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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见杨廉 ...

  •   中年女子执着段荞的手,越看越喜欢,她原先还埋怨老爷酒后胡乱许了段夫子婚事,此刻见了段荞却不得不佩服齐老爷的老谋深算——谁能想得到段夫子那张不甚美观的老脸,竟能生出段荞这般容貌的女儿呢?

      她看见儿子齐平低声打了个招呼便拘谨地站在段荞身边,平日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嘴巴,如今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说话的职能,两只手一会儿放前,一会儿放后,一会儿一前一后,两只眼睛也盯着地面不敢乱飘。

      中年女子知道儿子对段荞必然是满意之极了,可他这么个木头人德行,人家姑娘怎么看得上她?正着急时,段荞忽然开口道:“我只有六个铜板,买不起绸缎,带我去看看土布吧。”

      齐平的目光向上移动了几寸,看见段荞手中当真只有六个铜板,脱口而出道:“你家可真穷!”

      段荞笑容一敛,不冷不热地说:“比不上你家大业大。”

      齐平话完后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拔出来,见段荞转身要走,连忙挡在她面前:“我带你去看土布。”

      土布的花色只有不同深浅的蓝色,兰英和段荞却极其认真地挑选起来,齐平垂手立在旁边,觉得自己不配说人话,不配娶如此漂亮的姑娘,甚至不配活着丢人现眼。

      “齐平,”段荞忽然转头看他,“你没有说错,我家是真穷,你家也是真家大业大。”

      齐平这些年所有的智慧都凝结在了这一刻:“我不怕,我去你家当上门女婿去,我吃得起苦。”

      兰英惊叫了一声,发现段荞和齐平四目相对都很平静,觉得怪不好意思,她悄悄拉着段荞的衣袖道:“小姐,我们走吧。”

      段荞定定地看着他,上辈子的往事一遍一遍从心中滚过。齐平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连胡须都是淡淡的,唇红齿白得像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这样的人赚不到大钱,惹不了大祸,闯不得风浪,一生一世唯有“安稳”二字。

      安稳。段荞嚼着这两个字,感受到了唇齿间的苦涩。她低下头,摸着一匹土布若有所指地说:“那我要了。”

      齐平心花怒放,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他抱着一捆土布直直塞进兰英怀里:“拿走拿走,都给你,今天土布降价,六个铜板一捆。”

      ***

      兰英抱着布走了好一会儿,忽然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小姐,咱家要和齐家成亲吗?”不等段荞回答,她立刻撒起娇来:“那你必须得带着我嫁过去,我可不想伺候老爷,我要和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段荞脸上并无笑意,似乎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她点点头:“爹总是为我着想的,齐家人不错。”

      “而且很有钱啊!”兰英幸福地蹭着布,舒服得眯起眼睛,“小姐,以后咱们是不是可以穿绸缎了?”

      段荞没有回答,而是领着兰英来到了茶楼,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哎,小姐,咱们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了,连茶水都买不起。”兰英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注意她们两个占着桌子不点东西。

      段荞心烦意乱地安慰她:“不怕……”

      她也说不清,这声“不怕”是讲给谁听。她与杨廉初遇,就是在茶楼下的小道上,杨廉骑着病蔫蔫的老马,她捏着六个铜板……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来了。

      段荞的心也揪了起来,她曾经被囚禁在山图院一整年,刚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杨廉会如此绝情,日夜盼望着他来拯救自己,日子久了,渐渐的也就明白过来。她曾经是怨恨至极的,可那份怨随着杨廉身死烟消云散。

      在挤满行人的小道上,杨廉是那么不起眼,谁能知道这个人便是梅州名义上的主人安思王呢?他穿着半新不旧的灰布衣裳,骑着一匹行将就木的老马,身后跟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二人一马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没有目的地闲逛。

      但这一次,路上再没有懵懂无知的段荞。

      她在茶楼上看着杨廉骑马而来,又看着他骑马而去。在经过茶楼时,杨廉始终是耷拉着肩膀,没精打采的模样,段荞知道他在安思王府装成这副模样已经习惯了,再也改不掉。他垂着头看路,段荞垂着头看他。

      倒是小厮无意间抬头撞见了段荞的目光,但她身后有数个百无聊赖的人,都是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看着楼下行人,小厮只扫了一眼,又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但是只这一眼便足够了!

