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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章:溯源 ...

  •   刚出院没几天,魏简就上门了。林岸对她两手空空却打着探望病人的旗号来蹭吃蹭喝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也就不甚在意。
      魏简来的次数也不少了,已经把他们家的厨房冰箱摸得门儿清,自顾自的就拿出一大堆吃的喝的,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笑眯眯的玩着手机。
      ——魏简之所以敢那么放肆,是因为林潮白不在,他出去买菜了。
      林岸吊着手脚从沙发上直身坐起来,瞥了一眼安静的四周,叫了一声魏简。
      魏简忙中偷闲的从眼角处扫了他一眼,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林岸倾过身子,在心里酝酿了半晌,方才犹犹豫豫的对着魏简开了口:“嗯.....我想知道......你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好不艰难:“嗯......就是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魏简愣了一下,放下了手机,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病?”
      然而看到林岸极不自在的表情,她突然笑了起来,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病啊,不算全好。”她笑意深深的:“这种病可不好治啊。”
      林岸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起来。
      魏简被他的表情逗乐,忍不住又笑:“放心好了,我不会像你哥那样突然间就疯起来要杀人。”
      林岸迅速的沉默下去。
      魏简止住笑,倾身靠近他:“你想知道什么?”
      林岸抬起头,迟疑了一下:“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得上的?是因为幼年时家庭的影响吗?如果没有外界的刺激,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样正常下去?这种病能不能痊愈?”
      魏简在他一连串的疑问中沉默了一会儿,她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的表情:“我不知道。”她笑了一下:“这些问题你直接问你哥多好,他一定有大把的资料供你参考。”
      林岸摇摇头:“这种状况下我怎么问的出口。”
      “哦?”魏简挑挑眉:“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她眨也不眨的直盯着林岸:“我很好奇,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林岸垂下头,眉头纠结的皱起:“我不知道。”他的左手攥紧了又松开:“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是不是就可以治好他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他现在这个样子,我......”
      “会死的哦。”魏简从桌上拿起一杯草莓圣代,挑起一勺放进嘴里。
      “为什么?”林岸愕然:“你去过?”
      魏简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点点头:“算是待过一段时间,感觉十分不好。”
      林岸脸上的愕然转成震惊,他低下头,片刻后又开口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好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哥?”
      “我帮不了他。”魏简想也没想一口回绝:“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我对于林潮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什么都做不了。”
      “至于我是怎么好的,你不是知道么?经历奇特,不具备参考价值,个体和个体之间纵然再相似,但终究也是不同的。”
      林岸垂下眼,缓缓的靠在沙发的椅背上,他想了半晌,张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门“咔哒”一响,林潮白拎着一大兜时鲜蔬菜进了屋。
      林岸闭上嘴,别过头,态度鲜明的抗拒。

      魏简蹭完饭就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了,屋里只剩下他和林潮白俩人,他觉得不自在,就撇下在厨房洗碗的林潮白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回了自已房间。
      他吊着胳膊在床边坐了一会,思考着最近梗在心头的事,愁得脑仁都疼。最后他索性扔了拐杖,单手拽过床头桌上的笔记本,缓缓的挪上床,打开电脑,想了想,在浏览器上输入了心理疾病这个关键词,但是跳出的结果大多都是一些医院的广告和猎奇的新闻。
      他连接着又换了许多词,但是依旧没有的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后他甚至在某论坛上匿名发了帖子,并且尝试用了某某精神病院广告商的在线咨询,才勉强得到了一个语焉不详的答案,据说林潮白可能是精神变态者也可能是反社会者,但无论哪一种都让林岸觉得十分蛋疼。
      就在林岸内心忧伤到抓耳挠腮的时候,身后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声音:“林岸。”
      林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把电脑给扔了。他有前科的大哥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背后,而且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哥.....”林岸有些尴尬,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随即他又猛然意识到他与林潮白正处于冷战期,迅速的又冷了脸。
      林潮白的目光扫过林岸的电脑屏幕,而后落到林岸脸上:“你是在调查我的事么?”
      林岸的眉头跳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可以直接问我。”林潮白弯腰合上他的笔记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你......”林岸有些诧异:“你知道自已......”据说精神病人一般不会承认自已得了病,他们会本能的抗拒并否认这一事实。
      林潮白点点头:“我一直都知道自已和正常人不一样,这是事实,我从不否认。”
      林岸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潮白顿了一会儿,突然间转身走出了房间,片刻后就又拿着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走了进来。
      “这是?”林岸接过那本厚重的文件,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资料。”林潮白站在床边,眉眼淡淡的,无悲无喜:“这是我自已研究的资料,比较可靠。”
      “资料?”林岸又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随手翻开了一页,白纸黑字所夹杂的一切扑面而来,他像是一不小心洞开了另一重世界。
      这个文件夹里记载着林潮白对自已心理状况的详细分析,血淋淋的事实和冷硬的科学依据相辅相成,通篇逻辑清晰,条理明确,层次分明,像一篇优秀的专业论文,用一种理智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客观将自已内心所有不可言喻的黑暗、幽微难辨的波折、空茫无依的缺失......将一个人内心所有的沟壑一一罗列出来,用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的细致和冷定,剖骨斩血,分筋挫肉,就像是进行科学实验的诡异科学家,以一种罔顾人性的绝对冷静和客观,用冰冷的手术刀将自已的内心活生生的解剖,大白于世间。
      林岸看的心头绞痛,一股不可思议的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冻的他胃部生生的抽痛了起来。
      林潮白用理智到不可思议的笔触描述出了自已难以言说的痛苦,溃散却又纠结的思绪、颠倒尖锐的妄念、崩溃殆尽感情、癫狂难以把握的失控、无孔不入的孤独、晦涩难明的意象、空茫茫荒漠般的黑暗和破坏的欲望......这些躁动不安深藏于人类内心的东西被这种平静不带有丝毫感情的漠然语调展现出来,就像是一群群被薄冰冻住的凶猛怪兽,就好似下一瞬间,这些怪兽就会冲破一切束缚,张牙舞爪的向着人世冲将过来。
      突然间,“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猛然跌落在手下的纸张上,碎了一片。林岸一愣,对着那滴泪望了片刻,恍惚的回手抚上脸颊,摸到了一手湿润的冰冷。
      他收回手,继续往下翻,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急急忙忙,一目十行的迫切希望能看到最后,他想知道林潮白把自已生切活剥的剖析后得出的原因,他想知道是怎样的缘由让他拥有了这样光怪陆离而又恐怖万分的自我。
      他想知道是什么摧毁了他。
      然而直到最后一页,他才找到一段简短的描述,大抵是在分析过自已的家族遗传病史和自身的一系列检查报告之后,没有证据表明这是由于基因组合、大脑连接等器质性原因造成的,推测可能是后天环境影响所致。
      他愣愣的盯着后天环境这个简单到近乎儿戏的结论,看着看着,那四个字突然变得极其陌生,无意义的横竖勾捺堆砌着,他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把文件夹合上,仰面躺倒在床上,脑海中蓦地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吃饭的情景,他的妈妈温柔贤惠,林潮白的爸爸清俊帅气,唯有林潮白漠然而苍白无色,像一片暗淡飘忽的影子。
      他在遇见他之前就已经经历过那些足以毁灭他的黑暗了吗?
      林潮白爸爸温柔的笑脸突兀的闯进他脑海,他突然间不忍心想,林潮白究竟经历了什么......

