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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可有反骨? ...

  •   段荞把信放回原处后没几日,段夫子把信寄了出去,全然不知自己的书房已经被女儿惦记上。他白日里去绸缎庄齐家教导学生,直到傍晚才会回来。段荞趁机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却再没有寻到任何令人生疑的蛛丝马迹。

      她逐渐明白,这信是父亲单方面寄出去的,祝太尉从来没有回信过。这又是什么道理?她无奈地摇摇头,难道父亲在发痴心,一厢情愿地纠缠祝太尉吗?段荞跟着贺危梧也见识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人事,难免开始往岔道里想:难道父亲多年不娶,是为了祝闻道?

      她揉着额头回忆刑场上祝闻道的模样,但只记得他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被人抬着放到了铡刀之下。

      祝元嘉长得像个小妖孽,祝闻道是他的亲爹,相貌也该是一等一。想到深处,段荞竟然理解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不知祝闻道被灭族那一天,父亲是否也在刑场围观?她越想越歪,越想越笃定,渐渐心酸起来——原来父亲抛弃身在安思王府的自己,是为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人。

      ***

      段夫子今天教得好,齐家割了一大块羊肉送给他,也是暗示愿意两家结成秦晋之好的意思,下一步就是让两个小儿女见见面,如无意外,亲事也就成了。齐家的老大、老二都不中用,段夫子瞧不上他们,但对齐家冰雪聪明的老三齐平,段夫子是一百个喜欢。齐平相貌俊朗,为人谦和,与段荞同岁,正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段夫子提着羊肉、哼着小调,一进门就唤兰英:“赶紧切几块羊肉煮着吃!”

      兰英别的干不好,于吃食一道上甚为上心,欢天喜地地应了,还不忘吆喝:“今天我做羊肉汤给老爷和小姐吃!”

      段夫子听了“小姐”二字,才发现段荞站在门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段夫子今天心情好,刚想和女儿说上几句软和话,没想到段荞像个阅尽沧桑的小大人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掀开门帘进了屋。

      这又是怎么了?段夫子心想,前几天凄凄切切地在背后盯他,今天欲言又止地瞪他,养个女儿实在麻烦得紧,当初还不如不养。段夫子记起那块羊肉,便慢吞吞走到段荞屋子窗下:“阿荞,明天你和兰英去集市买些纸笔来,不要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

      段荞听到这话,心中猛然一惊,下意识回绝:“不,我不想出去。”

      杨廉的死是她心底埋藏很久的伤疤,久到自己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当年她带着兰英进了安思王府,刚开始以为杨廉是仗势欺人的恶霸,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个孤独的可怜人,偌大的安思王府充满了监视他的侍卫、仆从。杨廉像个找到同伴的小奶狗似的,紧紧贴上了段荞。

      他比段荞不过大了两岁,几乎在襁褓中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向亲近的乳母吐露怨言,却被立刻上报姜家,姜指挥使亲自前来到安思王府,摸着他的脊背问:“可有反骨?”

      可有反骨?可有反骨?杨廉在向她描述这件事时,几乎要笑破了肚皮,还非要段荞亲手去摸。

      直到段荞心疼地抱住他,杨廉才平静下来,吻着她的头发说:“我可不敢生儿子,儿子生孙子,孙子生曾孙子,子子孙孙都是一窝反骨。”

      “那就生女儿,”段荞记得自己埋头在杨廉怀里提议,“女儿再生外孙女。”

      那次杨廉笑了很久,不是冷笑,是热笑。

      ***************

      “阿荞,该添置新衣裳了,爹给你钱,你去齐锦绸缎庄买布吧。”段夫子掀开窗户,直接把铜板扔到桌上,目光炯炯地俯视着段荞:“你听不听话?”

      段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上一世父亲叫自己去买布,是为了让齐家的人相看。她确实去了齐家绸缎庄,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杨廉,他轻轻摇晃着马鞭问:“你是谁家姑娘?”

      “我?我是段夫子的女儿。”段荞那时候一派天真,有问必答,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就此拐了个大弯。

      可重生了一次,她还要再一次拐弯吗?

