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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夜疆 ...

  •   “布娜姑娘特意寻你叙旧,说了些什么?”
      其实哪怕石无沧不来,陆君书也会让人去请的。他随手披了件素色外衣,拥着一身狐裘坐于贵妃软椅上,药浴泡得他周身筋骨松缓得泛起了暖意,直到此时陆君书才有些安心地呼出口气,紧接着一杯茶碗递到了他面前,石无沧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耳朵:
      “还在低烧?”
      “不碍事。”
      陆君书伸手接了过来,素手揭开茶盖——果然里头清清澈澈,是白开水,石无沧自个儿拖了把椅子过来坐,说道:“夜晚喝茶伤身。”
      “……”
      茶分种类不可一言概之,这句话踱到嘴边堪堪让陆君书咽了回去,他慢慢搂着碗沿暖手,半靠在椅上:“布娜姑娘与你说了什么?”转念想到石无沧愿意待在他身边,应当有自己一番计划,未必会将与布娜的谈话告知于他,一顿之后,便换了个问题来问:“可知晓张问荃的状况?”
      石无沧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自己的茶,道:“好得很,听说夜疆十三位公主各个说非他不嫁,险些在宫中打了起来。”
      陆君书皱眉,下意识道:“那梅儿……”当即打住,他揉了揉眉头,脑中浮现出身形彪悍的女子撸袖打架的情形:“所以布娜只得将唯一没有非他不嫁的安歌公主带来吗?”
      “不止这个理由,”石无沧看着他,冷声道,“如果你在宫中遇见这个公主,能避则避,最好不要被她缠上。”

      谁人都说一年前伐疆之战打得漂亮,却始终是作壁上观的旁人,不知各中有多少艰难辛酸。自古国强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冬崚盘踞西溪平原而生,夜疆依俞山蛰伏繁衍,中间隔开那一道荒无人烟的峡谷沟渠犹如天星手腕猝然一抖,横掷下一条长长的腰带。两国开战,自周睿帝七年六月至同年十二月,整整半年,这道腰带洇入丝丝浸骨的血色,大漠苍烟,尸横遍野。
      终于平德峡谷之战后,胜败立显。那一刻,全军上下陷入一种长久的寂静当中,霍霍大风裹挟砂砾拂过士兵粗糙的面孔,似该欢喜的,却又如此沉重,无以复加。
      后来,石无沧将长骁军兵分三队,张、辛两位先锋各自率兵左右散开,由石无沧亲自去往夜疆城下——按照往例,若夜疆大开城门投白旗认降,两国签订盟约,剩下的事就交由冬崚庆御令接管了。
      如若不然,两列先锋顺势夹击,夜疆便更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但那一日,白旗虽挂,门却迟迟不开,城墙之上竟更空无一人,须臾,门后才缓缓步出一道人影,正是布娜。
      “石将军,城主有请您一人入内。”
      石无沧看着她:“一人?”
      “是,”布娜笑了笑,敛衽行礼道,“有个人,将军恐怕会很想见见。”
      这是逼入死角的困兽最后搏命一咬。
      辛梅儿率领的军队半路遭遇伏击。夜疆自身本是强弩之弓,居然倾出全力朝这处奋力一扑,各个士兵将卒彷如杀红了眼一般发狠狂劈。张问荃甫一闻讯便几乎往死里赶去救援,但到那儿时,唯有眼前汩汩染红的河水。
      尽管辛梅儿被掳,却没叫对方占得多大便宜,夜疆采取这等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子,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辛梅儿身后是冬崚朝中赫赫有名的陆丞相。

      夜疆城主好似认定陆君书必会保辛梅儿性命,不惜将城中剩下三千骑兵的家眷逮入大牢,要挟他们做这种送命的事。石无沧放下茶碗,问道:“这些细节,辛兄弟曾与你说过?”
      陆君书指尖摩挲着碗沿,道:“没有,不过有所耳闻。”
      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淡漠的冷静,彷如置身事外般垂眸盯着平静无一丝涟漪的茶面:“然后呢,你进入皇城之后发生了什么?”
