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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壹壹〇· ...

  •   “翁叔身恙,不若暂留行宫庐舍静养,待到体愈再返甘泉。”
      刚入夏,金日磾不知染了什么病,时常上吐下泻不止,太医署的人轮番来诊,也断不出个病因来。他病榻缠绵了小半月,一直不见好,刘彻本就十分宠爱他,于是也跟着着急,思来想去就打算让他去行宫庐舍修养。
      金日磾却不大愿意,气若游丝的,却还说要“保护陛下”。刘彻听罢,感动得连声叹息。
      “光禄大夫原是魁梧强健之人,如今却被痢疾折磨如斯。”我劝道,“光禄大夫病中受苦,陛下也跟着心伤。大人不如先将病体养好,也免了陛下徒增的这一份烦心。妾以为,大人恢复康健体魄,方能卫陛下之周全。”
      刘彻又劝说了几句,金日磾这才勉强同意,却仍是依依不舍之态。
      回宫路上,我见刘彻心情不大爽快,愁眉紧锁,便故意玩笑道:“陛下离不开的哪里是光禄大夫,陛下离不开的该是我才对。”
      我将手搭在的手上,轻轻握了握。
      我已经很久没有同他谦称为“臣妾”或是“妾身”了。纵然现在在他身边无名无分,却是我一直最想要的生活,我就想这样与他说话,与他牵手。
      他轻笑了一声,拍拍我附在他左手背上的手。忽而笑容一僵,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似乎又摁了摁。
      手背上忽然的空虚让我心里无端一悸,我偏头望着他,忧心问道:“眼睛不舒服么?可是迷了沙子,我来吹吹?”
      他也不说话,只是拿开了手,将脑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小心翼翼地帮他撑开眼皮,轻轻地吹了吹。他的面庞近在咫尺,他眨巴眨巴的眼睛微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双眼,比它还要有光彩一些,乌黑乌黑的眸子水汪汪的,眼睫毛像密密的羽扇。而今,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阴翳,睫毛也变得稀稀拉拉。我忍不住去抚摸他的眼睛。
      刘彻揽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吟:“不用担心。”
      回到宫中时已经日薄西山。
      刘彻忙于处理政务,我独自一个人呆在殿中,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打算到外面走走。夏天的白日总是长些,让人不由就忘却了时间,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竟也不觉得累,忽而就走到了云阳宫。
      之前钩弋被缄足于此,我偶尔会来,其他时候却不大来这里,甚至没有好好地打量一番这所宫殿。汉之云阳,秦之林光,碧瓦飞甍,确实恢宏。然而自钩弋侍奉于我之后,这宫殿便越发没有人气,衰草见长,连飞檐都变得斑驳。檐上的神兽孑然望天,像孤独的守望者。
      忽然起了一阵风,空旷的宫苑前庭中就呼呼作响,有些像狼嚎。我不由有些惧怕,便沿着原路往回走。
      回到甘泉宫时,天色已经很沉了,宫中有些乱,之间举着火把的侍卫一路来回的小跑。宫人们也是脚步匆匆。闻声铃铛作响,只见一辆牛车自宫门方向驶来,瞧那车上帷幔,隐约觉得熟悉,好像正是金日磾的牛车。
      尚未入殿,只见钩弋自大殿中急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我就叫了她一声。夜色朦胧,我看不大清她的表情,隐隐只觉得她是又惊又喜又恼似的。钩弋一路碎步地冲我跑来,跪在我的面前,抱住我的小腿哭泣。
      我不明所以,抚摸着她的头顶,问道:“发生了何事?”
