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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疆使者 ...

  •   不知何时起,丞相府前再不见石大将军身影。
      想想也是,天寒地冻,谁人愿意没事儿堵人门口给自己找罪受?如此一琢磨,便甚为合情合理,但也有人说,说不准是陆丞相暗地里使了手腕,逼走那石将军也未可知……然奈何琐碎传言怎样的不绝于耳,半个多月后,这碗闲事便如煮没了味道的茶一般被人弃之。坊间表面寂静了几日,直到波底暗涌终于耐不住寂寞,慵懒地吐了个水泡——
      夜疆使者已入城下,择日便要进宫面圣。

      冬月乍冷,寒风猎猎。王仁虎暂替将军一职,亲自率兵自东平大街至南门沿途开道,宫中禁军守卫悉数调动出列,一时阵仗浩大,万人空巷。
      人多了,生意便好上门了。
      于是脑瓜灵光的商家就拿几根竹竿儿,在街边支起简陋小铺。铺子虽小,五脏俱全,专门备下烫好的酒水及取暖用的火盆,供人歇息。如此半天就能赚个满钵,美滋滋地巴不得夜疆使者多来几次才好。
      然冬崚从建朝以来,使者来访还是上天入地头一回。
      丹娘半倚凭栏,朱色红唇嘟起了朵娇滴艳花,一边捏住手心的蚕豆往嘴里送,一边垂眸冷眼旁观楼底下众人那副抻长脖子的模样。她身子倚斜得十分微妙,眼见摇摇欲坠,仔细去瞧却又觉稳稳当当。
      看够了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她抚了抚掌心,忽然开口道:“你家大人可病好了吗?”
      一道人影挑起门帘,莲足慢步:“听梅儿说已经大好了。”
      丹娘扭腰上前,单以指尖轻佻地撩起美人下颚,勾起唇角道:“难为你这些日子心思飘忽不定,如今总该收收心为我赚回损失来罢?”
      冉玥一身素色如白莲,颔首欠身道:“是玥儿给您添麻烦了。”
      丹娘不甚满意地斜睨她一眼,咕哝道:“说起话来益发像陆大人了……”退开半步,身子重倚栏上,软若无骨,“我瞧今儿个人多,等会儿咱们也出去支个棚子卖茶,白上门的银子可不能不赚,最好你领着姑娘几个在旁扭腰跳舞,将全城看热闹的人都聚到我红绛苑里来。”
      冉玥笑了笑,道:“是,奴家遵命。”
      丹娘虚点了她粉额一下,哼声道:“这般听话,还不是料准有陆大人撑腰?唉,这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头拐……啧,这么说也不对,怎么好将陆相算作外人……”
      正碎碎念叨时,底下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远处,那方夜疆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驶过半街,徐徐而来。
      纤指绕着绢帕子,丹娘吹了声口哨:“呦,夜疆蛮子好大的阵仗。”
      冉玥秀眉颦蹙,轻启薄唇:“不知是来送礼,还是来示威。”
      此番按说只有使者来访,既无皇亲贵族,也无朝贵官甲,着实叫人不曾料到竟有百余人协同而来。只见夜疆人身着毛皮小袄,一路载歌载舞,其中不乏好些年轻姑娘和小伙子,时不时眨着灵动的双眼打量这个陌生的帝都,丹娘抓了把蚕豆,以手肘戳了戳冉玥,好奇道:“你家弟弟可跟你说了,这使者是什么来头?”
      视线的尽头渐渐显出一顶四人齐抬的软轿,轻帘幔帐,冉玥遥遥看着,沉声道:“听说,是夜疆瓦列骑的军师。
      即便朦胧,但仍然瞧得出里边那属于女子的曼妙身影。软轿乃寻常可见的木质肩舆,内置炉子软垫,除去四周围帐再无一点花纹装饰。幔子微浮,显出那女子一点□□的脚踝。冉玥收回视线,眸光流转:
      “这姑娘没有官衔,只有个称呼,名为‘布娜’。”
      “哦——”丹娘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这使者身份可谓尴尬得很呐。”
      冉玥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怕那位大人又要劳心劳神了。”
      “陆大人一贯爱惜身子,劳不着自个儿的,”丹娘闲闲道,“倒不如说这回病得才有些奇怪……哎说起来,我刚还瞧见小梅梅呢,你把他带哪儿了?”
      “夜疆使者一来,梅儿便心不在焉,进门就打翻了只茶碗,”冉玥从丹娘手中拣了颗蚕豆来吃,慢慢道,“让我打发去抄书了。”
      “吚——”丹娘啧啧叹道,“陆大人命他今儿来你这处待着,如此想来,当真是个妙招。”她将视线转而向前,落在前头领队的王仁虎身上,指尖轻轻扣着窗柩:“可当真,是个妙招……”
      忽然地,王仁虎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娘的见鬼了……”副将军大喇喇地擦去鼻涕,勉力睁大了双眼,这等接人进宫的差事虽说上下严正以待,但真正实行起来十分无聊枯燥。看似骑马领路精神抖擞,可他已经悄悄打了十来个哈欠——
      去他奶奶的大将军,每日卯时起床真不是好玩儿的!
      更何况这使者还是布娜这婆娘。
      王仁虎木着脸,原本心中就很是不大乐意,眼下简直困得能当场跌下马背不带醒的,一边强自撑着一边心说这副模样可不能让石哥哥瞧见,要不非得军法伺候……