      “夜疆明白自己战败的局势难转,所以拼死要在手中留一道防线作保,他们要我快马传信回冬崚,问陛下可愿意退兵,不议割地不议朝贡,以两方定下‘无差’盟约换取辛兄弟性命,不过……”石无沧表情忽然有些不解,“秦晋之好是什么意思?”

      ——“石将军,布娜心悦将军英姿,愿与您结为秦晋之好。”
      石无沧甫一处宫殿,身后便无声无息地站来两名侍卫,各手持一条沉沉铁链,不由分说先将他双手死死捆紧缚住,而后白布遮目,视线被漆黑笼罩的前一刻,他看到布娜唇边轻轻挑起一丝笑意。
      布娜上前一步,柔软指腹摸了摸链锁冷硬的铁皮:“你我虽不曾正面见过,但两国交战半年,布娜作朝中军师,自然明白这些玩意儿困不住石大将军。不过,还得劳烦您屈尊走一趟了。”
      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的铁链,她竟说困人不住!两名侍卫纷纷不赞同地拧起眉头,未置一词,依城主之命将人带去北坛斋中。
      就在石无沧转身的一刹,布娜轻启薄唇,以唯有他能听到的音量缓声道:“愿与您结为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
      一窍未通的石头迟钝动了一动,因着不明所以,便暂且抛诸了脑后。宫殿幽深,鼻头有淡淡草木的香味,身后二人目光半点不敢懈怠地粘在他身上,石无沧不卑不亢在宫墙阴影下缓步前行,突然,耳际听来一道银铃似的浅笑。
      他脚下顿了顿,当即引得侍卫手掌按上刀鞘:“你!”
      “没什么。”石无沧仿若无事一样继续迈开脚步,沉声道,“你们没听到声音?”
      “废什么话!”其中一人喝道。
      那就应该是没听到了。石无沧目不能视,耳力益发清明敏锐,一直到双脚迈入北坛斋的门槛,紫檀木门“砰”一下合到一处,那笑声始终隐隐约约地游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石无沧站了片刻,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所在空间中悄然响起,而且显然毫不避忌,他甚至瞬间就察觉到那是一个人正在爬窗户的声音。
      而且,还爬得颇为费力。

      安歌鼓着两颊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腿短够不着地。她身着婢女简单素色的衣裳,两边角辫微微向上敲着,形成一个玲珑有致的弧度。云坛斋的用处在于软禁朝中犯了错的达官显贵,因此窗户造得极小,且高,安歌小小一点身量自然不够,盯着地面犹豫了一会儿便背身蹬腿往下探去,探到一半,就让人轻巧地捉住了脚踝。
      安歌纤长睫扇颤了一颤,听到石无沧嗓音低沉:“你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公主名叫安歌!”小安歌嫩着嗓子,脸蛋儿好似粉雕玉琢的一般,“还不快把我接下去,要是本公主有个三长两短,看我父皇怎么治你!”
      “你父皇治不了我。”
      安歌小巧一双莲足在他手中又蹬又踩,吵着嚷着要叫他好看,这番闹腾的动静竟没招来方才那两名侍从,石无沧长臂一伸,单凭一手就拎起了小公主的后领:“你既是公主,那跑来这里做什么?”
      安歌脚落了地,转身拧着眉头看他:“我明明看见他们将你双手捆了起来,你如何挣脱锁链的?”
      石无沧揉了揉手腕,居高临下道:“巧劲。”
      安歌哼了一哼,嘟囔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故作高深的大人。”拍了拍裙摆的灰,她大喇喇地往木桌上一蹦,翘起脚尖儿:“父皇说夜疆城快要被你攻破了,我实在觉得好奇你长得什么样,忍不住想来看看……啧,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忒壮了些,要是跟块儿石头似的拿捏不动可不好玩儿了……”
      北坛斋除去光线昏暗些,其布置堪称整洁舒适,干净利落,可想夜疆知晓自己此时处境是个什么样,不敢虐待他——想来辛梅儿被捉去也不会吃苦头,石无沧暂且没了顾虑,便有些闲情与安歌搭话:“玩儿?”
