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先生》某琳ML

23、猎物

　　成安听到空气乍破之声，可这个意识一经形成，羽箭早已刺破车帘没入里头。马蹄仍旧平稳踏前，成安感到手心缰绳被冷汗浸了个透，咬牙迅速将神志回拢清楚，他抓牢了缰绳，背抵车门。
　　“大，大人。”成安勉力稳着嗓子，道，“您……”
　　“无事，你继续驾车罢。”
　　一道声音从内传来，咬字清晰，当是确实无事。

　　隔着一道车门，成安瞧不见里边是何景象，若是能侧目一窥，估计再如何冷静自持，也必然要大退三步，吓个肝胆俱裂。
　　箭尖与陆君书那清世的眼眸仅离有堪堪的三寸，半路生生让人截住尾巴，折成两半。那本是来势极快的一只箭，来人大约是个精于射术机关的高手，但不曾想车内还有一人，那人出手更快，宽厚大掌仿若铁钳般伸来就将羽箭拿下，堪比雷动风行。

　　车中两人对视一眼，石无沧挑手车帘，只见白日当头，一道黑影于房檐上略过。
　　以石大将军一身铮铮好气魄自然欲追，不料这时恰好成安背倚车门，如果他冲门而出，就势必将人一门扳推翻下去。
　　行车坠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思一念，高手早不知奔出了几里地，石无沧缩手回来，蹙眉看着陆君书：“有人胆敢刺杀一国丞相，你在暗中没安排侍卫？”
　　陆君书紧盯那只羽箭，捏紧了手心，摇头道：“没有。”
　　“没有？”
　　“……既有劳石大将军护卫，自然无需安排其他人。”陆君书道。
　　说得好生有理，一时竟哑口无言。石无沧低头将手中羽箭打了个转儿——这箭上既无纹理，也无标志，乃是寻常店铺上能买到最普通的一款，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没什么头绪吗？”
　　这话问得很轻，因为陆君书轻轻揉着太阳穴，指尖微微颤抖。
　　刀光剑雨，马革裹尸。凭空飞来羽箭在战场上再稀疏平常不过，更有不知多少帅将士兵原本凯旋归乡，谁料半路让一只暗箭杀了生路，就此殒命，何等叹息扼腕！饱经沙场的士兵尚且心有余悸，何况他一个深居简出的文弱书生。

　　须臾，陆君书放下了手，缓缓沉声道：“要说头绪，今日只有夜疆使者觐见陛下一件头绪。近来多有夜疆人在城中走动，如果细究，此番也不一定是冲在下而来。”他瞥了那箭一眼，“石将军多次与夜疆难堪，难免遭人暗中……”
　　其中意思昭然若揭：说不准石无沧才是箭靶红心呢？
　　但陆君书硬生生打住了话头，当下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措辞的。他原意是陈述事实，不知怎的，偏偏说出口倒像有那么点其他促狭心思，正暗自懊恼时，石无沧将断成两截的箭放在座上，道：“你说的也对。”
　　陆君书：“……”
　　石无沧看向他：“我出去转一圈，看还能不能找到些痕迹。”
　　陆君书问了一句：“痕迹？”
　　石无沧道：“从箭发出的位置，看当时刺客人在何处，再看射程距离，就大致能判断那人武艺高低。”
　　陆君书：“……”
　　石无沧继续道：“你让成安继续驾车，是怕刺客仍在，一旦勒马就更容易陷于被动？不过我看那人白日飞檐，逃可能逃得掉，但今天隔街就是层层士兵把守，如果王老虎这几个月没将他们练成草包，不需两刻钟就能把这片团团包围。”
　　陆君书本该循着他的话听下去，但当一番话说完，留有的片缕印象却是两个字。
　　草包。
　　不由得愣了片刻，哪有这样说自己从前手下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及细品，陆君书想了一想，道：“你我今日本都无理由在此出现，是以避人耳目为好。这辆马车两刻钟内当能驶离大道，待守城士兵撤去，石将军再去一一寻找踪迹，当能更为余裕一些。”
　　石无沧原本做好了叩门起身的打算，坐得离他颇远，现下身形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扯起唇角，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陆先生不愿意与石某共处一车……”

