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先生》某琳ML

32、两批人马

　　咚！咚！咚咚咚咚……
　　红缎裹锤，掀起层层鼓浪。皇宫校场平日里多用来操练守城兵，或偶尔供将帅点兵阅军之用，正儿八经的一场热闹比武会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儿——可瓜果暖炉具备，两边席下百官却手心暗暗捏了把冷汗，陈旼趿坐于案桌前，慢慢转动头部注视着对面闲庭若事的布娜和安歌公主，擂台的竹篙刚好将视线分为零碎几片，叫他看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主仆二人颇为自得其乐，一个剥着橘子，一个晃着双足四处看来瞅去。
　　陈旼收回目光，道：“恩师，您觉得夜疆这回提出两国比武，心怀了何等鬼胎？”
　　许久未得回答，陈旼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陆君书手中一块糖霜柿饼缺了个角儿，就着微苦的茶水，甜涩相冲，陆君书一口还没吃完，目视前方，眉眼如常，似乎还颇为中意这等不相容的味道。
　　陈旼哑了半晌，自觉要替恩师重斟一杯热茶，然单单伸手一个动作，刹那间几十道明里暗里的目光紧盯过来，陈旼浑身一凛，反倒陆君书像是被人盯惯了一样，一边斟了热茶一边淡然道：“他人的心思哪能说得清，只管看到最后就是了。”
　　“……我明白了。”
　　陆君书拍了拍手中白白雪霜，而后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我前些天才和陛下闹了出死谏大戏，又许久不曾参加这等宴会箸席，自然要引人注目一些。”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着实担不住，不妨回自己的位置上。”
　　陈旼摇头，毅然道：“学生愿与恩师一同担着，何况您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我在旁边也好照看一些。”
　　下一刻，眼看陆君书拍完了手又要拿矮盘上的柿子，陈旼急道：“柿子性凉，您还是少吃些得好。”
　　“……”
　　陆君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手袖中：“你说得也对。”
　　糖霜柿子撤了下去，换上参片芝糕，看着恩师将糕点拿在手中慢慢嚼着，陈旼松了口气，当下四顾了一圈，今日校场人头攒动，他凭眼力扫遍了场内兵帅，疑惑道：“怎么不见石大将军？”
　　陆君书手中动作一顿，饶有兴趣地看他：“怎会提到他？”
　　“您当日虽在殿上推荐王仁虎作比武的，但夜疆壮汉十人，我方至少该有个替补才对，”陈旼答道，“辛大人武艺卓绝，可是身为文官参战于理不合，思来想去，我以为您定会去寻那石大将军来的……”
　　陆君书低头转了转糕点，笑道：“分析得不错，所以这便是你今儿非要坐我身旁的第二原因？”
　　陈旼一怔，登时舌根打了结，过了半天才嗫嚅道：“请恕学生直言，那石大将军实属鲁莽匹夫一名，不知礼数，不懂尊卑，时常与人难堪而不自知，我怎能安心放他与您单独会面谈话，心想着多一人在场，那石大将军也会多收敛几分放肆……”
　　说及此，不禁暗暗咬紧了牙槽，心绪一下飞回了三天前，红绛苑顶层的那间厢房当中，他与辛梅儿一同到达门前，敲开门后，眼前赫然立着石无沧悍利挺拔的身形！陈旼震惊得连退三步，目光向里一瞥，只见一把柔软湿润的发丝垂在肩上，陆君书侧卧塌倚，睡得分外沉沉。
　　石无沧道：“陆君书睡了，让你避开人带我出去，免得惹一身非议。”
　　辛梅儿：“……”
　　陈旼：“……”
　　这不见半分尴尬的脸皮究竟有几层厚！陈旼差点儿就要绷不住为官多年的礼仪端重，勉力才挤出一句话来：“石大、大将军怎会在此处？”
　　“有事要和他说，就来了。”石无沧说。
　　陈旼连连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几乎称得上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学生知晓那石大将军手握兵权，您身为文官之首理应与其交好，但以我所见，那人委实不算是个尚可结交的良人，还望您多加斟酌，小心……”
　　原本循循善诱，但视线略过案几，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陆君书吃了一口的糕点摆在盘中。
　　不知为何，陈旼莫名感到了一把钝刀有意无意地撩动了心脏——他忽然有些后悔，想到陆君书平时极少出门，丞相府中的下人为主子身子着想，断不会让他吃那样性凉的东西，难得宴会大盛，其实多吃几个柿子并无大碍……
　　他正懊悔着，犹豫着，欲叫人将果盘换回来，突然身侧陆君书拂袍起身行礼，只听郑公公尖细嗓门极富穿透力地遍布广阔校场，百官皆行跪礼，以匍匐躬身姿态迎接圣驾到来，銮舆沉重，宫人步步足履仿若深陷土中，扬起细碎薄浅的一点尘埃。
　　“皇上驾到——”

