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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贰贰· ...

  •   剑天,东方剑天——他说,这是他的名字……
      但他同时对我说,唤他“剑天”,那是本就属于我一个的称唤。其实,“剑天”字并不适合他,我是这样觉得的。
      尽管我震惊不已,但我的私心还是希望叫他“剑天”。
      这几个月的相处,我愈发觉得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神秘,尤其是他。因为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容貌。
      剑天对我好,却并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般“好”,因而他的疼爱与宠腻让我常常会陷入“他真的就是剑天哥哥”的错觉之中……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同,又让我一次次清醒。
      我不止一次问他,他是谁?而他总是以“我就是你的哥哥”轻而带过。
      他就是这样,才会教我觉得他神秘像一个难以解开的迷——每每当我问他一些无关甚至无聊的问题时,他都会仔细作答;然而当我询问到我最想知道的问题,诸如“你是谁”、“你可知我身世”、“你到底凭何得以让延年哥哥、楚坊主他们都不来寻我”、“神秘如你,那位客官见我未去赴约怎会善罢甘休”等等时,他却只回以缄默。他可否知晓,他对我真心的好和他对我刻意的隐瞒,让我见到他的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无法敌视,亦不可付出十成的真心。
      “剑天……哥哥,”我终还是无法单独唤出那两个字,最后还是尴尬地添上“哥哥”,我问他,“你真的不愿送我回去吗?”
      我鼓足了那么大的勇气准备走出自己的世界,可他就在那时又将我扯入另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不可否认,烨苑的确是个让我感到安全放心的地方,但我不能确定这种安全感是否够坚实,还是依旧如当初我曾在李家时的一样脆弱。我想,我需要去了解这个我身处的世界,我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一次安然面对那短暂的安全的假象,我必须要在受伤之前学会能够保护自己。
      我的肩膀被轻轻的拥了一下。
      显然他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沉着声音说:“进去吧。天气尤凉,你体寒不可受凉。”
      体寒?
      我瞧了他一眼,捧着桃花瓣,乖乖进了屋中去。对于他偶尔这般有些奇怪的话,我已听怪不怪了,我将这也归置于他的神秘。仿佛,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屋子里蕴着桃香,因为我将灯油泡过桃花瓣捣成的花泥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保留着这个DIY的爱好,用花泥浸灯油。我在二十一世纪时极爱点熏香,闲来无聊时就喜欢凑到白瓷的熏香炉中嗅一嗅,迎来扑鼻馨香,然后想着一些杂乱而无关紧要的事情渐渐入睡……那早已成了一种习惯,因而即使到了这个时空里还是改不掉。
      习惯很难改掉吧?那么,如果当一个人或一种感情在岁月的积淀中俨然成为一种习惯呢?
      我十六岁生日那夜,小豚陪我在天台看星星,她歪着头远望依稀圆满的月亮,忽然在安静中开口问我:“十年了啊!月儿,剑天和思念,在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我凝望着高悬的孤月,再怎么仔细也终没能找出满月之后最初的缺口。
      我以为自己很平静,开口时声音却还是有点儿异样,隐隐战抖,只是不过仅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我问:“这重要吗?”
      她说:“习惯很难改变的。”
      小豚说,习惯即使要忘掉也得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比养成习惯时更长,有些习惯要改掉也许会耗尽一辈子。
      我的嘴角溢出笑声,黑暗中却没有我的笑脸,我好像在开玩笑:“那就不要改好了!反正无伤大雅。”
      她伸出一双手,作势要掐我一般,也好像在开玩笑:“你敢!无伤大雅伤小雅。有些坏习惯你要是敢不改我就掐死你!”
      ……
      “未月?”
