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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周祺 ...

  •   深夜大雪骤停,冬崚皇宫沉寂在厚厚雪被之下,窗格透出灯火明暖,朦胧笼着布娜纤细婀娜的身躯,她拨亮了些烛光,正俯身仔细揉着足踝,忽然一个激灵,目光死死盯着灯火所不及的长门暗处。
      “安歌公主。”她说。
      来人正是安歌,夜疆战败至今已过了数月,这小人儿身量不见高,眉眼倒是长开了许多,目深鼻挺,她从漆黑犄角中背手步出身形,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地咕噜转了两下:“布娜姐姐,你这怎么不生炉子?”
      布娜起身行礼,裙摆自然下落掩住脚踝。
      “习惯了夜疆的冷气儿,生了炉子反而要嫌热了,”她脸上扬起的笑容堪称温醇,嗓音柔和无比,“公主来访可有何事?”
      “没什么事,”安歌踩着小碎步蹦过来,看到桌上放了彩纸包着的糖,随手拿来剥了一颗,“祥天殿摸不进去,我便来你这儿坐坐。”糖果甜得很,她喜笑颜开地咬着糖东摸一下西碰一会儿,看得腻了,才小细腿一蹬扑到炕上去:“布娜姐姐,我觉得小睿哥哥与以前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布娜坐在一旁,轻声问道。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小睿哥哥在皇宫花园偷偷戳蚂蚁玩儿,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安歌翻了个身,面对着布娜粉唇微微一撅,“哪像现在,出个门太监宫女也要里三层外三层围个通透,本公主想与他说几句悄悄话也难。”

      周睿七八岁那会儿,确实是成天无事可做的,皇庭功课虽说严苛,但有兄长在上,治国安邦的念头尚且离得他十万八千里远,于是便整天去花园中戳蚂蚁玩儿——戳也戳得百无聊赖,他是冬崚的三皇子,天生注定了做闲散王爷的命,身边除了皇叔和兄长会来他寝殿里玩儿,平时连宫女太监都摆了副不大搭理人的面孔。
      再到朝事繁忙的时候,周睿就唯有陆先生陪在身侧。先生每回进宫,手里常带宫外有趣的玩意儿来,令他十分欢喜,但陆君书一贯走先礼后兵的路数,之后背诗诵文,小周睿便只得苦哈哈地赔笑告饶。

      身居高位,却难得恩宠。这番滋味品起来,不是不寂寞的。
      因而当跟前站来个面生的小宫女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警惕,而是欢喜,拉了这小宫女白嫩的手就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地方偏僻,你怎会跑这里来?”
      小宫女支支吾吾地不回答,他未起疑心,反而指着自个儿刚捅的蚂蚁窝给她看:“你要是早些来,还能看到蚂蚁搬食的队伍,不过那边还有一个窝,我带你去看!”
      周镇一撩衣袍,步入皇宫花园,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小孩儿面对面蹲着,用手指头去戳脏兮兮的粘土。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皇子与宫女玩乐难免会遭人口舌,他忍不住皱眉道:“小睿,你在做什么?”
      那俩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竟没听见他说话,周镇剑眉一挑,正欲上前看个究竟,忽然一道青年俊朗的声音传来:“皇叔且慢,让小睿好生玩玩罢。”
      周镇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斜睨了来人一眼:“哦,原来是小祺。”
      “见过皇叔。”
      人说朝廷皇室多半心狠绝辣,面由心生,帝皇之相始终自带三分肃穆严明,叫人望而敬畏。然而当今二皇子却不一样,面如竹兰君子,行如踏云仙人,只见周祺身着一袭宽袖广袍,华而复雅,作了揖行过礼,缓声道:“小睿鲜少有玩儿到一起的伙伴,我瞧着他们相谈甚欢,不如就由着他们去罢,如果父皇降罪,我自请责罚,一并担着就是了。”
      “哪有这么严重,顶多就是贪玩儿,”周镇摆了摆手,步子停了下来,“罚不着的。”
      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周镇唇边笑意不达深层,心中别有另一番想法。
      相谈甚欢?