　　周睿其实是不愿意来的，临出门前甚至想向御医讨颗腹泻的药丸来吃，他宁肯在茅房蹲一天，也不愿露面来校场观会，主要是因为——
　　“夫君！”
　　一声欢天喜地的叫唤钻入耳际，如果不是场景不对，简直像新婚娇妻含羞带怯地迎接丈夫归来！直听得群臣蓦然一怔，小皇帝眼皮狠狠颤了一颤，安歌公主晃着绢帕遥遥招手，粉颊红扑扑的，笑得好不天真可爱。
　　“夫君，看我看我，我在这里！”
　　“……”
　　手抬銮舆的宫人鼻观口口观心，手脚极其稳重，直到銮舆稳稳在地上磕了一声轻响，周睿撩起华袍矮身步出金帐，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随即霍然面向百官，双手缓缓平举张开，一脸从容肃严道：
　　“众卿平身。”
　　竟是不理她，权当耳聋了一回！
　　安歌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好似叫了一声心中便无比满足了，觉着那高临上位，俾睨众生的帝王之姿无比耀眼迷人，布娜低头倾身过去，压低音量：“公主……”
　　“本公主知道，可那镇王不还没到冬崚嘛，”安歌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发，“本公主过过嘴瘾又如何？”
　　确实不能如何，只是太为丢脸。
　　布娜心里叹气默念，如果夜疆城主在场，恐怕非当场昏过去不可……此时群臣起身入座，她趁替公主敛衽的瞬间视线瞥向前方，暗暗打量那相距一台之隔的陆君书——之前匆匆瞥过一面，如今端详起来，才发现传言中清明持重的丞相大人果真拥有一副好皮囊，眉眼如三月煦风，皮肤如薄冰雪晶，弧度优美的唇线勾勒出白皙清冷面颈，好似皮下经脉血络都能隐隐瞧见。
　　——是了，听说陆丞相常年多病，身子极差。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刹那生出了无数念头，想这人对冬崚有几分忠心，能否为她所用，抑或有何弱点……少倾，她倏地指尖发凉起来，只因陆君书似有若无地抬起眼皮，朝着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其实十分和煦，然布娜暗中窥视猝地让人撞破，心下慌乱了一瞬，恰好让陆君书捉了个正着。
　　仅仅一个眼神，她竟好像低人一头，败得一塌涂地！
　　袖口被轻轻拽了拽，安歌凑过来皱着小眉头，问她：“姐姐，比武要开始了，你怎么心绪不宁似的？”
　　“公主可看见石大将军身影？”
　　“大石头？”安歌四处看了看，“好像还真没看见，难道他竟不出场，任由那王什么虎的单挑我夜疆？”她皱起了小脸，不悦道：“那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布娜蹙起修眉，看着陆君书转开目光与庆御令闲聊了几句，心中有了一丝深深的不确定，殷红指甲陷入掌心当中。
　　难道传言文武不合的两人，当真联手了？
　　那王仁虎——
　　“末将王仁虎，见过陛下。”
　　冷风裹挟着冰屑刮起尘土飞扬，众人循声而望，校场中央王仁虎正单膝跪于陛下面前，俯身拜了下去：“今日末将定不辱陛下皇命，与邻国高手比武切磋，大展我朝鸿威。”
　　此番话说得极为暧昧，既将比武性质定为“切磋”，又明里暗里扬了冬崚威风，众人甚为得意欣慰地抚掌夸赞，但驻守围边的长骁军兵却一动不动地惊呆了下巴——他们家王副将军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漂亮的场面话了？！明明平日里不爆粗就得感天谢地了……
　　安歌倒不慌不忙，起身拱手，从善如流道：“两国比武，贵在友谊至上，本公主愿与夫君……”
　　“咳咳——”
　　布娜颔首低咳，惹得安歌不高兴地翘起嘴皮，最终还是改口道：“本公主愿与冬崚陛下交好，共创太平盛世。”

　　陆君书敛目品茶，由着皇帝与安歌公主说尽客套话，互道慷慨激昂、前景大好的感慨之言。他位居前座，依稀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说那夜疆公主身份未定，就敢自诩帝君娇妻，真是好不害臊……
　　微微侧首，果真是赵尚书抚须拧眉，以一副极不赞同的目光伸头瞅着安歌，显然对陆君书的注视无所察觉，一把黑白相参的胡须差点儿吹上天去。
　　这老家伙算是活糊涂了。
　　陆君书脸上浮现冷淡的神色，并不出声，堂堂尚书大臣在这等场合议人公主的不是，何等糊涂……
　　紧接着回转过头，就见安歌下巴一扬，亮着稚嫩的嗓门朗声道：“……我大夜疆勇士，还不出来见过冬崚陛下？”

　　早有听闻夜疆民风粗犷，城中壮汉各个身量高硕，当一队十人鱼贯入场时，却连陆君书也不禁一愣，随即深锁眉头。
　　如此……普通……
　　其实真要说来，并不算极其普通，反而应说十分具有特点才对——那十人排列成队，头顶一颗光溜锃亮的脑壳儿，身披兽皮狐袄大步踏来，步伐有力，让人恍惚间产生猛兽齐齐下山的错觉，待仔细一瞧，登时倍感荒唐，哪里是猛兽下山，分明像一家老小携手出游来了！
　　那十名勇士虽说看着各个强壮，单手臂肌肉鼓起，露出胸口一片纹理紧实的皮肤，但奇就奇在当中有的白须至膝，有的面如少年，尤其他们排一字型罗列面前，因是按个头从大到小排列，放眼望去，差不离能沿头皮劈出一条笔直的斜线，几乎分毫不差。
　　简直整齐得滑稽可笑。
　　陆君书眼底的狐疑短暂地停留片刻，随后舒展眉头，淡然道：“这是准备了两批人马。”
　　陈旼不解：“两批？”
　　“如果石无沧出面，就用强队应战，无论输赢两方都留有面子；如果王仁虎迎战，就该较弱的那队上场，实力平均，维系平衡，正是出使他国的不二原则。”
　　“可是夜疆怎会如此好心？难道他们不想在比武上压过冬崚一筹？”
　　“自然是想的，但应该不止想了这些，”陆君书晃了晃手中茶盏，双目一点点地在夜疆勇士的脸上略过，“先看看再说。”
　　最后，视线一顿，停留在了队末那伟岸的大个子身上。
　　此人估计就是夜疆此次的王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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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旼旼：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先生：我就想吃个柿子……
某石头：先生在席下看，要好好表现。
小皇帝：我是谁我在哪？？？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