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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周镇王 ...

  •   ——“即便让您缩了骨,顶多就是功夫迟钝二分,不碍事的。”
      石无沧气有不稳,先前应对那九人时的畅快感逐渐从身体里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损失那二分功夫所带来的沉重,出掌宛如在深水中挣扎,愈挣愈沉。
      啧。
      三百招,那书生说得轻巧。
      他左脚倏然抵住台面,借力矮身跳开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但那大汉亦步亦趋,居然瞬间就收住前倾的惯性转而跟上,左臂暴长劈向石无沧面颈,右掌敛聚着掌风猛力一推。
      石无沧身后数米,就是空荡一片!
      石无沧:“……”
      大汉眼中燃起一丝熊熊的光,下一刻,石无沧胳膊青筋暴起,硬生生将破势而来的掌风击退三寸——仅凭这三寸的间隙,石无沧扼住他肩骨随之转身,两人调转位置,胜败骤变,那大汉眼底的光倏然熄灭,只剩心惊的冷意,他不需要回头就知晓自己境况为何,甚至距擂台边缘不足寸许,这等间隙容不得他再发力旋身而动,只能僵持。
      如果石无沧运起内力发掌……
      一阵铜环声响,大汉突然双目眦裂,髯须微微耸动,似要趁石无沧尚未发难之际鱼死网破。
      然而不等他动作,石无沧倏而卸开力气,向后一跃。
      第二百九十三招。
      “真厉害,他是想第三百招恰好击败布铁喽?”安歌说。
      布娜没有说话,目光一错不错地、几近定格般锁在那大汉身上,安歌不乐意被人晾在一旁,两手在她面前晃了又晃,晃不起她眼中一丁点儿涟漪。
      “布铁。”
      她喃喃道,身躯紧绷,带得足踝铜环猝然一响。
      同时,擂台上伟岸身形朝石无沧飞去,铁拳紧跟石无沧的脚步在竹板上砸出一个力若千钧的坑,其力道之大,竟令人觉得整个地面好似颤了一颤,寻常人要站稳就已经十分吃力,石无沧纵身刚落便迎头与人倾力稳沉一掌,几招拳脚过后,那大汉猛地抡动手臂往石无沧右侧一伸,裹挟拳风如同狂雷骤雨劈向脸面!
      好毒的眼力!陆君书眼皮一挑,面具一经贴合,便与皮肤丝丝入扣,唯独在下颚右侧留下一点开口作褪皮之用。这点开口不足小指甲盖儿大小,掩于鬓角碎发之下,可这汉子经过百招交手观察,居然看出来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石无沧已经扣住对手喉间狠命一推,动作快得连眨眼都比不上,大汉猝不及防被人扼住喉头命门,半点犹豫没有,仍然不依不挠地去抓面具的那一点儿开口,登时喉管骤紧,额头青筋毕露。
      可他不曾退却半步。
      无他缘由,只因布娜说“撕下这人的面具”,他就想要为她做到。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石无沧张了张嘴,单单说了两个字:“够了。”
      一时间,皇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指骨折断的骇人之声叫人毛孔阵阵发寒,随即夜疆那名大汉倏然松开手掌,腹部中了石无沧一脚,在众人眼睁睁的视线中仰面摔滚下擂台。
      陈旼攥紧掌心,咬牙道:“三百零一招!”他随即霍然向陆君书问道:“王将军莫非是故意?还是说……”
      “小旼。”
      陆君书目不斜视,轻声道:“无凭无据,不可妄加揣测。”
      陈旼愣了一愣,脸上当即浮起惭愧之色,席下百官犹处于屏息凝视中回不过神来,掌锣的宫人愣在原地忘了职责,郑公公垂眼扫了片场下,挥起尘拂向前走出一步:“比武结束,王将军获胜——”
      这一声嗓音抑扬顿挫,拖得极长,犹如振聋发聩,惊醒了满座文官武将,正是雪后初晴时,阴霾低沉的云逐渐散去,一点点露出里头碧蓝如洗的颜色和暖柔的束束橙光,镇守边围的长骁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片刻之后,欢呼声如江河入海聚集到一处,凝作一句整齐的高喊——
      “冬崚威武!”
      “冬崚威武!”
      安歌揉着耳朵,目光深深地在四周望了一圈,辨不清唇角留有的究竟是笑意或是其他,布铁犹如一颗弃子般丢置在沙地上,裹了一身泥灰,他深黑色的眼珠望了天空良久,右手拇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着,想要起身,却得不上力,忽然耳力捕捉到一丝铜环轻叩的声响,就在身后,萦绕寥寥。
      石无沧两步从擂台上跳下来,看了那二人一眼,道:“西郊城口医馆的大夫最善治骨,他去那儿待上十天半月,手上的伤当能痊愈。”
      他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音,压得极低,布娜睫扇翕动了一下,臂弯环着布铁的头颈,缓慢、且定定地掀起眼皮,凝视着石无沧久久不曾出声,直到布铁拍了拍她的手背,张嘴做了一个口型,她认了出来,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布铁说:“对不起。”

