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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贰壹· ...

  •   桃红又是一年春。
      春天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满院花开。一时风骤起一时风又落,花雨在它的随意恣狂中飞舞漫天,地上早已遍布繁华而卑怜的“死尸”,嫣红一片。
      我就站在这缤纷落英之中,摊手收住一捧粉瓣在掌中。我知道啊,这其中,有无数柔软的生命在消逝。我心中有些悲愠不明,一方面气这些花为留住最美的瞬间而愿意在繁茂中死去的痴傻,一方面又想起曾听过的一首歌前面那两句伤感的念白:
      问这世间,可有人掌管情缘爱恋
      为何,只管花开,不顾心碎满院
      “琼宫苑,孤独夜,弦歌未成声已咽
      “菱花落,缘尽竭,孤望寒冰月
      “单飞雁,梦难全……”
      不自觉就将那首歌轻轻地哼了出来,只是还未唱完,身边就多了一个人,遂止了声。
      我半开玩笑:“在这儿已待了数月,大哥真不打算将小妹还回去了么?”
      一晃眼,我竟在这长安城外的“烨苑”住了一个冬。
      时光荏苒,我又多了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我与他,终归是无法做到“桥归桥、路归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似无意,随手将我头上的花瓣拈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勿唱那些伤感词曲了。”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带我回来的那天——
      我将那枝珠簪递给了向我跪求的赵地女子,声音如同冰裂:“拿去吧。”
      我转身,步履无声,蹀躞而去。
      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在拿了我那价值不菲的珠簪后已经再无任何理由拉扯我的衣角,于是聪明地放手,一边磕头一边说我是“女娲娘娘转世”。恰时,我的怜悯收敛,笑容渐冷。不知她若晓得在两千年后有科学研究者查明历时称唤“娘娘”的女娲实系男性,彼时该作何感想?她若知那时如她这般乞生者是有增无减——即便社会安定,真苦者磕破了头亦所得无几,假哀者却高楼平地接复起,心中是何般滋味?……无论真假,我也并非十分相信她,不过是可怜她怀中那个小小人儿罢了。
      其实,我已渐渐明白,所谓凄凉的身世不过是自己顾影自怜的借口,世上总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我回眸,淡然道:“先送孩儿往医舍瞧病吧。往后的日子你只得自求多福……”
      转想,我救她一时终救不了她一世,像她方才唱得不错,倒不如为她指条明路:“你可往乔坊去,只道是李二小姐让你去的。再向坊主简述一番你的身世,也许她回收留你的。”
      我披头散发,着实不雅地在街上闲逛了几圈,差点儿连最初出坊的意图都忘了,是经过一家小酒肆时才记起来的。
      折道而去,一路上走得极缓,心想:反正是误了时辰的,早些晚些又如何呢?
      其实,是不想去留下回忆的地方罢了。
      即使不愿面对,人却终究还是到了啻舍门口。
      久久凝望,一声叹息似乎出自我口,似追忆、似怅惋、似遗恨、似伤楚……也许,亦有释然:长痛不如短痛,没有过去不的坎儿。
      还是举步,还是进了店中,一如时间还是要向前。
      我不经意瞟了一遭四周围坐的客人,谈笑风生尽是豪爽,以罍喝酒兼以大口吃肉的粗犷……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
      正欲上楼去包厢寻找,忽见远处临窗,有一人虽不大起眼,却明显迥异周围他人,只是因太过安静才被啻舍中的喧闹气氛所遗匿。那人虽未华服着身却已见其气度不凡,素净的布衣而非粗麻,虽有七八成新却细看可发现那是极其过时的款式了——
      乔菽曾经说过:“着那衣的定是不得志的读书人,没了钱却硬要撑着八百年前的式样装体面。”我觉得她说的是孔乙己。
      但我知道,那人并非同往昔见到的那些读书人一样,绝非孔乙己之流。他似曾相识的身影,他那举盅独酌的悠然,那偶对窗外一瞥的闲适……这是一种强烈的反衬效果,他坐在在周围“粗人”之中,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显得那么特别。
      我无法移目,甚至移不开步。
      风吹过的时候,脸上有些凉。我抬手去摸,才发现自己落泪了,可我为什么要落泪呢?
      忽然门口有熟悉的人影闪过,以极轻而疾的步子走去。也许因为我立在楼梯边,也许来人并未留心注意我,亦或许昨日他只见了我半掩的容貌而不太认识,因而我见到了他而他却没瞧见我……那人,就是昨天见我的人,也是约我至此的人。
      只见那人走到先前让我注意得挪不开目、动不了身还无端落泪的男子身边,半步之距,深深勾腰,极其恭敬地模样对那男子说些什么。我觉得,那好像是一个忠实的仆臣在向高高在上的主人禀告……亦或许,不是“好像”,而实事就是这样。
      我抹了抹眼,理了理,虽然周身都是狼狈,但终归不希望将自己最糟糕的一面示人。
      我一步步走近,将去赴约。
      只是路程行半,我的肩头一沉被人按住,下意识向后撞去的右肘也被钳住。我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动弹不得了,此时我就连摆出愿意束手就擒的姿态的资格都没有——当然,我不会这样。正要开口,却听到略有熟悉的声音,我便安静地随他出去了。
      离开啻舍,行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转弯的巷子里,他拉着我闪了进去。尔后才放开了我,他站在我面前半步之遥的地方看着我,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我看着他那贴压坚直的双唇,忽然就想到:如是剑天,他从不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给我的,偶尔也有担心的神色,最多的却还是宠腻的笑……
      我原是说要与他“桥归桥、路归路”的,可方才他说:“你若去见了他,满足了好奇,代价却是将沦为禁于囹圄的永远的影子。”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充满了诱引,“还要去吗,或者——随我走?”
      听完,我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闪过,心也仿佛被什么划了一下。起初的好奇骤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强烈的恐惧……我还是选择了跟他走。
      而今,身在巷中,我我退了一步,冷漠地示意他要保持距离:“你认识他?告诉我,他是何人?”
      他不答,只是双眸直逼我的眼。他的眼底忽明忽暗,就像一个感情矛盾复杂人的心情,一刻喜而一刻忧。正在我探究这怪异的眼神时,他突然抱住了我,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仿佛护卫着一件珍爱之物而不容许任何人的抢夺。
      我下意识要挣脱……可我却突然贪恋一个怀抱,一个让我哭、让我觉得无忧的地方,我的手已经先一步如藤蔓般攀附上了他的背。
      我是那么震惊自己的动作,却又不肯放下手去,于是声音变得轻轻的带着一种难言的意味:“我又要将你认错了……”
      “无妨。”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却闻之那么缥缈,他说,“既然你已经忘记了,那现在只要记得,我就是你的兄长。”
      我的脸藏在他的衣襟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哥……”
      “随我去烨苑,那是属于你的地方,亦才是你可久居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只是觉得困意突袭,头一下子就沉了。那一刻,我在极短暂的清醒与混沌的夹缝中记起,在很久以前我也曾如这般一样无法使自己清醒。那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
      “请你代为抚养她吧,她是……她——那个人对我有恩,所以请你要好好待她。日后……”
      日后,日后又是何日之后呢?
      清醒后,我就已身置在这烨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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