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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比武会 ...

  •   前日夜里,王仁虎忽然让公公从被窝里挖起来,说奉陛下口谕宣他宫中议事。祥天殿里通亮的烛火在寒风腊月中尤显暖意,王仁虎一边骂骂咧咧地系起裤腰带,就着一口冷气儿蹦进殿后,甫一晃眼,嚯!大半个朝廷官员聚在龙桌案前,七嘴八舌像一群炸毛的虎皮鹦鹉!
      谈论什么故意刁难,什么居心叵测……
      王仁虎掏掏耳朵,估计暂时没他什么事儿,便寻了个炉子掂脚过去,正美滋滋地搓着手,那厢一句格外平静的嗓音叫他不由竖起了耳尖儿——
      “此次比武会,我等文臣在这儿诸多议论皆为纸上谈兵,要赢过夜疆,还得多多依仗众武将之力才行。”
      嘿!这冒酸气儿的傻书生终于开窍了?晓得他们文官顶个屁用了?
      王仁虎乐得摇头晃脑了一阵,不料陆君书从容不迫接下去道:“安歌公主向陛下所提及的比试之法,需得数十名壮士轮番参会,实为一场消耗战。”他两手并平,说道:“臣以为如今新一轮武举尚未开始,冬崚正处得力干将稀缺之时,不如采取速战速决之法,由夜疆推举勇士十名对战我朝大将军。那十人轮流上场,若不能在三百招之内让将军踏出擂台半步,便算冬崚完胜……”
      王仁虎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心头一阵发虚,不待细想,就听赵尚书质问道:“说得轻巧,石大将军正处自省期间,不可出面应战,难不成叫那不成器的王草包来?”
      “正是。”陆君书悠然道。
      “什么?!”
      王仁虎大叫出声,心乱如麻,一时也闹不清“草包”和“应战”哪一个刺激更大发些,正要振臂高呼,谁知伸腿一脚踢上了角落的薄胎花瓶,当场囫囵摔了个狗啃泥!
      “……”
      众臣默然侧目。
      这脸丢得委实有些难看。
      因此当陈旼注意到王仁虎淡淡投来一瞥时,第一反应是这人与恩师结了梁子,那视线必然是不怀好意的,当下倾身巧妙地横亘半臂,顺带狠狠瞪眼还了回去,陆君书微微侧头,见他如此,无奈地扬起了唇角。
      但等他绕开半臂再去看时,“王仁虎”已然转身踏上擂台,一时间擂鼓震天,一声苍辽旷古的号角在校场上空徐徐盘桓,郑公公的尘拂冲天空甩出长而弯曲的弧度。
      “比武开始——”

      “王仁虎”左右摆动了下脑袋,发出咔咔响声,随后稳步上前踏去。
      第一个人上场,三招过后便飞了出去。
      第二个人吸取教训,犹豫地挑了把短兵应战,被将军单手制住,连剑带人一同滚落台下。
      第三个人咬牙长剑出鞘,两股战战,心想这他娘的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而后四五六七……
      布娜面色僵硬地嗡动起唇皮,道:“石、无、沧。”
      每一个字压在舌尖咬牙切齿,欲言还休,眼睁睁看着将军双掌发力向前一推,夜疆那名勇士仿若受到一股无形的滔天巨浪灭顶而来,感到胸口一紧,险些喘不上气,等反应过来时,眼前尽是冬崚白里掺灰的云,背脊摔在冻成梆硬的土地上,阵阵发疼。
      这是第七个人,年纪尚小,看起来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石无沧下手时便收了五分气力,那孩子自然察觉得到,被人搀下去时,回身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惊讶与敬畏,落在布娜眼里却似针尖戳刺,如鲠在喉,酒箸往案几上重重一放,溢出一片酒渍。
      “她们发觉了。”陆君书一手扶额,喃喃道。
      陈旼一时未听清,待要细问,陆君书已然放下手,面色如常:“台上一共过了多少招了?”