      林岸看完林潮白血淋淋的自我分析之后,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他一如既往的对林潮白冷面以对,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林潮白外出上班的时候,魏简再度登门拜访。
      “你要的东西。”她把手里的一个档案袋扔到林岸身上,转身就洗劫了林潮白家的冰箱。
      还没有扔掉拐杖的林岸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沙发上,当即就利落干净的拆开了档案袋,埋头读了起来。
      那是一份详细的人物档案,林潮白冷定且深沉的眼从照片一栏处凝望着他,望的他心头发冷。他匆忙的扫过最开始千篇一律的人物背景资料介绍,透过大段大段的文字描述,窥探到了林潮白那阴暗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过往。

      这份档案的信息并不多,不到十张纸,但是林岸却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
      对于亲历者来说,人这一生漫长而曲折,冗长的时间和分分秒秒充斥了生活的情感经历给生命造成了过于厚重的假象,就仿佛这一生用多少笔墨都书之不尽。其实并不尽然,再坎坷复杂曲折的人生归根结底都不过是由披上了各色外衣的开始发展终结粉墨登场饰演的一出出戏,剔除了当事人千篇一律乱七八糟的感情之后,都不过只剩下寥寥几笔大同小异的故事罢了,形形色//色繁杂不堪的其实只是当事者的内心波澜而已。
      林潮白二十多年的人生路程被私家侦探抽丝剥茧后,只剩下区区几页纸,就将林潮白自出生以降的所有信息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以一种公事公办的简洁和利落将林潮白这小半辈子呈现在林岸面前。
      资料里的林潮白在少年时便是个突出的孩子,成绩优异,乖巧听话,尊师重道,聪明早慧,正是那种让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然而好孩子林潮白却并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他沉默寡言,鲜少主动同别人交流接触,小小的年纪便已将自已隔绝到了世界之外。
      林潮白的原生家庭异常的糟糕,他父母不和,长期的争吵和暴力充斥了他的童年,争锋相对的父母,在每次激烈的纠纷过后都会将所有的怨毒和不甘尽数倾泻到他身上,疼痛、伤痕和毫无缘由的憎恨交织构成他的少年时期,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他长期抑郁的母亲跳楼自杀,父亲再续。这漫长的折磨变成了长剑阉割了他所有的本该正常发展的心理,将他钉死在残缺的祭坛上,不得超生。
      在此之前,林岸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究林潮白的过往,他认知中的大哥一直都是如此的优秀夺目,他总以为像林潮白这样的精英一定是那种从小就自信自律、有明确目标和梦想又具有强大的执行力,他们认真且执着的走在自已选定的道路上,从始至终都像精英一样活着。
      一直以来,他都自顾自的把林潮白放在一个和他不同的位置上,划归在两个相异的阵营里,却从不曾料到在他想象之外的林潮白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自私、冷漠、残忍而又冷定,他超越了林岸对正常人类的认识,像一个颇具威胁性的异物窥视着他,让他每每想到都要忍不住心惊肉跳。
      在这个世界上,人之所以能有别于野兽,全赖于理性和感性的完美融合,人或许有阴暗之处但总归不能越过世俗的那条线,越线者会被内心深处的极端深渊所统治,异于常人。这种明明属于人类却又迥异于人类的变异者会让人本能的感到抗拒和威胁。
      林岸不止一次的回想不久前那生死一瞬,他本能的厌恶、恐惧、排斥这种迥然于常人的人。
      是人却非人,最熟悉却也最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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