自己“想”与“不想”的感觉,我却回语如是,或许世间有太多太多是由不得我想与不想的。
“忘了我刚才所说的吧。”我径自走去,也不去看剑天,宛如陌生人的擦身而过,“十日后,我若想了自会去的。”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便有人问,要用多少次擦身而过换一次执手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