      回忆被剑天的声音一点点推远,直到我再也捕捉不到。
      我将桃花瓣随手洒在门边一旁的簸箕里,然后才说:“我早就酿了桃花酒,这几日刚好,等着哥哥来尝。”
      我一边为跪坐于身旁的剑天斟酒,一边让自己的思绪再次与方才的回忆靠近,我想:那个世界里,现在已经是什么样了呢?小豚,她会相信我见到了一个和剑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而且,是在这样诡谲的时空中……
      就如一匹锦缎生生地从中间撕裂,我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这才察觉酒水溢了满案。我大窘。剑天的脸上却在笑,淡淡的温暖,让我有一瞬的于心不忍的感觉。他从暗袋中取出绢帕,蘸干了食案上的酒水,本将收回袖中,却被我一手抢了过来,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是未月方才走神了,我洗干净了再还与哥哥。”说着,眼角正瞥见那细软的绢帕一角上绣着一个字,摊开了一瞧……我的手骤然松开,绢帕无声坠落在未干的食案上。
      他要去捡那娟帕,我却先他拾起,我将绢帕拢入了怀中,端着羊尊起身,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说:“酒洒了大半,我重去取些。”
      出门走至屋内不可见处,我又将那绢帕拿了出来端详再三——帕子左上角绣着一“烨”字,笔迹陌生却让我不自觉觉得似乎在那儿见过……不,方才所见的明明不是这个字!我有几分惊疑,忽灵光一闪便明白过来,将绢帕翻过,右下角绣的正是一个隶体的“月”字。那笔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我的字!方才见他的帕子上绣的是我的名字,我本就很奇怪了,冷不丁却发现字是自己的,心中越发狐疑,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谜团砸中,我因此陷入其中。
      我看了这素净得只有两个字的绢帕好半天,心里不知被牵动了哪根弦,想到了一个词,“遗憾”。
      左上角的“烨”、右下角的“月”,两个孤零零的字只能呆在两个狭隘的角落里,相距于帕上最遥远的距离。而且,各自孑居在绢帕地两面,哪怕早已知道彼此却永不相见……我想到了曾无数次点染我梦境的彼岸花,总是那么火红火红的茂艳。只见花,不见叶。
      昼日,此时花开,叶却在何处的永夜?
      我将绢帕自己叠好,小心收入了怀中。
      我寻了隐蔽的地方,无声的,一泓细流从我手中羊尊额上的淌过,静静润入我脚下和着花泥的泥土中。
      我在那颗桃花树下取出翠竹筒,重新沽酒。
      竹清、花甜、酒香……一股清淡的馨香涌入我的鼻腔,仿佛沁透了我身体里每一个柔软的角落。
      我微微摇了摇头,叹息:心果真还不够硬。最后一刻,只为一方半路杀出的手帕……
      我回到屋里时,剑天正拿着一块千层糕一口一口地尝,动作优雅。他一见我,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放下,笑着唤我过去。
      我刚酌一盅,剑天便一饮而尽。不知他是否无意,将酒盅向我一摊,其中残余与否一览无遗。
      我先斟满了自己的,饮下,才给他重新倒上。
      他刚要伸手去拿,我“诶”了一声,巧笑吟吟,似随口一说:“哥哥悠着点儿,这酒不烈,后劲却也不差。”
      他看了我一眼,又一口饮下。
      我依旧先倒自己的,饮下后才给他倒上……来来去去,两人喝的总是一样多。
      酒是喝了大半,而案上的小碟却只有他方才动过一块千层糕,其它如初。
      当我再满上自己的时候,他将我的酒盅一手揽去了。
      “好不公平!”我娇嗔,却见他脸上没了以往温暖的笑,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有几分严肃。
      我心底微动,脸上的神色渐渐隐去,我轻声问道:“剑天哥哥,你醉了?”
      他摆摆手,又见浅笑。
      我忽然想:这样的笑容,他是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看的呢?
      ——如此想法,竟让自己心中差点儿难以平复。
      我夺回自己的酒盅,状似痛饮,仰首一口喝下。竹与桃的清香随着酒水在喉中漫开,有些呛辣。
      独孤月,不要再自欺欺人,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是你此生莫大的幸福,不应该再奢望更多……他不是你用来疗治情伤的工具,更不是一个替代品。如果要将他视为一个替代品,对谁都不公平。
      “有些坏习惯你要是敢不改我就掐死你!”忽然觉得小豚的声音灌入了耳中……
      我嘴角不禁一扬,却不是笑。
      小豚,你可知我今日的回答?
      ——习惯就是习惯,久了便不觉益害,或是没有好坏之分。有些习惯太深,我都恍惚觉得那是三世前就种下的根,就算长久的一辈子也改不掉的。当习惯成为习惯,它最初的本质属性就会改变的。而今,我已无所谓了……小豚,知道吗,我早就不“爱”剑天了!
