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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壹壹壹· ...

  •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泰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
      “——发白复还黑,延年寿命长。”
      我似哭似笑:“你醒了?”
      “朕醒了,”刘彻说,“朕若再不醒来,你这歌还要唱到什么时辰?”
      我也忘了自己唱了多久,只是一直在唱,反反复复地唱,像是念着古老而可靠的咒语,怀着信念就一定能实现似的。
      刘彻才刚刚苏醒,身体尚未恢复,烦心的事情却接踵而至。朝中有一部分势力,连番上书,要求刘彻早立新的太子。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所拥立的不是弗陵,而是李姬的次子——广陵王刘胥。当然,还有一部分微弱的声音,想为李姬的长子——燕王刘旦平反,并希望刘旦为太子。毕竟按长幼序齿,三皇子刘旦的确是最年长的了。
      正值刘彻伤病之时,他年老体弱的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修养起来需要花费好大一番气力。我已经有些心力交瘁,却因这立储之事更加心烦意乱。
      我所熟知的历史是:弗陵作为幼子为储,怕吕后之事重演,武帝杀其母。
      可现在我所面对的情形是:刘彻被臣子所逼,刘旦或是刘胥都有可能成为储君。而弗陵年幼,宫里宫外都对他的身世讳莫如深。如今云阳宫是一座荒芜的空殿,许多人却以为它富丽堂皇,里面锦衣玉食地住着一位赵婕妤,号“钩弋夫人”,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子,是陛下同样最宠爱的六皇子的生身母亲。无论刘旦或是刘胥成为储君,他朝即位,一个先皇最宠爱的夫人、一个先皇最宠爱的幼子,都是断不能长留的。
      刘彻召见桑弘羊和上官桀,询问他二人的意见,他们却与朝中大多数人意见相左,属于那部分“微弱的声音”,属意于燕王刘旦。
      其实,单论刘旦其人,的确是个不错的储君候选人。他博学强识,多才多艺,自幼且能言善辩,对很多事情都见解独到。而且他喜好招揽奇人异士,门人众多,其中不乏谋士。只是权力之争,刘旦和他母亲当年一样,显得太心急。之前刘据一事后,刘旦立即请旨入京,其欲为太子的野心一目了然。刘彻震怒之下,削其封地三县,禁足蓟地,不得离开一步,犹如囚禁。
      无论是刘旦或是刘胥,我儿弗陵尽管素来被人称赞“天资聪颖”,此时却始终为人所忽略,只因为他方才虚满八岁,实在不值重任。这般,好也不好,虽然远离权力之争,可身为皇子的他最后是否又真的能独善其身呢?他今日越是受尽宠爱,他日恐怕越是受尽折磨。他一天天长大,长大也能成为一位储君甚至君王的年纪的时候,就必然有人开始觊觎他,利用他。如此,我们母子又是否还有活路呢?
      难道,就只能如此屈服那似乎已然可以预见的命运?
      刘彻又问计于他素来倚重的金日磾。金日磾却看似十分中立的样子,只说一己之见,又显得吹毛求疵,只提欠缺之小处。
      “广陵王胥,力能扛鼎、孔武精壮,却无谋略,臣素闻其好逸游,偶有失格,恐难成大器。” 金日磾说,“燕王旦,长守边陲之地,于国有功,且能言善辩、广有谋略,却自视过高、心性孤高。燕王门下不乏能人,臣却听闻,近年以来,燕王门人多出许多跋扈之流,常行不端之事,却多得燕王庇护。若燕王为储君,来日即位,裁判度事,不知是否也会如此偏颇?”
      于是刘彻便说:“朕尚有一子。”
      金日磾沉吟许久,才说:“六皇子壮大多知,似有陛下当年之风范。然,六皇子身世如谜,又序齿为末,尚且年幼,恐难以让人信服。”
      “若都不成,又能如何处之?”刘彻心中烦闷,便也让金日磾退下了。
      又过了两日,上书立储的奏章越发多了,可以堆砌成小山来。虽然来自朝堂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刘彻的身体却渐渐有了好转,他说他还不能垮了,偶尔竟会不正经地问我:“朕是否年轻了些许?”
      床笫之间,他意有所指,我一脸羞臊,道:“弗陵都这般大小了,你这为父的,还以为自己是少年郎么?”
      他说:“是啊,朕像弗陵这般年纪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我记得他在弗陵这个年纪时已经许了我“金屋藏娇”的誓言,也因此在母亲的帮助下做了太子。
      这日,刘彻又召了霍光来密谈。之前无论和桑弘羊、上官桀还是金日磾,我都可以栖身于萧墙之后,只要沉默,无须避让,然而这次刘彻却也要避开我。
      “有什么事,我却也不能知道?”
      自古女子素来不当听闻国事,我只知道,只是偶尔也不免娇蛮起来——我只是不喜欢这忽然的转变,就如静水投石,让人心中不免起了微澜。
      刘彻却说:“朕进来越发老了,竟妒忌起来,害怕你与子孟过多相见。”
      我手中攒拳,无言以对,只能安静地离开。
      他是老了。有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只有像小孩,才会这样畅所欲言一般,不再有所顾忌,持着一国之君的身份竟开口会说“妒忌”二字,状似云淡风轻地将旧事重提,好像一切都已经翻篇儿了似的,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醋意。
      我终是在出殿的那一刻笑了,浅浅地一勾嘴,有些无奈地摇头。
      其实在我决定长留于他身边的时候,我也已经决心斩断与去病的情。我也努力地做到了——这些年在他身边,他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是一心一意地跟着他、想着他,毕竟上辈子、这辈子,我最爱的还是他。
      而我,只是愧对去病,我终究是有负于他。当初是我招惹他的,是我一次又一次去招惹他,可最后说变就变、说离就离的也是我。我与我爱的人长相厮守了,却丢下他一个人孑然一身……
      刘彻与霍光密谈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不到半个时辰。虽然他不想我与霍光相见,到底却还是碰上了,有时路就是这样窄的。
      霍光以臣子之理待之,我亦还之。我们甚至没有更多的交汇与言语。——瞧啊,再见霍家人,也只是已生疏离的故人了。只见霍光手持一轴画卷,我不过是多瞧了一眼罢了,他却显出一副有意防备的样子。
      最后,霍光拱手作别,竟然十分正式地说道:“子孟拜别夫人。”
      ——竟是有一种诀别的感觉。
      是啊,我与他已经有好多年未曾谋面,来日再相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也许这一次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也不无可能。
      我与霍光错身而行,脚下却不免有些蹀躞,终于是不忍,回了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叹息:一别经年,已是多年,不知你们都还好吗?