      就在这时,有一个急匆匆的小太监从拐角闪身出来,低眉弓腰,迅速踏上阶梯站到郑公公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郑公公手中尘拂猛地一抖。
      陆君书收回目光,食指在案几上轻轻扣着,周遭喧哗似是于他沾不上半点干系,垂目敛袖,一时连陈旼也不敢出声打扰。宫女上前来换茶水,素手一起一落间,陆君书眼皮颤了一颤,捕捉到茶碗底下被折叠起的白纸一角。
      陆君书不动声色地将纸取来,轻轻一抖,半截指长的信卷便舒展开来,上书:
      “南齐雪灾,镇王入宫。”

      皇帝谕旨,王仁虎骁勇善武,于比武大会连战十人而不败,特赐门户宅邸、黄金百两……这道圣旨原本该由皇帝当场亲发,可那一日比武会后,皇帝与夜疆使者寥寥寒暄几句便摆驾回了宫,因为太过行迹匆忙,不免令席下众臣怀疑难道王副将军不得陛下欢心,这才受此冷遇?
      谁知下一刻,众人便收到传旨,奉命前去凌霄殿内议事,不得有误。
      事发突然,宴席上觥筹交错都还未收起,不少人心中惶惶之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望向陆丞相的席座——这才发现,那陆大人居然不见人影,一经细问,才听说陆大人今日比武会上吹久了冷风,身子不适,早早回去歇着了。
      唉。有人叹了口气,陈旼捏紧掌心,转身没入百官汇聚的行列当中。

      陆君书敛了敛袍裘,迎着寒风前行,一路形单影只沉默不语,刚步出宫门就见成安驾着马车在一旁静静候着,等走近了一看,发现他怀中不知怎么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盒,随着成安跳下车板,里面一阵鸡零狗碎的碰撞之声。
      “主子!”成安迎上前来,正要开口,却没想好该从何说起,半天盯着主子发不出声来,“我、我去了……”
      陆君书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道:“他可在里边?”
      成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这才顺利把话说了出来:“在里头呢,我瞧着他在底座抽屉那儿翻了好一会儿,原来是在找药,但主子平时备不上多少跌打损伤的药膏,我赶忙去前头采买了一些,可他只拿了剪子和纱布进去……”
      陆君书接过木盒,想了一想,说:“不用回府了,径直去天屏山罢。”
      “是。”
      车轮慢慢向前驶去,皇宫巍峨大门静立于寒冬中越来越远,琉瓦粼角,飞檐朱门,仿若轻笔一勾,壮阔辽澜的皇宫图卷便渐次铺开,一派寂静,一派平和。
      犹如暴雨前夕诡亘难言的宁静。
      陆君书矮身步入车内,迎面而来的是冲入鼻端的血腥味。
      面具上沾了点点斑驳血迹,被放置在了一旁,陆君书视线上移,就见石无沧用纱布将脑门缠了几圈——尽管如此,依旧看得出眼角泛着可怖的乌紫一片,血丝浸透纱布,顺着轮廓洇洇流淌下来。石无沧面容素来称得上刚俊有度,眼深目邃,即便受了重伤,仍可见五官硬朗的线条。
      陆君书眉心一跳,道:“你这样包扎有何用?”
      石无沧道:“止血。”
      石无沧一边说一边给纱布末梢打了个结,话语刚落,他身骨里头猝然发出响亮“咔”的一声!
      石无沧:“……”
      陆君书:“……”
      石无沧按上肩膀捏了一捏,甫一用力,便听骨节像起了锁链反应般,乍然蹦起一连串颇为悚然的“咔咔”脆响,石无沧一怔,认出这是骨节回归原位的声音,但奇异的是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不由得低头尝试地转了转手腕,忽然一个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手背。
      “别动了,”陆君书手心微凉,一把摁在了他腕上,“你感觉不到痛,是因为蔺奴给你下的止痛药在起作用,现下已过了缩骨的时辰,你此时身子骨本就脆得很,万一骨折脱臼,恐怕难治。”
      石无沧没有答话,反而看了他半晌,问道:“听你声音,难道还在发烧?”
      陆君书落了座,不意外这心思敏锐的将军能瞧出来,只淡淡道:“低烧,不碍事。”车内铺了软垫暖榻,陆君书冬天时常发低烧,倒不觉得十分难受,然而视线晃过石无沧时,他额角那点血迹恰好流至鬓角,拖出一道蜿蜿蜒蜒的痕迹……
      陆君书眉梢不禁狠狠地跳了一跳,只觉得分外刺目。
      “劳烦将军将纱布拆了罢,”他叹了口气,打开怀中的木盒,“我替将军上药。”