      没有人知道,就连最初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的心底,很久以前我就没有再将剑天视为是宠爱自己的表哥,或者是一个稍长于自己且对自己过分的好的男孩子。牵系着我和他的那丝情谊,不是单单是亲情,却也不是……爱情。冬雪里相握的手掌,春季中酸甜的糖葫芦,夏日里嬉闹的躲秘藏,秋华中永远伴着生日礼物的黄桃果冻……那都是我与剑天的情,就如每一个夏天里的每一朵栀子花一样,独一无二。那是一种无法用词汇或语句定义的感情,但它真实存在。
      食案上,我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覆盖。我下意识地抽出了手,尽量做到不露痕迹,笑道:“抱歉,我又走神了。”
      剑天看上去好像喝得有些过了,脸上晕着酒红,只是……眼底仍旧清明。
      我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只见他自酌自饮,一杯接着一杯。我没有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就一直默默地喝着,喝着。
      祥和的初春里,这一切,都看似很安静。
      心动只在一瞬间,也许新的感情就会在这一刻重上旅途,但也许它会在下一刻夭折。即便是或非的答案常常会呼之欲出,可谁又真的知道呢?
      剑天擎着酒盅在屋子里踱步,我自顾自地吃,自顾自地喝,并不顾身后来回行走动的他。回到案旁,渐渐的,他喝酒的频率终于慢了下来,不再像一个口渴急求饮水的人。
      我见那羊尊将要见底了,心里紧了一把,目光似无意从剑天的脸上掠,稍稍垂首看地。我的嘴里仿佛在说些什么,声音太轻了,他听不见。其实我也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因为那是无声的,有些话只在我心里回旋。两人之间,真正可以听到的不过一个字——“醉……”。
      或许时间并没有过多久,片刻而已,剑天已经伏身趴在了食案上,酒盅中未饮的杜康溅跃了几滴出来,滴落在案上。
      我的心刹那间就如那酒水一般,波澜难平,一股凉凉的感觉从心底直涌,漫至全身。
      “醉了?”我独自斟饮了一盅,呢喃痴语,“是我的酒量太好,还是我根本喝不醉?”
      还差一点点,我的手就抚上了他的眉宇间……却是,差了一点。我最终垂下了手,声轻如死去的风:“这酒,你竟喝醉了?而我,却越喝越清醒。——我太清醒了!”
      太清醒,就差看透这个凉薄且虚伪的世界。
      太清醒了,所以会止不住地怀疑一切人、一切事情都由来得有目的。
      起身,我向身后的门走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它已经上了锁……
      我笑,悄然的苍凉。
      于是又回到了剑天的身边,我趴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叹息:“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会走……也许你一句话,我就会留在你身边一生一世……”
      我别过脸去,就算他此时睁开眼也无法立刻看到我的脸,以及此时此刻我脸上的表情:我的眼底深深的愁郁几乎要绝望的嘶吼,我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冰凉得爬上我一生都不愿展露的恨色。
      两个悠缓而深长的字自我的口中吐出:“剑天。”
      我徐徐地走到床边,正襟地坐着。声音不大,但这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足以听见我叹息般的声音:“女子,动心很快,可以专心,死心也未尝不容易。生情,长情,无情……快矣不过眨眼的功夫。”
      我侧身伏在床上,望着他的背影,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我的声音就一点一点弱下去:“我不该贪恋你的容颜……”
      久久的,我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瞳孔涣散而没有焦距,仿佛在看着邈远甚于天涯海角的地方。空洞的眼神一如我茫惘的心,尽是疮痍。
      房间忽然变得很静很静,岑寂如同千年墓穴,了无生气。
      衣角窸窣,他终于愿意“醒”来,坐在我的床边,面色微晕却眼眸清明。在看见我睁大的眼睛时,他略微惊愣了一下,脸色骤如酡色,真的仿佛醉酒了一般。他双手撑在我脑袋两旁,如波澜荡漾般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无言,眼底一如死寂。他的身子向下一沉,一个带着酒香的炽吻落在了我的额上,深情、缠绵……我知道这是他的痛悔,但已经晚了。
      我终于可以闭上眼,全然感觉不到剑天亲吻我耳坠的温度。
      他说:“我让你走,原谅我?”
      我的唇,麻木地蠕动:“你不信我。”
      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一寸寸拉远与我的距离,喑哑低沉地问我:“可你又何尝信我?”
      他问我:“作甚要如此聪明?”
      是啊,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都太聪明,聪明得一切举动都那么愚蠢。你布局、我设计,局中的局和计中的计。是不是我真的先你一步看出了其中的诡谲奥秘,才落得此时此刻的结局;换作你,又当如何?到底,谁落入了其中的圈套里,真的是你,还是其实是我?
      局也好,计也罢,你我都输了。满盘皆输,输掉了我们彼此的信任,输掉了我们这些时日来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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