      “先前听皇兄说小祺自幼耳聪目明,能闻见数丈外的声响,”周镇抚掌笑道,“今日才发现原来竟不是皇兄吹牛,好好好……”
      得人三声好字,周祺恭谦地躬下身子:“您谬赞了。”
      后来,周睿贪玩儿一事果真戳到了皇帝那儿去,三人齐刷刷跪成一排,硬是让周文帝气个半死,结果每人罚俸三月,另额外赏了周睿十个板子。待仔细想回来,却怎么也寻不见那忽然冒出来的小宫女,周睿只当她被父皇处置了,险些哭得接不上气儿。
      他一直记得小宫女。
      ——直到登基为帝,那抹娇俏倩影随滚滚洪流一同涌入遗忘的波湾,偶尔拾一两碎片,也再忆不起当时欢喜的心境。
      安歌与周睿不同。她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场童真美梦大可做上十年百年;而他被推攘着坐上帝位,必须心系天下,治国安邦,每年能有个小泥人儿来玩玩,便是天大的欢喜。
      从此就是两条道路,分道扬镳。
      布娜深知此理,却不说破,眼前安歌郁闷不解地搓着糖纸,布娜眉头舒了一舒,柔声道:“冬崚国土辽阔,皇帝日理万机,抽不出时间来理你也是情有可原。”
      “可本公主想要他现在就与我玩儿!”
      安歌忽然将糖纸掷在地上,低头摸向腰间一节指长的竹筒,那竹筒呈翠绿色,与她一身鲜艳的衣裳交相融合,布娜眸色一深,嗓音不疾不徐:“请公主三思,这儿乃是冬崚皇宫,这蛊使不得。”
      “本公主知道。”
      “……”
      安歌满不在乎地轻弹了竹筒一下,道:“但这蛊为本公主所用,我想用的时候,还是会用的。”她仰起小脑袋,细言细语道:“布娜姐姐当初将它送我,不就是为了能借我公主的身份,将它物尽其用么?”
      布娜一怔,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来。
      ——“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在利用她吗?”
      石无沧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布娜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公主忘了,冬崚已招镇王回宫,您眼下应当多想想如何与镇王相处为好。”她避开了问题中心,转言其他,安歌也不甚在意地歪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周镇,他长得好看,挺讨人喜欢。将来本公主若做不成小睿哥哥的夫人,做他婶婶倒也不赖。”
      布娜咋舌半晌,摇了摇头。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仿佛天生就有“万事皆不能奈吾如何”的自信,说是不赖,估摸心中仍觉得若是嫁腻了,随时便可挥手出宫,天高任君走!
      正思量着,眼前蓦地伸来一张面孔,安歌凑前了脑袋盯着她的眼睛,笑嘻嘻道:“布娜姐姐,其实你无需在我面前装温柔模样的。”
      少女的笑容堪称天真烂漫,她背手向后跳了两步,说道:“本公主天生娇宠,自然容易招人妒忌,我自小起身边皆是如此目光,所以比常人更为敏感,布娜姐姐不用否认,也不用介怀。”
      随着她一句句缓缓道来,布娜脸上柔和的情绪渐渐凝固,好似化成了面无表情的一尊泥塑,沉默地看着安歌撩起裙摆蹲下身,伸手贴在她足踝处,掌心冰凉。
      哐当——
      有什么掉落在地的声音。
      安歌看着铜环咕噜转了几圈,左右歪斜,最后颓然偏倒在地上,她收回目光,嘟囔着说:“这皮子确实逼真,可惜怕热,难为布娜姐姐冷得打颤也不敢生炉子。”
      只见她右手拿着个软糯的玩意儿,烛火摇曳几息,照亮了那上边粉嫩色的人皮——
      分明是一只完整的脚掌!
      布娜神色平静,眼中半点涟漪也不见些许,一时间屋里静默得简直毛骨悚然,裙摆遮不住她赫然断截的右足——那切口极其平整光滑,尽管时隔久远,仍显示出下刀之人是个高手,白刃快狠刮骨而过,不留半点皮肉筋断。再反观安歌手中的人造假足,肤如凝脂,光凭肉眼难以究其是以何材料制成,何况当下被一个小可人儿拿在手里……只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安歌道:“姐姐,你这东西做得如此好,什么时候能给本公主做一个玩玩儿?”