      陆君书取出了团棉花,揪成几份,大致瞄了眼里头的东西——成安办事到底可靠,化瘀止血的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碎冰笼在隔水的布里头。陆君书伸手将碎冰捞出来,一边看着石无沧纱布后青紫相间的面容,许久之后,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此番辛苦将军了。”
      石无沧半闭眼眸,任着陆君书以冰袋在他脸上轻轻按压,须臾,张了张嘴皮道:“一共使了三百零一招,与你所要求的不一样,先生当真满意了?”
      陆君书道:“无妨。”
      石无沧不说话,看着他替自己冰敷的模样,极浅地笑了一笑,随后问道:“与我比武的最后一人,你认识吗?”
      陆君书摇头:“不认识,只是看布娜姑娘的神色,像是与他关系匪浅。”
      石无沧拧眉沉吟了片刻,道:“我也没有见过此人。”
      陆君书一手支着冰袋,一手拿布巾去擦他额角的血迹,因两人间隔了只木盒作阻,不甚方便伸手,石无沧便将它拿了过来自己抱着:“今日夜疆那其余九人的相貌,我大致都有些印象,应当是在夜疆皇城中瞥眼见到过,但唯独那人的面容不曾出现,有些古怪。”
      “……你果真如此辨人分明吗?”陆君书看着他,“没有记错?”
      “没有。”冰块贴着眼窝镇了一会儿,陆君书手腕轻柔有度,力道拿捏地十分精准熟练,令石无沧闭上眼睛,绷紧的背脊渐渐放松了些许,“不过看相貌,布娜与他应该有些血缘关系。”
      陆君书的手猛然一顿。
      “将军连这个也瞧得出来?”
      须臾,仿佛眼底那点薄冰似的讶然从来不曾有过,陆君书极快掩下复杂难平的心绪,不待开口,却听石无沧淡淡道:“并不是完全认得,先天有致,后天有造,仅仅凭感觉有四分把握,不过……”微顿,石无沧睁开眼皮,看着他道:“例如辛兄弟与红绛苑的冉玥姑娘,他们这样一胞所出的姐弟,石某尚还认得出来。”
      “……”
      陆君书突然唇边弯了一弯,似有戏谑,又有玩味:“将军好眼力。”
      单单丢下了五字夸言,便将这事翻过篇去,石无沧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瞄见手中木盒里放了节雪白纸张,便问:“这是什么?”
      “镇王年录。”
      石无沧皱了皱眉:“镇王?”
      陆君书道:“镇王封地南齐今年遭了雪灾,听说朝廷拨款不匀,镇王便亲自前来面见圣上……恰好与陛下派去传召的队伍在途中驿站碰上,所以如此早就到了皇城。”
      石无沧道:“这样简单?”
      陆君书收回手,将布巾上的血迹折在里头,一边另取了药酒沾在棉花上一边淡淡道:“镇王虽被先帝流放在外,但到底是皇亲,我手下派了人手常驻南齐监视,然而镇王北上这么大一番动作,竟绕开了诸多视线,神不知鬼不觉……”
      “这份年录是我的人今月上报来的镇王行迹,既无提过雪灾,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陆君书说,“镇王这样避人耳目,又偏偏掐得夜疆来访的时候,只怕此次前来,另有所图。”

      皇宫殿前,飞快窜过去一抹黄袍衣摆。
      周睿揣着忐忑的心情扑向凌霄殿,未料得扑了空,寻了个遍也不见皇叔身影,只能一屁股坐龙椅上生闷气,等郑公公一干人等气喘如牛地追上,眼见小皇帝一手托着下巴,两颊鼓起,起身皱眉道:
      “谁说皇叔回来了,明明不见人影……”
      传话的小太监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匍匐在地,大喊道:“奴才不敢欺君,确实是镇王殿下亲口说要见陛下的啊!”
      “陛下,”郑公公打断了小太监语无伦次的话,“陛下走得快,来不及瞧镇王殿下呈上来的奏折——南齐今年雪灾严重,赈灾款迟迟未到,镇王正是盼着您早日于商毕此事,才不远千里而来啊……”
      周睿听闻此言,小脸愈发皱成委屈巴巴的一团,既想去见皇叔,又怕耽误国事要叫先生一顿好训,正心中暗自拧着,郑公公慈眉善目走上前来,躬身低语道:“陛下忘了,先帝曾有遗训,不准镇王殿下再入凌霄殿,当下时刻,您还是得以国事为先呐。”
      “……”周睿咬着嘴皮思量再三,最终颓然地挥了挥手,“那便去叫百官前来吧。”
      等诸事议毕,皇帝摆驾回祥天殿中,周睿脑袋一团浆糊,迷迷瞪瞪地在銮舆上颠来晃去,险些睡了过去,祥天殿中窗格明熙,伴有一片暖橙的光亮。周睿揉揉脑袋踏进门槛,只见那副威严冰凉的“静”字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皇叔。”
      他说道,那个人影便回过头来,向他笑了一笑:“小睿。”

  •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章搞事情!
    争取明天继续更【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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