      “不及百招。”
      “……”
      他注视着布娜招来一名随从,偏头低语了几句,陆君书指腹摩擦着茶盏,自言自语道:“太快了些。”
      随即他缓慢地起了身,面朝着皇帝俯身拜首:“陛下。”
      这一声嗓音不算响亮,但刹那间,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停止了兴致勃勃的抚掌叫好,聚焦而来的目光有的惊疑不定,有的兴味索然,陆君书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恭敬道:“王将军武功盖世,今日连赢七人而不过百招,着实威风。”
      “臣心中钦佩,愿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一步,两步,三步……
      人皮面具与自己的皮肤严丝密缝,仿佛天生就粘在上头似的,习惯之后,居然感觉不到丝毫异样,哪怕是开始时骨头隐隐的酥麻都渐渐平息,尤其舒展开拳脚之后,甚至有了一股诡异的畅快感。陆君书手持茶盏,亲自登上擂台之后一共向他靠近了三步,为表敬意,他躬身向石无沧作了一个揖:
      “本官敬将军一杯,祝将军百战百胜,勇猛无敌。”
      霎那间,石无沧脑海中浮出的第一句话是:陆君书还是第一次在单独面对他时面前自称本官。
      只是一个称谓的改变,叫人这样生疏,这样客气。
      石无沧不答话,五指扣住茶盏边口,正要饮下,忽然听见陆君书低声说道:“第三百招时再败最后一人。”
      “……”
      字字珠玑,一点废话不留。
      石无沧仰头饮完了茶,茶盏扣回先生手中,陆君书一时拿捏不准他究竟听见了几分,下一刻,就听石无沧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轻描淡写道:“你还是生气时看着顺眼些。”
      说毕,他扭头抡开了胳臂手腕。陈旼上前恭迎恩师回座,因怕他冷着,便迅速将陆君书手中已然空冷的茶盏替了下来:“您突作此举,莫不是有话要和王副将军说,可我瞧您在台上逗留不过片刻,哪有什么时间说话……恩师?您怎么了?”
      陆君书眼皮一合,两指揉了揉眼窝:“没怎么……大约有些累了。”
      谁知一闭眼,那人无所畏惧、揶揄浅笑的眼神便进入眼底——即使贴了张别人的脸,但终究那抹独属于石无沧的神采抹不过去,以至于陆君书面对那副宛如“脱胎换骨”的身躯,并无半点陌生之感。
      何况那人……一如既往的无礼!
      ——“你还是生气时看着顺眼些。”
      苍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
      索性哪天气绝在他面前,岂不更好?
      陆君书慢腾腾地揉着眼窝,气结之余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好笑。
      仿佛天上地下,独独拿此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石无沧到底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之后两人在他手下过了几十来招,自觉认了输,须臾,最后那名魁梧的虬髯汉子从人后旋身出来,满脸横肉,原本身后背一把臂长的星石沉斧,他望着那方赤手空拳的将军,想了想,手指解开布条,那斧子在地上敲出一个深深的凹陷,阴寒刃光折射出主人脚踩上台的背影。
      谁人都瞧得出来,此人虎躯盘稳,自带沉着无惧之气,比起石无沧来毫不逊色,二人相对而站,烈烈凌风,气氛骤然冷凝肃杀,石无沧看了一眼那把被丢下的斧子,问:“你善用刀斧?”
      汉子只是摇了摇头,抱拳颔首,竟以尊敬对手之法向他行了一礼。石无沧沉眸看了一会儿,抱起双拳,还人一礼,再抬首时突然发觉这人的面相有些奇怪。
      好似隐隐含怒,但眉眼淡然,好像置生死于度外。石无沧短暂地将视线停留在他脸部的凸落凹陷上,片刻之后,心里便有了答案。
      ——此人没有舌头。
      因嘴腔空无一物,于是他下意识地咬紧下颚,使唇线绷成一道僵硬的弧度……石无沧下移目光,果不其然在他脚踝处见到两个色泽泛深的铜环,由于肌肉贲张,那铜环死死箍卡在肉里,如同生根一般深深陷在其中。
      石无沧仅仅扫了一眼,收回目光,两方同时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天空灰白阴沉,万籁俱寂,手持响锣的宫人背脊微微发汗,把两半锣片霍然一合!