      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事与愿违。
      就在一眼间,王仁虎瞥见了个熟悉的轮廓,登时打了个激灵,别说瞌睡了,整个人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于寒风腊月当中瑟瑟发抖,又非得将腰板瞬间绷得笔直,身旁随行的手下一阵疑惑:“王将军,您怎么了?”
      “没没没事儿!”王仁虎嘴皮儿打着哆嗦,定神咳了一咳,回头吆喝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路上要是有出现一根毛的差错,三个月的俸禄全他娘……全别想要了!”
      兵随将领,这一嗓子振聋发聩,将原先萎靡之气一扫而光,纷纷挺直腰杆,围观百姓叫如此煽动下益发热烈兴奋,任冷风凛冽,人人簇拥相挤,反而热出一身汗来。
      而这一切,全因为某人的一个眼神。

      石无沧喝了碗热茶,留下铜钱转身没入小巷当中。
      冬崚皇城多有大街贯通各路城门要口,再由曲径小巷将这张阡陌纵横的网穿插连接起来。两侧屋檐垂着清冷阴影,石无沧步伐稳健,循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不消片刻,便来到相隔一道的街边上。
      一辆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成安拉着缰绳,见他来了,立马下车迎过来。
      “石将军,”成安行了一礼道,“小的方才听那边乍起人声喧闹,想来是应当王将军瞧见您了罢。”
      石无沧拍了拍身上尘土,淡淡道:“王老虎如果无所察觉,回头我便把他踹回营里练练眼力。”
      “将军辛苦了,我家主子也是怕王将军经验甚少,容易出岔子,这才劳您走了一趟。”成安替主子解释了一通,而后躬身,闪向一旁,“主子说了,请石将军回来后请入内详谈。”
      “嗯?”浓眉一挑,石无沧动作顿了顿,语气捎带三分戏谑,“详谈?”他看向成安身后静立的马车,可惜视所未及,车帘厚重,一如那里边主人沉沉的不动声色。
      竟愿意同他说话了?