      安歌点头:“对,玩儿,可是这夜疆城我已经玩腻啦,想去外边看看。大石头,你如果把夜疆城攻破了,能抓我去冬崚作俘虏吗?我想见见小睿哥哥!”
      石无沧面部表情地接受了自个儿“大石头”的称谓,望了眼窗外碧蓝如洗的天:“你见过我朝皇帝?”
      “见过。”安歌跳下来,原地转了个圈儿,衣带裙摆好似层层花蕊渐次旋开,“你看,我换身衣裳就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北坛斋,本公主自小擅长潜入各式各样的地方,六岁那会儿嫌家里不好玩儿,随城里出使的商队一块儿,潜入冬崚,混进皇宫里去啦。”
      本应该是异想天开的说辞,但因她说得如此轻巧,叫石无沧不得不挑起了眉梢,良久之后,却是话锋一转:“如何让我相信你是公主。”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安歌身材娇小,生来就比同龄人矮上几分,哪怕她站在人跟前,不低头恐怕难以察觉。
      “啧。”
      安歌撇撇嘴,跳下来叉起腰:“本来我不愿让宫里人发现的,不过既然你要我证明,那本公主就让你看看。”
      说罢,她扭头小跑至门前,一巴掌将“砰”地木门拍开:“你,你!都瞧清楚了我是谁。”
      随着安歌稚嫩的小手点来点去,那两名侍从像被捅了一刀似地跳转过身,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连连点头,吓得半分大气也不敢出。
      “安歌公主。”两人弯腰下跪,哆嗦着声音,“您千金之躯,怎么好来这等地方。”
      “看清楚我这脸了?”安歌并不把这等下人看在眼中,高傲地抬起了下巴,“那就滚吧,不许告诉旁人我今儿在这儿出现了。”
      她两下就拍拍手将门合了回去,一脸得意之色冲石无沧耀武扬威起来:“看到了没,其实我时常到处去玩儿,消失十天半个月父皇也是习惯了的……”见石无沧明显兴趣缺缺地打量北坛斋的布置,安歌喉头如梗了一块玄铁,咽得十分难受:“大石头,你怎么不理我!”
      石无沧被人指着鼻子质问了一通,这才慢慢将视线落回这小姑娘身上,须臾,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半大不小的方糖。
      这糖乃是他从冬崚带来的,长骁军的后勤兵中有不少十五六岁的小孩,参军时抱着一腔冲冠热血,刚出了冬崚不远便成了打霜的茄子,别的不说,就是想家想得紧。石无沧随身带了一些这冬崚方糖,随手拿来哄这些小兵——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在家乡常与小孩儿一起玩,带出习惯来了。
      毕竟面对小孩子,唯有糖最为管用,安歌原本气得眼眶泛红,一见糖登时打住:“这是糖?怎么长得方方正正的?”
      估摸料定此人不敢害她,安歌毫无犹疑地捏来吃了,糖在脸颊上鼓出一个小包:“嗯……挺甜的,夜疆的糖歪瓜裂枣,还是冬崚的好……大石头,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本公主要你带我去冬崚,只要你应了,我就帮你将那辛什么的救出来。”
      “……”
      石无沧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绑一个俘虏,救一名先锋,听上去倒是个划算的交易。
      可事实上无论安歌是不是公主,石无沧都不可能将俘虏带回冬崚。因一旦作此标榜强权的举动,等同于堂而皇之地宣告天下——吾冬崚野心勃勃,自夜疆之后誓要称霸诸国,广扩领土!刹那间,冬崚便会成众矢之的,周边各国必如履薄冰,更有虎视眈眈。然朝中帝君年幼,尚不能独当大局,且长骁军经此一战还须得休养生息,按这情形来说,称霸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歌思不及这么深的利益关系,粉嫩的舌尖舔了舔指腹:“我知道你拒绝了父皇的条件,他将你收押在这里,只是想暂时拖着,可拖也拖不久的。”
      她皱起鼻子,声音越发娇细:“时间一长,要么你手下副将集结攻城,鱼死网破,要么父皇求来别国援兵,两边哐当再打一架,到头来还是鱼死网破,啧啧。”摊手摇了摇头,安歌两条纤细的腿交相晃着道:“本公主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抓我作人质铁定不亏,难得我送上门来了,真不懂你在犹豫些什么啊……”
      “哒”的一声,最后一块儿糖放在桌上,安歌欢天喜地拿了过来,随即骤然头顶压下一片恻恻阴影,石无沧宽阔的身躯在安歌面前好似一座颤巍巍的铁塔。她手中还怔怔捏着糖,忽然后领一紧,石无沧又像提小猫似的把她拎在手中,一边朝门口走去。
      “你干什么!”安歌挥舞爪子四处乱挠,觉得她堂堂一个公主三番四次让人这么拎着十分丢面,“我要叫人了!你欺人太甚!!!”
