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先生》某琳ML

27、布娜

　　万籁俱寂，唯有莲足蹋于薄雪的轻响。
　　布娜一双美眸深幽秀美，目光状似游离一般在辛梅儿身上晃了一下，而后逐渐下移，轻飘飘地扫了眼长袍笼罩下那把滑落的发丝——辛梅儿将怀中的人向里收得更紧，堪堪挡住大人半边面容。布娜每走一步，辛梅儿眼底就多凝一分寒意，背脊绷紧，慢慢地蹲下了身，空出一手摸向紧贴腰侧的蝉翼小刃。
　　忽然，一声轻笑传到了耳边。
　　“辛大人不必紧张，布娜是独身一人前来，此番只为叙旧，不为其他。”布娜的眼神颇为玩味，“奴家不远千里从夜疆而来，辛大人难道不想从我这儿知晓些什么？”
　　辛梅儿呼吸窒了一窒，几不可见地僵了片刻，布娜笑意渐深：“辛大人可知，夜疆营地正有人想他的心上人想得肝肠寸断。”
　　“姑娘恐怕误会了，这里没有谁的心上人。”
　　一只手在他胳膊上抚了一下，辛梅儿忽然松开手掌，淡淡道：“只有债人。”
　　欠债还情，至死方休。辛梅儿阖目冷静了下来，重新站起了身，他从方才就发现布娜虽说好似整暇，视线却似有若无地流连在他前方——石无沧背影凛冽，辛梅儿瞧不见石他此时是何神情，片刻后只听到一道沉沉的嗓音：
　　“辛兄弟，前面距离西门还有一段路，你先出宫去，我等会儿自会追上来。”
　　“但是……”
　　“走。”
　　“……我知晓将军脚程一向很快，但梅儿这些日子也不曾懈怠过，”辛梅儿压低了声音，“半个时辰追不上来，我便当作是您输了。”
　　石无沧似乎扬起了唇角，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好。”
　　“二位着实不必这样紧张，”布娜笑道，“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既没带影卫刺客，也身无暗器匕刃。辛大人若是有要事在身，不愿叙旧，布娜自然不会勉强，尽可放心走就是了。”
　　“……”
　　是了，他必须得走了，就算有一肚子话要说，可陆大人却是等不得的……确定了附近当真无其他人的气息之后，辛梅儿将外袍笼得紧了些，默默无言地迈开步伐。整个过程中，布娜未置一词，甚至主动笑着向旁让了一步，像是当真前来叙旧一般。
　　却不知有什么旧可叙。
　　辛梅儿始终放心不下，直到步出数百米远才回头望了一望。漫天暮雪，那两人已然仿若一团小黑影点缀其中，任他如何耳聪目明也不能窥其一点，因双臂抱着个成年人，辛梅儿回身望也望得辛苦，讷讷收回视线时，就听某人头枕在他肩上，发出小声的一点叹息。
　　“你如果担心得很，就放慢些脚步走，等等石将军也无所谓。”
　　“……若是将军发现我刻意慢下步子，恐怕得不悦了。”
　　微顿，辛梅儿笑道：“梅儿与大人相识多年，还不知道您装睡的本事如此娴熟。”
　　过了许久，陆君书才开了开口，语态慵懒：“累得很，不愿动弹。”
　　“大人当真无事吗？”辛梅儿低头看着他，面露担忧，“成安跑来红绛苑时，我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姐姐当时脸色就白了……”
　　“我来前吃了药下去，暂且无事。”
　　辛梅儿步履踩得稳重，并不颠晃，陆君书眼睛睁开了条缝，很是坦然地接受了被人这么打横着抱起，乃至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低声咳了咳，说道：“你虽莽撞了些，但冉玥蕙质兰心，应当备了马车在宫中四处大门外接应，想来大夫、热帕子也都准备妥当了……”
　　“我——”
　　辛梅儿耳根一红，许久没让陆大人将自己与姐姐比对一番，习惯性地辩了一句：“我哪里莽撞……”
　　“哦？”陆君书道，“你既然知晓布娜来者不善，为何还在敌人面前裸露心绪？”
　　“……”
　　心服口服。
　　辛梅儿哑口无言，半响梗塞道：“大人说得是，着实不该如此。”

