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烧城门》西湖香市

79、赶路

　　段荞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被塞进一个长方形木箱里，透过木条之间的缝隙，只能看见明明暗暗的光——是黑夜与白日的变换。她白天被藏在马车上，到了夜晚才会被抬下来，木箱外面挂着一个铜锁，拿钥匙打开后，段荞会被人搀扶着出来，有人会拿碗喂给她汤羹喝。每一天，随行的人中都会有一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自动离开，段荞明白，这是他们的迷惑追兵之计。就这样走了二十几天，这队人中只剩下了段荞和一男一女两个劫匪。

　　说他们是劫匪并不准确，这对男女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做多余的动作，只机械地赶路。段荞只有在夜晚才能从木箱中出来，她辨别着周遭的植被，发现树矮小、草稀疏，虽然是春夏之交，但天气却越发清冷。段荞猜测，他们是把她往北边带，四年前的那场劫持浮现在段荞的脑海当中，她想起了无端惨死的金樽公主，想起了在寒蝉卫的审问下说出“主人要段荞”的雨妃，想起为了远在北姚的母亲而背叛杨国的曾跳珠。

　　北姚……段荞的心脏因为这个词语的出现而感到刺痛，她以为北姚在杨国境内的谍者已经被岳帝清理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批漏网之鱼，直接在大婚典礼上动手，岳帝此时定在大发雷霆。段荞第一次为自己是岳帝的骨血而感到庆幸——岳帝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她的。

　　也许是笃定追兵不会到来，这对中年男女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一直狂奔不止的马车也慢了速度，通过两人的对话，段荞知道男人名叫彤明，女人名叫彤素，二人举止亲昵自然，果真是一对夫妻。又过了几天，彤素把段荞从木箱里拉出来，她数十日都只靠着每晚的汤羹活着，早已瘦弱不堪，连路都走不动。二人见段荞如此，唯恐她死在路上，便不再喂她药物，只把她的手脚结结实实捆了，绳子的一头紧紧套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头被灵明自己牵着。

　　三餐虽然按时出现在段荞面前，但她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从彤素躲闪的眼神中，段荞可以感受到她的怜悯，若是身上还有力气，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套彤素的话，但她实在太虚弱了，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靠在彤素怀中，由她一口一口喂蜂蜜水。

　　“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支撑得到！”彤素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段荞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震动了一下。

　　“可是……”

　　“可是什么？她要是真死在半路上，我们怎么交待？”

　　一阵沉默过后，彤明不情不愿地说：“照你说的办吧，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你怕什么，我们到那边，只说要一个院子，关起门来谁知道里面发生什么，再说那个人有分寸，他还指望着主人助他一臂之力呢，怎么可能不帮我们的忙。”

　　段荞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跌入沉沉的黑暗中。

　　****

　　她醒来时，又不知过了几日，过了好一会儿段荞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马车上。她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难道被救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彤素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出现在她面前，见了段荞脸上虚弱的笑容，也笑道：“好些了吗？”

　　段荞开口说了一个“好”字，喉咙磨砂似的痛，她才记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彤素坐到床边，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段荞药喝，段荞乖乖的一口一口含在嘴里，低眉顺眼的，可怜极了。彤素喂完药却没有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木梳来，轻轻把段荞头上复杂的发髻解开，一头乌黑长发披散而下，彤素一把一把梳了起来，边梳边叹息——每梳一次就要掉下一大把头发来。

　　段荞的目光从满地的落发，移到自己的手腕上，她盯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手，那样苍白消瘦，像是阴天里潜行的鬼魅。药汤在胃里温热着，她仿佛吸收了一丝能量，低声问：“我在哪里？”

　　彤素就像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的梳头。段荞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重新闭上眼睛休息。门再次响起，彤明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看见二人像是母女一般依偎在一起，先是一怒，后来想起自己早逝的亲女，鼻子又是一酸，便调转了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杯道：“这几天王府里来客人，王爷要我们安静些，别出门。”

　　段荞的手指轻轻一动，彤明、彤素二人没有注意到，还在交谈。

　　“他没有打探我们的事情吧？”彤素问。

　　彤明摇头：“我看王爷自己的事情就很多，哪有心思管咱们，谁都不知道我们和她在这里。”

　　“那就好，”彤素点点头，“我看她的身子好了一些，咱们明天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到了晚上，段荞听见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了，才悄悄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她看清了彤素、彤明两个的轮廓，他们并排躺在一起打地铺，睡得很香。也难怪，段荞瘦得都只剩一把骨头了，他们没必要再像以前那么严防死守。

　　她费力撑起上半身，靠在墙上，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耗尽了段荞积攒已久的力气，她不得不小口小口的喘气，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段荞先把被子推到床的内侧，然后解下身上的衣服。到了最后，段荞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做完这些，段荞才慢慢又躺回到床上。

　　夜风吹拂着她赤，裸的后背，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沿着她的脊柱滑动，段荞冷静的想，屋内的装饰还是杨国风格，想必她还在杨国境内，那彤明、彤素口中的王爷必定是杨国的王爷，她必须逃出去求助，这是她距离自由最近的一刻！

　　第二天早上，彤素最先起来，她打着哈欠出去熬药，熬出小小一碗便端到段荞床前，柔声说：“喝药啦。”

　　段荞一夜未睡，精神却惊醒得很，她装出初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嘶哑的说：“我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