      钩弋不能答我,只是哭声越发的响了。不一会儿,她的哭声就招引了一干宫人前来,见到我,都是一副惊诧又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郭义自那群跪地的宫人避开的空隙走向我,道是:“夫人可算是回来了,陛下不见夫人,四处寻不见人,正在大发脾气。”
      “闲来无聊,走得远了些,连累了郭大人。”
      “小的但无妨。只是进来朝中不安生,陛下怕有人潜入宫中行歹事,伤害了夫人。方才光禄大夫也从庐舍赶了来。”
      “光禄大夫有病在身,如此奔波,必是受罪的,”我一面拉起跪在地上的钩弋,一面作势要朝居室走,顺便招呼郭义,“速速派人去请太医丞来。——郭大人便去禀报陛下吧,我自云阳宫回来了。路走得远了,面如蓬垢,我且去梳洗一番,再面见陛下。”
      “诺,”郭义又说,“陛下已然在居室等候夫人了。”
      我拍了拍钩弋,说:“帮我去打些水来。”又对郭义说,“且先去见陛下。”
      居室前殿,跪着几个宫人,人数虽不多,却都算得上我身边的近侍。因为我无名无分,而又不愿身边太多人跟着不自在,所以日常起居都是这几个人照料的。平日里他们也不大跟着我,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我唯留着钩弋在我身边服侍。
      金日磾也在,病怏怏的,因刘彻站着,他也不便坐下,就让人搀扶在一旁。
      “本是打算出去散散步,不想却走得远些了,回神时竟到了云阳宫。”我福身不起,道,“教陛下担心了。”
      刘彻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也顾不得旁人,一把捉着我的肩头,细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初步确认我的完好,这才焦躁不耐地命众人退下。
      听到金日磾强忍着咳嗽了两声,我感到十分抱歉,说:“郭大人已为光禄大夫去请太医丞来,妾今日实是对不住大人。”
      “臣惶恐。”金日磾答曰。
      众人还未走远,刘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我。他欲打横将我抱起,却发现已然垂老,使不上气力。忽而颓然,跌坐在地。
      我随他坐下,静静地躺下,在他身侧,静静地,仰望着他。
      “我今日走的路太多,有些乏了,让我睡会儿。”我扯着他的衣角,说,“不要离开我。”
      我是被一声“马何罗反!”给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与刘彻比肩卧在居室前殿的地上,我的手还扯着他的衣角。
      殿外动静太大,刘彻也醒了,我俩还未从地上起身,就见金日磾抱着马何罗,俩人纠缠着滚入殿中。侍卫们也随后围了进来。
      只听金日磾嚷嚷着:“马何罗反,马何罗反!”
      侍卫们内圈持刀,外圈持戟,小心翼翼地朝金日磾和马何罗围去。
      刘彻将我护在身后,命令道:“不得误伤光禄大夫!”
      侍卫们不敢太靠近,马何罗便胆大起来,越发用力挣扎,最后竟然和金日磾扭打在了一起。
      金日磾作为匈奴人,身形魁梧,自然比马何罗高大。然而金日磾有病在身,使不上力气,因此也不占上风,反而是几次险些被马何罗绊倒。
      我见情况危机,心想是否有办法让马何罗分神,眼神在众人中巡视一番,心中疑窦油生:这马何罗是如何胆大,竟敢独自一人入宫行刺?
      心想这马何罗是名将赵奢之后,绝非有勇无谋之士。我知道他,还是江充服罪之时,有人上奏,以马氏兄弟与江充走得亲近为由,怀疑其谋反有份。然而马何罗的胞弟马通是重合侯,曾为大汉出击匈奴立下过赫赫战功,朝中亲信众多,一时不能轻易问罪,刘彻这才压下了这件事。
      我故作大声地说:“赵国名将之后,我大汉猛将重合侯之兄,绝非莽夫,岂会以一人之力行行刺之事?其,必、有、援、应!”
      就在这个当儿,金日磾以匈奴人惯用的捽胡之术,将马何罗绊倒,摔至殿门口。马何罗的后背受到重击,一时不能动弹,侍卫们寻找机会,蜂拥而上,将马何罗压在地上,死死束缚。
      刘彻传令:“命令奉车都尉霍光、骑都尉上官桀即刻捉拿此逆贼之同谋!”
      不一会儿,霍光和上官桀就各自绑了一人前来,原来是马何罗的二弟重合侯马通和其三弟马安成。据说这二人正在宫外候着,按计划准备接应马何罗,没曾想左等右等没等来兄长,却等到了两位骁勇的都尉率领兵马而来。这马氏三兄弟果然是名将猛士之后,妄想以三人之力胜过重重侍卫,乃至精干的羽林军,行刺皇帝,却不曾想过会有失败这一结果。城墙角下,被重重围住的马通和马安成,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措手不及,只好束手就擒,任凭霍光和上官桀钳制。
      “将此三人关押,严刑拷问,揪其同党。”刘彻满脸戾色。
      猝不及防,就在马何罗被人从地上拉起之时,他忽然奋力挣扎,右臂趁得空脱离束缚之时朝前一掷。
      只见有冷光乍现,还未等我反应,就被刘彻拉扯、阻挡至身后,而后就见他闷哼一声,捂着左肩胛,跌跪在地上。
      而我,一片茫然,茫然地望着他肩头的匕首,茫然地望着沁染的鲜血,直至茫然地落下泪来,满面如洗。我的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刘彻的伤并无大碍,却因天气炎热而感染,继而发起烧来,一连数日高热不退,后来竟然昏迷不醒。
      我成日守在他的身边,一刻也不敢合眼。我害怕极了,右眼皮总是不停地跳,我用手又捂又摁,却还是跳得厉害。想起那日,他也是这样用手捂着右眼。他对我说过“不用担心”的,而今却教我担心得要死。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泰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还黑,延年寿命长。”我附在他的耳边唱歌,反反复复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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