      “门口那两名侍卫武功卓绝,耳力不差,却唯独听不见你叫喊的声音,我听说夜疆曾一度流行这种损人耳力的蛊毒,本应早就禁了,没想到居然被你用在了夜疆皇宫中。”
      小小年纪,如此歹心。他语气始终冷静,刀劈斧凿的面容上笼着凛凛冷意:“按冬崚律法其罪当诛,但你总归不是冬崚人,不归我管,只是话听完了,糖吃完了,你该走了。”
      安歌犹不甘心地叫喊:“与我什么干系,布娜姐姐送给我的玩意儿,好用不就行了,拿来那么多好好坏坏的!”
      话音刚落,便被“啪叽”一声掷在了门外边。
      此后,除了送饭的小婢,石无沧再没见到第二个人来北坛斋,表面上夜疆城仿若将他遗忘了一般,实则人人皆浸在宫廷紧张对峙的浑水当中,挣脱不能。直到第三日,张问荃丢了铠甲刀枪,孑然一身立于城墙之下,以他“前大将军张坚之子”的身份自请替换辛梅儿作夜疆俘虏。
      事情忽然有了转变。
      夜疆抓辛梅儿作人质,是为制住陆君书的门路,本不该理会凭空冒出来的张问荃,但半日之后,城门缓缓而开,布娜亲自领人请张问荃入城,竟是答应换人。

      “夜疆突然态度大变,张问荃将辛兄弟换了出来之后,他们就不再要求结‘无差’盟约,自愿认降朝贡,只是强留人质在夜疆作保……”石无沧皱起了眉,“我还一直以为是你暗中做了什么。”
      陆君书摇头:“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张问荃已经进城了,什么也来不及……”语罢,眼珠悠悠转在了石将军身上:“‘秦晋之好’的意思即为两人成为夫妻同枕,我猜想布娜姑娘应当看上将军了,欲以联姻作线,既解夜疆之围,又圆了自己心意。布娜虽为罪臣之后,但颇得夜疆城主赏识,如果当真能与你结为秦晋之好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石无沧:“……”
      眼神中分明有些惊诧,意想不到他抛诸脑后的话中会有这一层意思,石无沧沉吟一阵,很简单地答:“不。”
      陆君书想了想,道:“也对,布娜姑娘善权谋论诡术,她前几年一举为家族洗刷冤屈,本应心愿已了就此远离朝堂,但夜疆城主不愿放人出城,她若嫁于冬崚将军,恐怕还是利用的心思多一些……”
      石无沧打断他:“不是因为这个。”
      陆君书:“……”
      石无沧道:“联姻是皇亲贵族的事,与我何干。”
      陆君书沉默良久,指尖顺着茶碗边沿滑过,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于石将军而言,说的也没有错。”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叫石无沧生生将嘴边一句“于你而言如何”的反问咽了下去,不受控制地,他脑海中想起方才在屏风后无意窥见的情景——那双纤纤玉手落在先生沾了水珠的皮肤上,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陆君书懒懒地支着脑袋,并不拒绝,呼出的气息融在雾水中温热绻缱……
      陆丞相今年二十有七,寻常人早该妻女成群,可丞相府中却迟迟未有个一妻半妾,坊间有人说丞相大人心中早有所属,又有人说他身子难愈,不愿拖累旁人,更有甚传断袖之言……此时此刻,石无沧忽然有一种冲动,几乎开口与陆君书问个清楚。
      当真有意中人?或是确实不愿拖人累赘,所以拒绝了那位冉玥姑娘?