      第二日,朝堂之上,一众臣子终于按捺不住,将立储之事搬上了台面来详究。广陵王刘胥依旧广有拥趸之外,燕王刘旦的呼声也渐高,而金日磾却力荐旁人眼里漏掉的弗陵。尔后,霍光也站出来,支持金日磾,朝中自是一片哗然。
      刘彻似乎很是倾向于神行皆像少时自己的小儿子弗陵,虽未明说,可言语表情都教旁人看了个分明。
      于是又有人站出来,说:“六皇子尚年幼、智懵懂,鲜经人事,未知将来啊。且历朝历代,幼子即位,太后垂帘,总会生出各种祸端。望陛下三思。”
      霍光也附和,道:“子少母壮,恐母干权。”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喧哗之声。
      刘彻不曾想霍光会如此开口,面色当即沉了下去,蹙眉不语,继而有些气息不畅,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朝会不得不中断,刘彻旨意:“立储之事,兹关国体,容后再议。”
      朝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
      这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心神不宁,反倒是现在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心中却变得出奇的平静。
      三子争储的事态,在后来的几天里愈演愈烈,各派的口舌之争,激烈程度胜过械斗。
      越来越多本有心中立的大臣开始揣度君心,继而也青睐起弗陵来,唯霍光和金日磾马首是瞻。然而金日磾只论储君之位,不讲别他;但霍光却坚决要杀母立嗣,直言不讳。
      我忽然好像明白了,霍光那日为何要如诀别一般对我说“拜别”二字。今日再回想起来,就像是言语的践行——此去路远,没有归途。我想,他还是恨我的,他是那样仰慕着自己的兄长。在霍光心中,无论我曾经或现在是谁,都曾一度是他眼中他兄长的女人。去病有多爱我,他自己当年有多亲近我,霍光如今就有多恨我吧,所以恨我恨到想我死。
      钩弋见我精神不济,就变着法子招呼我吃东西,食物的样式也是多变的。我是没有什么胃口,但弗陵却意外饱了不少口福,越发的喜欢其钩弋来。
      一日,我留下钩弋,与她商量:“钩弋,我想将你嫁出去,离开这皇宫,可好?”
      我拉着钩弋的手,对她说:“我对不住你,若是当年执意求陛下将你许配给髆儿,没准就成了一段好姻缘。他有人真心相待,里外照顾,或许也不会如此早夭;而你,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钩弋听罢,旋即跪下,伏在我的腿边哭泣,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知不知道,你像极了我一个故人,长得像,有时性格也像,但你比她能忍耐——这一点,倒是更像姐姐。”我说,“那对姐妹跟了我很久,却吃了不少苦,日子过得不好。她们同你一样,对我也是这样的死心塌地。我记得有时生病了,她们总是守在我身边,那担心的模样就像恨不得要代我受苦——我一直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人,死心地忠诚于一个非亲非故的所谓的‘主人’。我之前病入膏肓,你照顾我,就让我想到了她们。就算是移情吧,我也想对你好一些。而且说到底,是我和陛下对不住你。”
      刘彻的到来,打断了我们这番煽情的景致。
      他想与我独处,钩弋便也同其他宫人一并退下了。我望着钩弋的身影,心中微叹,有好些日子,我总是想如果当初她跟了髆儿该多好,她当初腹中的骨肉会不会……
      刘彻问起我俩泪眼婆娑的缘由,我语带伤感地说:“她也跟了我许久,多少有些情分。原是这掖庭中的夫人,该是锦衣玉食让人伺候着的;却是像个宫女一般,来伺候我这个无名无分之人。”
      “朕从未将她视作朕的夫人。”刘彻说,“况且她曾犯宫规,其罪当诛,轻则也当贬入永巷。而今她服侍你,却免了冷宫和奴役之苦。”
      冷宫……冷宫……对啊,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许算是很好的,至少周遭都是有生气的,不会觉得自己像个活死人。
      “我也求不了你多少件事了,今日就求你一件,如何?”我说,“如有好的人家,就放她出去吧。——无须是什么上卿、大夫,纵然是寒门士子的妻,倒也是不错。”
      刘彻却瞧着我,不言语。
      我见他面色不对,尴尬地笑了笑,反问一句:“我可妄语了?”
      刘彻摇了摇头,与我比肩而坐,一手拥我肩头,使我靠着他的右肩。
      在他身边,我瞬时什么都不想再去多想,只希望这一刻就这么停了,没有朝堂,没有□□,没有千秋江山,没有太子储君……只有他和我,我与他。
      刘彻告诉我:“朕前些日子赐了一幅《周公辅成王》给子孟,有意让他辅佐弗陵。朕要立弗陵为太子,朕不仅要立弗陵为太子,朕还要立你为皇后,将来做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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