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烧城门》西湖香市

78、惊变

　　两人的马车同时驶向社稷坛，宽阔道路上铺满了红色地毯，文武百官站在两旁，道路的尽头是祭坛，岳帝身着红黑相间朝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段荞与杨蔚对视一眼，相继下了马车，立刻有礼部的官员来指引，两个人像木偶一般，任凭调遣。正午阳光暴烈，段荞可以感觉到婚服之下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鬓发间的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滴进领口，她却只能一动不动听着钦天监的官员摇头晃脑的说着祈祷祝文。

　　此时段荞已经立到了祭坛之上，能够清晰看见坛下百官的小动作——显然大家都穿得过于厚重，而今天天气热得反常，不时有人悄悄掏出手帕来擦汗，或者小幅度煽动手掌，徒劳地妄想增加一丝清凉。钦天监下去了，礼部官员又开始长篇大论，段荞恨不得把他手中的黄绢撕成两半，好节约时间。

　　礼部官员是个老头子，磕磕绊绊、口齿不清的念完了，祭坛下的道路上，缓缓出现一批身着茜色纱衣的女子，口中轻唱呢喃之语，脚步曼妙轻盈。在她们身后，跟着一批身着白衣的乐师，俱是青壮男子，边走边奏乐，分成两列站在道路两旁，随着茜衣女子舞动的姿态而变换乐调。空中忽然飘过一片残云，遮住了日光，段荞感到了一丝清凉，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音乐的节奏加快，舞女们飞速旋转，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吸引两旁的官员们争相观看。乐队中忽然响起一声高昂的笛鸣，舞女们同时停住脚步，躬身下俯，双臂交叠在胸前，而后慢慢挺直了身子，仿佛花开似的展开手臂。

　　“咳、咳。”

　　段荞正看得入神，闻声向旁边一扫，发现是刚才礼部的老官员正皱着眉侧头向属下吩咐着什么，应承的官员脸上很难看，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点头。段荞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坛下的舞娘身上，她们莲步轻移，渐渐聚拢在祭坛之下，像被风吹卷而来的花瓣似的，组成一个牡丹盛开的造型。

　　若不是婚服太重，段荞倒真想为她们鼓个掌。坛下的百官当中似乎有人看得过于忘我，推开身旁的人向通道走去。从段荞的角度，可以看到原本整齐排列的队伍忽然间出现了数十个扭曲的缺口，坛下的人群渐渐动了起来。她正疑惑间，忽然被人推搡了一下，凤冠失去平衡掉在了地上，上面的宝石碎了一地。段荞略有些心疼的想俯身去捡，忽然又把捉住了胳膊，她偏头看过去，杨蔚一脸焦急的对她喊话：“有刺客！”

　　段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杨蔚扯到了一旁，无数宫人侍卫蜂拥着跳上祭坛，分不清谁是刺客，谁是护卫者。祭坛上的岳帝已然起身，惊恐地站在龙椅之后，在他的周围数个寒蝉卫持刀以待，果然有人不要命地冲了过去，瞬间死在了寒蝉卫的刀口之下。

　　“快下来！”祭坛上的舞姬们瑟缩着躲在一起，有舞姬抬头看见了站在祭坛边缘的段荞与杨蔚，急忙伸手援助。杨蔚护在段荞身前，眼瞧着人群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刺客，疯了似的冲向岳帝，他低头看了一眼祭坛边缘与地面的高度，沉声对段荞说：“我们必须赶快下去。”

　　段荞点点头，攀着祭坛的边缘向下滑，脚上能够感受到舞姬托举的力量，她小心翼翼撒开手，被舞姬们合力抱住腰肢，慢慢放到地面。她见到社稷坛的广场上有人在向外逃，有人在向祭坛冲，她与舞姬所在的地方反而成了最不惹人注意的安全之所。段荞抬起头，冲着杨蔚喊道：“你也快下来！”

　　杨蔚低头说：“让开！”而后纵身一跃，半跪着落在了离舞姬较远的地方，有女子立刻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杨蔚刚想说“不必”，忽然颈上一酸，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段荞见杨蔚倒下，刚想冲过去查看，却不知被谁踩住了婚服后长长的衣摆。

　　“公主，跟我们走吧。”舞姬中的一人上前一步，挡在了段荞面前。“她”的声音粗壮，竟是男人的声音！

　　****

　　丹京城里风声鹤唳，寒蝉卫倾巢出动，挨家挨户搜检——皇帝的圣旨，胆敢有违抗寒蝉卫命令的人：杀无赦！

　　城里的百姓知道出了大事，干脆把院门大敞大开，任凭寒蝉卫进出。有家不能回，他们便三三两两聚在街头巷尾的茶馆中，在那里飞满了漫天遍地的谣言。这些谣言只有一个事实为基础，却演变出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来。

　　“听说，我只是听说，凤城公主是被一场大风卷上天，上天当仙女去啦！”

　　“你就瞎说吧！凤城公主肯定是被刺客杀死了，皇帝秘不发丧，就是想找到凶手，好祭慰她的在天之灵呐！”

　　“我怎么听说，是安守王不满意与公主的婚事，趁乱杀了公主呢。”

　　“嘿，我还听说，公主原先去梅州时，惹了当地的山匪，没准这次就是山匪回来报复，把她劫走啦！”

　　……

　　皇宫之中，岳帝睁着血红的双眼，怒视着杨蔚：“你再说一遍！”

　　杨蔚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岳帝面前。他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来自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们，愈加细致的盘问，似乎期待他能够记清那些舞姬鬓发间插了几朵花一样。令杨蔚感到惊恐的是，他越努力去想，那天的记忆流逝的越快，他的眼里只有段荞，何曾留意舞姬的面貌？

　　寒蝉卫的金统领步履匆匆来到大殿，刚想行礼，岳帝暴躁地一挥衣袖：“说！”

　　金统领跪下禀告：“陛下……城中无公主的行踪。”

　　大殿中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也许凤城公主已经死在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岳帝随手拿起一块镇纸，用力砸在金统领头上：“废物！都是废物！”

　　金统领躲都不敢躲，硬生生承受下来，不一会儿额角就开始流血。他也不敢擦，继续说：“臣等检查刺客的尸体，发现他们身上都很干净，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线索。”

　　一提起这些刺客，连同皇帝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灰败屈辱之色——那些刺客，个个都是死士，状似一心一意行刺岳帝，实际上使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在岳帝身上，他们的同伴悄悄把凤城公主卷走。直到刺客都死光了，寒蝉卫打算残局时，才发现今日理当大婚的一对新人，一个不省人事，一个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