      而辛兄弟与他如此亲密,又是否……

      可是终究,他还是不曾问出口,千言万语,化作石无沧自己说的那句话——
      与我何干。

      仔细一想,两人交情似乎还远没有到达交互私事的地步。石无沧暂且放下念头,沉声道:“陆君书,我今日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是希望你利用使者来访的机会,救张兄弟回来。”
      夜疆城主大约怎么也想不到,竟叫布娜借出使的机会反咬一口,她擅自携安歌公主来冬崚和亲,这个消息一旦传回夜疆便不知要掀起多少动荡,张问荃处境只怕更为险峻。陆君书好似整暇地泯了口茶,道:“自当尽力。”
      石无沧:“……”
      停顿了一会儿,石无沧道:“如若陆大人不尽心,石某自会率一队小兵混进夜疆城里救人,如果中途不顺,与夜疆人惹出了麻烦……”
      陆君书阖目道:“自当竭尽全力。”捏了捏眼窝,不由得叹了口气:“文武虽说不合,但张老爷子始终是朝廷的功臣,于情于理我都该出这把手,更何况梅儿……”
      “大人。”有人在门外轻声唤道,是红绛苑的小厮。
      红绛苑里有规矩,不问过三声不得私入厢房。等陆君书应了一声,那小厮才又道:“冉玥姑娘被赵家小公子缠上了,于是打发小的来问大人可起了身,是否将浴水撤下去?”
      “……不了,”陆君书看了石无沧一眼,道,“去叫辛侍郎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小厮领命退下去,石无沧刚起身,就听陆君书放低的嗓音:“这么出去容易惹人非议,待会儿我让梅儿带将军出门罢。”
      他“哦”了一声,想了一想,似乎话已说尽,空气中气氛像堂风吹过般骤然冷却下来。像是与人长谈了一番颇为累人,陆君书抬起手背掩住眼皮,呼吸深深浅浅带动身上狐裘一起一伏,平稳而绵长,他本来因发着低烧而分外疲倦,但因心中留了一点念头,便道:“石将军如果觉得等着无聊,那就背冬崚条例来听听罢。”
      石无沧:“……”
      哪有这样随抽随背的先生!
      可陆君书似乎当真在等着他背诵,甚至正了正身子,神色很是认真:“若是有不熟悉的地方,你暂且略过去就是了。”
      略顿,他睁了睁眼皮:“莫不是一句也没记下?”
      石无沧:“……记过前十页。”
      “那便背罢。”
      “……”
      “背。”
      瑞兽香炉徐徐飘着清香,掠过屏风,丝丝缕缕。石无沧顿了片刻,竟当真先背出了一页,陆君书点点头:“……唔,有三个字音错了,其余倒是背得不错。”
      石无沧看着他。
      “继续。”陆君书道。
      一盏茶后,石无沧蓦地停了下来,站起身向前迈出一步。陆君书睡时习惯将自己四肢蜷缩收起来,头部微微歪向一侧,带有身子回暖的淡淡血色,石无沧早就似有察觉——这人累得不大睁得明眼睛,以至于连平时的将军里短这等敬语也一并舍了。
      听在他耳里,却是顺当不少。
      石无沧将手掌覆在他额上,感到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如果明早温度不回升,发烧这一关就算过了。陆君书额前碎发被薄汗沾湿,石无沧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他简直是多重矛盾的结合点。
      不惜演一出好戏试他的心思,但现在又在自己面前睡得如此毫无防备。石无沧手指轻轻略过他的眼睫,喃喃道:“陆君书,你在怕什么?”
      他发出沉沉一声叹息。
      “你不是说要潇洒快意,怎么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分两章的,想想还合一块儿了~
    嗷嗷~感谢小伙伴赐予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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