　　陆君书抬眼瞧着他，心中软了一下。也许美人天生一身叫人爱怜惋惜的功夫，许多年前，他便觉着这姐弟俩一个是含苞待放的牡丹，一个是呜呜嗷叫的小奶狗，如今冉玥已颇具雍容华贵之气，唇畔一抹浅笑便让满城公子哥瞪直了眼睛，而辛梅儿——
　　丰神俊朗，目光炯炯，俨然从小奶狗长成了小狼狗。
　　然一遭他训上两句，就瞬间垂了耳朵，缩了尾巴。陆君书叹了口气，道：“那姑娘说，某人想你想得肝肠寸断，你可开心了？”
　　辛梅儿闻言眨了眨眼睛，结巴道：“我、我……”
　　不自在地偏头咳两声，辛梅儿摇头道：“张问荃那人四面招花，才不会肝肠寸断。”他定神之后，却是笑了一笑：“他与我，确实只是债人的关系。”
　　陆君书不发一语，沉着目光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之后，说道：
　　“我听说昨天派来的刺客不见了踪影。你去查查，如果不是外人作乱，那就是有了内鬼……”
　　顿了顿，他语气很沉：“若是内鬼作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石将军，布娜心悦将军英姿，愿与您结为秦晋之好。”
　　布娜着实是个美人。
　　虽比不上冉玥风姿卓越，但她双目含情，好似盛了水光一般，嗓音温转有韵，一番求好的话说得绵绵深情，一步步朝着石无沧走近：“石将军，相别数月，不知可还记得奴家那时说的话？”
　　石无沧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地面接了厚厚一层冰霜，冷寒刺骨，布娜拥着一身裘袍，脚下赤足立于雪地上，竟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带起铜环微响，临至跟前，只听石无沧忽然道：“你已经为家族洗清罪名，还戴着这个脚环做什么？”
　　布娜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个脚环质地特殊，刀劈斧凿不能断其一分，奴家自小戴了上去，如今长大了，就再也取不下了。”
　　她停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悠哉悠哉地从旁踱起了步子：“路上尽听冬崚文武不合的传言，如今一看，才晓得流言不可信是个什么道理……早闻陆丞相年纪轻轻，位居历代名相之首，可惜今日不是时候，改天可请将军为奴家引见否？”
　　石无沧如冬雪寒松一般，任她毫不掩饰的打量：“陆大人只是奉皇上命令来作让我的教书先生。”眼下之意便是要去你自己去。
　　闲庭信步似的踱至石无沧身后，布娜伸出纤手：“不愧是石大将军，堂堂丞相来作将军的先生，好大的面子，就不知来的是先生，还是暗中窥视的利刃？”她存心挑拨，又以指点上石无沧的脊背，轻声道：“石将军未免太过容易相信旁人了，如此没有防备，如果布娜此时手中拿的是匕首，您……”
　　话语未落，布娜骤然顿住，浑身一颤，感到一股遮天蔽日的内力轰然倒来，生生将她的手推出去寸许——只有寸许，布娜原以为自己定会栽倒在地，那内力来势汹汹，劲道竟如厚积薄发似的轻盈，游刃有余地叫她仅仅退了一步。
　　“……”
　　布娜忍不住大口喘息着，捂住起伏不停的胸口余惊未消，石无沧转了转身，侧目瞧着她，平静得如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布娜姑娘。”
　　他嗡动嘴唇唤了一声。布娜手心暗暗捏出了把汗，立于原地静静等着他开口，谁知对方打量她半晌，出言却是另一番语气：“你倒是挺大的胆子，敢将安歌带到冬崚来，不怕她四处捣乱？”
　　布娜一怔，颔首静默了片刻，随即重新挂上了一副笑颜：“安歌公主自有她的想法，布娜如何能左右。”
　　石无沧道：“她的想法便是早早嫁人，换一个皇宫来顽？”
　　“如果公主愿意，”布娜歪了歪头，笑若桃花，“又有何不可？”
　　“安歌年纪虽小，但心中城府难测，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在利用她吗？”石无沧看着布娜，冷冷道，“夜疆城主何等溺爱他这个小公主，宁愿亡城也不可能将她送来和亲，你私自将安歌带来……”
　　“石将军。”
　　布娜闭了闭眼睛，似乎颓然叹了口长气，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喃喃道：“您既已猜到我犯了城主大忌，为何不想想我如今是什么立场呢……”
　　话语未落，犹似哽咽，布娜眼眶泛起了红，泫然欲泣，像是当真让石无沧戳中了痛处，谁知这油盐不进的石头杵在原地，皱眉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
　　布娜长袖掩面揉了揉额头，接着就听石无沧问道：“张兄弟在你夜疆，可还好吗？”
　　“他作的是最下层的俘虏，您觉得会如何呢？”
　　“张兄弟在哪儿都能将日子过得舒服，”石无沧说，“夜疆皇城可还好吗？”

　　凛凛雪沫当中，皇宫西大门逐渐映入眼帘。
　　纵使人际稀少，依旧耸立巍峨自成雄浑气派，隐隐透着些许遗世孤立的气息，辛梅儿虽喘气稍微紊乱了些，体力倒还有些余裕，但心中仍然记挂着事——也不知石将军是怎么进宫来的，可有腰牌，会不会让守门侍卫拦了去……
　　如此一想，忍不住再次回身去望了一望，忽然视线落于远处一抹黑点，等瞧清楚了人，辛梅儿舒展开笑颜，不由得远远喊道：“石将军！”
　　话喊出了口，才意识自己声音忒响了些，辛梅儿当即降低了声音，低头道：“陆大人，石将军赶上来了，宫门就在前边，您再坚持一会儿……大人？”
　　石无沧果真如他所答应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路程追了回来，眼见距离不及百米，辛梅儿忽然蹲下身子，有呼喊随着寒风传入耳际，声声急切非常。石无沧愣了一愣，心脏没来由地重重一跳。
　　任辛梅儿如何叫唤，除了不停咳嗽，陆君书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脸色苍白如纸，早前吃的药仿佛过了效用，他本能将身子更用力地蜷成一团，石无沧以手掌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掌心贴了上去。
　　“发烧了。”
　　不等辛梅儿反应，石无沧伸臂一揽，不由分说地将人接了过来。因原先险些叫这人拖得寸步难行，直至陆君书无力地靠入他怀中，石无沧第一个念头却是好轻，就像手中只抱了把沉沉的衣物似的，伴着淡淡的药香……
　　辛梅儿因力有不逮，骤然起身时差点踉跄了一下，所以没有注意到陆君书迷迷糊糊当中嘴唇翕动，似乎呓语了些什么，但石无沧瞳孔微缩，低头看着他不发一语，最后慢慢收紧了些臂弯，快步向宫门走去。

　　守门侍卫承石无沧颜面，权当今儿瞎了一天。一踏出宫门，就见成安驾着马车，冉玥与陈旼立在一旁。成安耳尖，最先发觉动静，当即跑了过来：“主、主子怎么了？”
　　他几乎浑身发抖，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家里备好了热水，我马上去找大夫，大夫……”
　　“慢着！”
　　辛梅儿刚要说话，陈旼忽然喝了一声，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石无沧：“辛大人，你怎能将恩师交在外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