      “第十场比武,开始——”

      石无沧出身冬崚南边的一处村庄,成年后独身离开家园,不知音讯,多年后返乡时,目如斗虎,身怀一手绵延厚实的内力功夫,不知师承何人,不知习武何处。
      陆君书回想三年前所调查过石无沧的一切,乍眼一看,他仿若一个身世清白的乡野莽夫,未与朝廷有所牵连,不曾与达官贵人有何接触,但陆君书苦心布下情报网形成多年,还是第一回得来一张“三不知”的回纸。
      不知音讯,不知师承何人,不知习武何处。
      令人心中不得不防。
      可是这些日子来,这人身上的迷雾好似层层褪去了大半,石无沧生性从简,不大识字,酒量不佳……他看他舞过枪,耍过刀,独独没有瞧过他打拳是个什么模样。
      记得曾听张坚张老爷子说过,刀枪剑鞭纵然好使,却始终不如赤手空拳来得痛快,一拳一式皆瞧清其人品性、性情如何。石无沧出手干净利落,左拳挡住那虬髯大汉的右臂,勾指如鹰爪,疾光般扼向对方咽喉,汉子仰后一躲,以柔力化开他钳在胳膊上的力道,闪身主动拉开一段距离,不待喘息,小腿肌肉鼓起,旋身腾空一扫,朝着石无沧右侧颈部狠命踢去。
      陆君书:“……”
      这汉子果断摒弃了防御,如猛虎怒嚎咆哮,拳拳往石无沧面颈上招呼,显然是冲着人皮面具去的。
      陆君书微微眯起了眼,心想寻常面具说不准,可蔺奴的手艺光凭击打必定起不了作用……直到良久之后,半眯双眸的神态变为深锁眉头,眸光隐隐泛冷。
      石无沧的拳脚攻守掺半——他不能采取全然守势,否则被人认为冬崚将军对决中尽处劣势,只怕留人话柄,更不能全力攻击,因为……
      因为他说,要“第三百招时再败最后一人”。
      如此一来,就势必会躲不开对手全力而出的每一下铁拳掌风,百来招后,那汉子虽未从他手下讨到多少便宜,但是石无沧嘴角流出一点血丝,偏头吐出口带血的唾沫。
      “王副将军该是精疲力尽了罢……”
      “比武打架,哪有不受伤的理,本官就瞧他赢前头那九人都甚为轻松,按此下去,三百招不下擂台应当不成问题。”
      “也是,你看那汉子脸颊都挂了彩,但王副将军面上不见半点淤青红肿,可见余裕尚厚,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陆君书耳听百官议论,轻轻阖上眼皮。
      脸有人皮面具挡着,当然瞧不出伤痕。

      ——“第三百招时再败最后一人。”
      这是最为优渥的法子,哪怕两国定下“三百招不落台下为胜”的规则,哪怕要平衡关系,留人颜面,陆君书也定然要摁住夜疆的咽喉,强硬令其在冬崚面前低上一低。
      所以,必须掐在“第三百招”这个点上。
      陈旼不懂武功路数,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与之前观战的感受完全不同,猛然一回神,才发觉居然屏息窒了许久,差点把自己憋不过气儿来,他赶忙倒了杯水喝,撇眼瞧见恩师手中的茶已然凉了,便倾身去拿杯口。
      猝然间,触碰陆君书的的手背,似有一点沁皮的凉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心疼了。
    可以剧透下这个虬髯大汉是布娜的CP~
    下章镇王要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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