      这半月来,宫中百官皆手头事物繁多,行路匆匆,连平日就要嘴里含醋般酸上两句的文官武将打上照面,都要先问事后瞪眼——夜疆使者空临头等大事,一屁股将文武的新仇旧怨挤去了天边。小皇帝难得两天轻闲,望眼看去,一派和谐。
      平静,祥和。
      仿佛天下太平。
      他不知道是,真正为首的两人正处冷战,而且战况惨烈。
      辛梅儿自己将石无沧领进丞相府内,大抵以为两人间有些许误会,那日午后,他专门叩响了陆君书的房门,打算长劝一通,谁料半个时辰便出来,一脸茫然地跑来问他道:“将军究竟做什么了?”
      “我倒也想知道。”石无沧抱起手臂,往院头拱门一靠,半晌才道,“他,病好些了?”
      “好了许多,烧已经退了,只是方才与我说话时似乎嗓子还有些喑哑,”辛梅儿未能听出他话中少有的停顿,兀自思索着,“我与他说了好些话,可大人回的尽是敷衍官腔,似是在听,又像心不在焉,以往可从没这样过。”
      石无沧蹙起眉头,心想那人与他说话从来都是陈词官腔……
      两人从陆府长廊下过,一路上辛梅儿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您当真想不起来了吗?后来可有与陆大人见过面,说过话?”
      石无沧就将上回探入先生房中的事说与辛梅儿听,提到陆君书那两句饱含愠色的“出去”,辛梅儿脸上便有三分惊色,再说起那猝不及防的一枕头,石无沧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着辛梅儿那副怔愣当场的模样——辛梅儿脸色忽青忽白,微妙得很。
      “陆大人……”辛梅儿有些艰涩道,“当真拿枕头掷您吗?”
      听起来如此幼稚,如此狼狈。得了肯定的回答,辛梅儿点住额头,像是镇定了好一会儿:“如果今天换个人与我说这事,我定要骂他胡说八道了。”
      “哦?”石无沧挑起眉毛,疑惑道,“为什么这样说?”
      “自我认识陆大人起,就觉得他清明持重,风华内敛。我早些年跟在他身边时,朝中不乏有讥讽陆大人年少成相的言论,与其他大人议事时亦常有冷遇,但那人全都一一忍下,过了几年才少有好转。”辛梅儿叹了口气,“如此苛刻节制的人,我着实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他气成这样。”
      摇了摇头,辛梅儿说道:“梅儿不愿看到两位彼此横眉冷眼,如若将军同意,在下便再去与陆大人说说情,看看有没有什么转圜之策。”话说到这里,辛梅儿打量似的看他一眼,“只是不知道将军是否愿与陆大人,嗯……和好?”
      他这话说得干涩,出口前在心中拿捏了几番,然实在找不出更为委婉之词——要说和好,这二人何时好过?但如果细究起来,若非有你来我往,石大将军哪来的机会气那一贯油盐不进的陆君书?
      思来想去,如一颗交缠扭转的死扣。
      石无沧与陆君书之间,始终不得要理。

      辛梅儿原本有些尴尬,但看石无沧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和好一说,正松口气,忽闻一言道:“你这几天和陆君书商量夜疆的事,有结果了吗?”
      倏然一惊,辛梅儿哑了一下,答道:“将军说什么?”
      “你既说过陆君书与你如兄如父,铁定不会到了第五日才来看望,”石无沧并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看了看他,“每日戊时,你那点儿翻墙的动静我还是觉察得出来”
      “……”辛梅儿犹自扭拧了一阵,最终无奈地吐出口气,“我原以为从后院翻墙而进就能避人视线,不曾想竟是被您发现了……不过梅儿主要目的是探病,夜疆的事,陆大人并未像我透露多少,只有一件事……”
      “什么?”
      辛梅儿看着石无沧,嗓音沉沉:“夜疆使者,是那位你我皆为熟识的布娜姑娘。”

      此后,辛梅儿日日前来丞相府,托了一句练剑暖身,可惜四合院无地施展的借口,每回都要拉上石大将军陪练。于是终年斯文尔雅,平静如小谭似的陆府花园便陡然迎来了阵阵凛然剑气。
      白雪红梅,衬得剑影恰好。
      花园地处前院,与陆君书的卧房离得有些距离,自然听不见刀剑铿锵,可陆君书还是察觉了,原因无外乎小毓满腔欢喜的叽叽喳喳。
      “辛大人身姿卓越,那剑舞得嗖嗖嗖嗖……”小毓以手比划两下,觉得自个儿口拙,半分精彩也表现不出来,遂扭头喊道,“成安成安,你快来与大人说说,那是不是好看得紧!”
      成安默不作声,端了碗猪肉汤过来,然到底抵不过小毓目光炯炯,只好干巴巴道:“好看。”
      小毓并未留意,只因心上人被夸了一句,朵朵心花怒放起来:“主子,成安也说好看,您不去瞧瞧吗,大夫说适当走动走动也是有好处的。”
      陆君书低头喝了口汤,淡然道:“石将军呢?”
      “啊!”小毓一怔,她想念着辛梅儿,忘了石大将军这茬,“石、石将军也在呢……”不及说完,成安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暗自摇头。
      两人这个小动作没能错过陆君书的眼,他轻叹口气,指尖点了点厚暖被衾,良久,呼了口气出来:
      “那就去看看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到笔力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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