      她是梅州酸秀才段夫子的女儿,父亲给寻了个人家,是殷实的商贾,她上一世本可以儿女双全、寿终正寝,却被杨廉扯进了漩涡之中,连自己被谁所害都不知道。

      而杨廉,在元献四年初,迎娶了姜家嫡女姜朱为正妃。自那以后,他与段荞形同陌路,三年的相守相亲成了一场无人理会的笑话。

      段荞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抬起头对段夫子道:“爹,你放心吧,我明天一定去绸缎庄买布。”

      段夫子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去齐锦绸缎庄,千万别去别的绸缎庄。”

      “记得了,爹。”段荞垂下眼帘,侧头去看桌上的鲜花,觉得自己也如鲜花一般,无力地活着。她自重生以来,每晚都会梦见贺危梧倒入自己怀中的那一刻,她无力无为,一介草民,奈何不了朝堂上的风云变换,该来的还会来,该走的还会走,她唯一能救的只有贺危梧——只要他们不曾相见,不曾成亲,他便不会死。

      段荞与贺危梧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若这一世她不曾出现,贺危梧也会寻找别的女人充当自己门面上的妻子,也许会长命百岁。

      **

      “小姐,老爷最近真是阔了呢,居然给钱让咱们买布做新衣裳。”兰英提着小竹篮,一路采着野菜,她看得出段荞对于此次出行并不上心,便竭力逗她说话,“若是老爷一直给齐家当先生就好了,听说他家特别有钱。”

      段荞听了,随口问道:“爹也只能为齐家的三公子启蒙,他若是想要在学问上有所进益,还是要换更高明的先生。”

      在兰英心中,能读会写的段夫子已经是学问极高了,她想不出还有更有学问的人,颇有些不服气地说:“老爷是不屑于功名,老爷的学问足以当状元。”

      “你啊,少听爹爹吹牛,”段荞无奈地拍拍兰英的脑袋,“丹京多少读书人,都不敢说学问足以当状元,爹也就是在你面前敢大放厥词。”

      兰英与段荞一样年纪,但偏生得比同龄人矮小,故而心理十分敏感,她非常不乐意地一扭身子:“小姐,你拍我头干嘛,显得我小孩子似的。”

      段荞轻叹道:“你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兰英被赶走后,她被限制在山图院,自此二人再没有相见。此后数年奔波劳苦,段荞几乎也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与自己一起无忧无虑地长大。

      兰英觑着她的神情,发现段荞又陷入了沉思,也幽幽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揪着野菜。小姐也不知何时开始,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与自己打闹,也不再偷偷和老爷置气,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打转,怎么也跟不上。

      二人走了半天,终于到了集市,道路两旁摆满了地摊,兰英一会儿蹲在这边看,一会儿守在那边瞧,段荞捏着干瘪的荷包,实在说不出:“喜欢就全买了”这句话。

      这样的豪情,也是要有身家积累的,像祝元嘉一般的败家子,用着亲爹横征暴敛所得的钱财,恨不得日日挥洒千金。段荞想起他就要发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荷包中的几枚铜币,又笑不出来了。

      兰英是个眼睛贪婪的小姑娘,她过饱了眼瘾就想起来正事:“小姐,咱们去买布吧?”

      齐锦绸缎庄此时还只有一家小小的门面,但是里面人来人往,是生意兴隆的好兆头。段荞站在门口看着金字匾额,忽然想起也不知是某年某日,姜王妃忽然想起在山图院的她来,命人为她量体裁衣,那时进来的女裁缝满嘴都是吉利话,还不住夸自己东家的货好、人好,说齐锦绸缎庄是梅州第一。

      “小姐,你怎么又发呆了?”兰英扯着段荞的袖子,让她靠边站,“发呆也要看地方啊,小心被人撞到。”

      这时绸缎庄里一个伙计眼尖,推开面前的顾客大声问:“是段家的姑娘吗?”

      兰英摇晃着手回答:“是呀。”

      伙计立刻从柜台后面跑出来,眼睛先是在段荞身上打了个转,然后躬身伸手作出邀请的姿势:“段姑娘里面请,我家老爷和段夫子是老朋友啦。”

      段荞微微颔首,扶着兰英的手便走了进去。伙计在她们身后站直了身体,暗中赞叹段姑娘当真好容貌,半点不似她那个漫天吹牛的爹,三少爷这回可有福了。

      进了绸缎庄后院,一个富态利落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她也是从头到脚把段荞打量了个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老爷刚有事出去了,不如让我家小三儿招待你,你看上什么布料都随便拿,不要见外,段夫子和我家老爷好得跟哥俩似的。”

      说实话,段荞此刻有点儿好奇了,上辈子她虽然也经历了这些,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重生以后,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个是沿着原路再走一次,找出杀害她与贺危梧的凶手,一个是逆着原路走出一条新路,上辈子往东的,她这辈子往西,躲过所有故人,避开一切漩涡,安安稳稳活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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