      段荞心惊肉跳地收回目光,她甚至不敢再靠近窗口,扶着桌子躲到了楼梯处。

      “小姐,你怎么了?”兰英稀里糊涂地跟过来,见段荞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是个怕极了的模样。

      “那小厮……”段荞几乎要说出口来,她看清了面前担忧的兰英,勉强挤出笑来:“我忽然头晕,你去帮我要点儿水来。”

      见兰英匆匆跑开了,段荞才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心依然在怦怦跳,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曾经在她面前,一刀一刀,活生生砍死了祝元嘉!

      可这个人怎么会是杨廉的小厮?那时“四王之乱”已经结束,杨廉早已死在这场针对宗室的阴谋里,祝元嘉成了丧家之犬,带着她想要跨过石江,去柳州投奔他的祖母。这小厮与同伙伪装成艄公,骗了许多人上船,在江心大开杀戒,将船上所有男子都砍死抛入江水之中,将所有女子都捆绑起来卖到丹京……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江匪流寇,而是杨廉身边人,但为何自己上一世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在她与杨廉相依为命的三年里,段荞可以肯定,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

      过了几日,齐家送来了齐平的庚帖,段家也把段荞的庚帖送了过去。两家亲事正式过了明路,听媒人说,齐平前几日带人进山打猎,非要亲自逮一只大雁回来。段夫子听了以后就笑得合不拢嘴,特意打了一两好酒,喝完酒后甚至诗兴大发,当即挥毫题诗一首,但字迹潦草凌乱,也不知他写了些什么。段夫子嚼着花生,“咯吱咯吱”,兰英拿小指尖蘸了一点酒,含在嘴中尝了尝,二人都十分高兴,觉得苦尽甘来,未来可期。

      唯有段荞,既不开心亦不惆怅,依旧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夫子以为她心里对齐平不喜,于是问她:“阿荞,别人家的姑娘定了亲事,要么哭得要死要活,要么乐得前仰后合,你若是对齐平不满意,我也不会逼着你去嫁。”

      “我对他很满意,”段荞回过神来,兴致缺缺地说,“只是他非要亲自进山捉雁,平白地推迟了纳吉的时间……”

      她自从那日见过杨廉的小厮后,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若是杨廉死后,那小厮从丹京逃跑,做了水路上的匪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偏偏砍死了祝元嘉,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吗?

      元献五年的重阳节,岳帝病重垂危,为江山社稷计,召集诸王进京,想要“择一帝之”。杨廉是叛王之后,并不妄想争取帝位,但他被圣旨所迫,不得不带着姜王妃进丹京、朝宫阙,紧接着就被诬陷参与“四王之乱”。

      祝元嘉奉命来梅州清缴“安思王余孽”,几乎杀光了王府的所有人,最终将王府付之一炬。

      第二年安守王杨蔚继位,祝闻道倒台,朝党势力被连根拔起,远在梅州的祝元嘉接到警告后,一心想要逃到柳州去归隐,却命丧石江,命丧安思王府之人的手中。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段荞想不明白,祝元嘉和她在逃亡的过程中一路风餐露宿,活得像个乞丐,谁还能认出他是祝太尉娇生惯养的幼子?

      “小姐?”兰英轻轻摇着她的手腕,对段夫子一眨眼,“小姐又发呆了。”

      “成何体统!”段夫子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为父在与你说话,你竟然一个字都听不见去,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请父亲原谅,”段荞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光,亮了杯底给他看,“我心里实在是过于羞涩恐慌,”她心不在焉地说着谎话,“实在是不忍离开父亲。”

      段夫子和兰英瞠目结舌,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小姐,你怎么敢喝那么多酒!”兰英崇拜地看着她,“小姐真潇洒!”

      段夫子忽然站起来,两只手气得发抖,怒斥道:“你是不是背着我,见什么人了?”

      这话说得蹊跷至极,段夫子和段荞都愣住了。

      “父亲,我能见什么人?”段荞也站了起来,她生得比一般女子高挑,与段夫子隔着桌子对峙也不畏惧,她心念一转,玩味地说:“难道是见父亲的故人吗?”

      段荞也是有些醉了,才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来,她的本意是想趁机打探段夫子与祝闻道的关系,只是没想到段夫子居然大叫了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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