      “是,有机会便给公主也做一个。”
      布娜微微眯起刀尖锐芒般的眼睛,哪怕缺了右足,依旧腰身挺直,不失半点仪态,她甚至扬起了些下巴,居高临下地挑起唇角:“只不过要提醒公主一点,此地不是夜疆,入口的东西,公主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糖纸忽然被窗隙漏进来的寒风卷了个边儿,安歌拍拍手站起身,笑着露出两边浅浅的酒窝:“天上地下,谁能害得着本公主?话说回来布娜姐姐,你去找大石头说话,可说出些什么了吗?”
      “公主也知晓那人是个石头,油盐不进,套不出多少话来。”
      安歌悻悻哼了声:“本公主正想与他算账,可他倒好,偏偏被停了职,躲着不出来……”
      “公主如果想见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布娜淡淡道,“你与皇帝陛下说,夜疆此次随行十名壮汉,皆是我国勇猛善武之人,望能与冬崚儿郎比试切磋一番,大可联结两国情谊,小可各自取艺补进,两全其美,想必他不会不应的。”
      “可毕竟事关大国颜面,冬崚善文轻武多年,若是想赢,势必要将石无沧搬出场面来。”
      布娜慢慢抬起膝盖,旁若无人般拾起铜环,手腕一弯一拧,便将人皮假足严丝密缝地接了回去,安歌看着她好似整暇打开案桌底下一方暗格,里头只有一小盒铁皮装着的膏药,脂膏滑腻,纤手拈上一点涂抹于脚踝处,分外仔细。
      她说:“但即便是石无沧,也未必能赢得过夜疆勇士。”一抹风淡云轻犹如暴雨前夕,布娜一整衣袍,轻声道:“刀剑无眼,风云莫测,届时冬崚再损一名大将,这片土地的历史上,便又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三日后,皇宫校场。
      晨光斜斜铺向高耸的宫墙,越过朱门,竹竿搭建而成的擂台映出片片斑驳倒影,侍卫已然罗列成对进行例行巡逻。早朝过后,比武会便要开始,就在这要紧的关口,有一名侍卫脚步急急忙忙,正四处寻些什么,忽而路过长廊时望见一抹挺拔的身影,他便松了口气,高声喊道:
      “王副将军!”
      王仁虎转过身来,身上不似平常的玄铁甲胄,而是裹了精悍衬短的衣袍,侍卫:“比武会就要开始,一大伙人正找您呢。”
      侍卫嘴皮不停,忽然上下打量了王仁虎一番,惊奇道:“王副将军,怎么觉得你、你好似高了一截呢?”
      王仁虎:“……”
      半晌,正当侍卫以为自个儿说了错话时,王仁虎微微侧过脸,赏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程肆。”
      王副将军的声音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程肆心中暗忖,但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石大将军停了职,今日比武会便被倒霉催的王副将捧了个正着,估摸一宿没睡,嗓子就哑了半边儿,思及此,程肆怀着一腔热血朗声道:“将军莫怕,那夜疆是冬崚手下败将,您一个挡十个,铁定不在话下!”
      “……我待会儿就过去,”王仁虎说,“你下去吧。”
      侍卫离得远了,另一抹声影从长廊竹林里旋出身来,阴测测地笑道:“小的早告知将军,易容之术虽可瞒天过海,但身量的事儿非得使上缩骨不可……由此可见主子让我时刻跟着您是何等英明,嘻嘻嘻嘻……就等着将军随时回心转意呢。”
      那张覆了面具的脸嘴角隐隐抽动。
      “将军莫怕,小的手法过人,即便让您缩了骨,顶多就是功夫迟钝二分,不碍事的。”
      “二分?”
      “此后还骨,以药养上三日,就能恢复如初。”
      石无沧几乎牙疼一般点了头,他与王仁虎身量相差仅仅一寸,但当视野一点点填上这一寸差距时,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某人同情而揶揄的表情。
      ——那看好戏的书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快国考于是每天凑一点感觉集齐一章就能召唤神龙!【并不
    嗯……石大将军要吃黄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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