　　石无沧一直将陆君书送至丞相府中，才折身返了回去。他身量修长，走在人群中也显眼得很，陆君书下了马车，立于一旁远远看着他离去背影，眸中思绪难解，心态难平，恰好转身时将车帘上那个细小的破孔收入视线，陆君书眉头狠狠一皱，随即叹了口气，道：“在府里其他人瞧见之前，将车帘换了罢。”
　　“是。”成安躬了躬身，忧心道，“主子，要不要去宫中请几个侍卫过来？别的大人随行尚有几个练家子，您素来简装，可在如此非常时刻还是小心为好。石大将军固然武艺超群，但即便是铁拳也难敌四手啊……”
　　陆君书摇了头，嗓音平缓，再不见方才半点惊惶：“成安，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人敢来行刺本官。”
　　“……嗯？”成安怔了一怔，直觉主子这句话里藏有另一层意思，不好妄加揣测，只单字面含义来说，略加思索，背上冷汗就下来了。
　　从未有过。
　　十余年来，家中安安稳稳，小偷都不曾有过，乃至于连成安也忘了，身后那座府邸可是堂堂丞相府邸！世上深锁墙垣许多，胆肥贼子更多，皇宫大院尚且有人跃跃欲试，陆府怎么可能无人觊觎？
　　但确实，安安稳稳。
　　直到此时，他才觉察出微妙的地方。方才石、陆二人一同下马车，大约是陆君书遇刺，石无沧看他面上仍有后怕之色，就顺□□代了一句好生歇息。成安跟在主子身后，不曾看到他面色，但乍听不由心中疑惑了一下。
　　虽说成安自己被飞来一箭吓个半死，但莫说流箭飞矢，就算大刀当头劈下，恐怕主子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他知道，陆君书是不怕死的。

　　“……”
　　如此琢磨，刺客的来头就只有一个——那根本是由陆大人安排的一出……成安猜出了答案，便心领神会，躬身退下沉默无言。陆君书面无表情，动作缓慢地从袖中抽出断成两截的箭矢，深有所思，指腹在笔直的箭杆上抚过，入手冰凉。
　　莫名想起那天他问石无沧一句“将军可会信我”，对方回他一个“信”字。
　　扪心自问，经此一试之后，他可会多信石无沧一分吗？
　　却是无解。

　　周睿帝八年，冬月廿五，注定是会被史官记载入册的一天。
　　——但对陆君书来说与平常别无二致。这厢他大病初愈，早早睡下，那厢小皇帝盯着堂下满场歌舞，因为百无聊赖，所以只管盯着，挡在桌后的双腿兀自摆动，反正没人瞧见，横竖边上只有一个掩唇浅笑的郑公公。
　　十分苦闷。
　　先生怎么不来。
　　耳边鼓乐齐鸣，周睿悄悄撅起了嘴，心想这样无聊，还不如让先生来考他功课来得好，再不济拿些奏折放桌底下悄悄地批，早些批完，免得又得挑灯苦看……
　　他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喧闹了一晚上的阁台逐渐悄然无声。
　　“陛下。”有人唤道。
　　周睿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激灵，当下心虚四顾，发觉众人视线皆凝在了一处。他放眼望下，就见大殿舞者尽退，那名夜疆使者正站中央，一双美眸看着他盈盈款笑：“冬崚陛下，方才台上的便是夜疆有名的猎舞，不知可入陛下的眼？”
　　一句“入得”近于嘴边，小皇帝猝然顿住，发觉有些不对。
　　猎舞，猎物。
　　那舞明明是刚刚上场，居然不等他皇帝号令，擅自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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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略短，算是个过渡。话说回头看发现有不少手残虫……
终于到夜疆副本了【趴……
【不由得抱紧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