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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闲人搭话 ...

  •   第五日,皇帝祭祖归朝,民间元节的余韵尚还丝丝绕绕,朝堂诸事却早已纷纷提上日程,如扳上拧钉,用力一掰便即刻回到了正轨。连日来,时有天降小雪,丞相府前两头石狮的圆鼻上结起了晶澈霜白,于凛冽寒风中岿然不动,本就十分具有凶猛相,加之石大将军跟铁棍似的往旁边一杵,生生叫人未达门前,便先惧三分。
      如同新添了一座镇宅门神。
      “那便镇着吧,”陆君书看了小毓一眼,淡淡回道,“冬崚大将军亲自镇宅守门,哪有拒绝的理。”
      小毓听得直愣,嘴凹成了个鸡蛋形状。

      这两人一里一外,一个负手而立观白雪,一个拥炉围衾垂眸思,偏偏如越过重重水榭亭台,遥相对应。
      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轴了。
      要说石无沧为何要登门静候,其实一大半原因归咎于徐老头。那老头活得明白,懂得一事归一事的道理,即便对陆君书心有芥蒂,但一知晓是自家石小子惹得人陆先生不高兴,当即摆出了脸色,指着他道:“让你个醉鬼耍酒疯,搞不好人家那病就是让你给气出来的,还不赶紧上门赔礼去?”
      “……去了,”石无沧手里耍着把长枪,一边说一边挽了个枪花,“他只叫我出去,没说其他的。”
      “那你说出去就出去了?”徐老头十分痛心,站原地跺了跺脚,“怎的不索性一屁股墩着赖那儿呢!”
      石无沧面无表情地将长枪划空一挑。
      “你快别练了,”徐老头叹了口气,“老头我都瞧出来你这练得忒不上心,心思不定还练个啥,顶多就能把墙戳个大窟窿,戳完了还得花钱补呢。”
      石无沧将长枪收了回来,杵在地上:“陆君书不愿见我,赔了不是看来也无用,你说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徐老头摸了摸脖子,“愿不愿意见是陆先生的事,你去不去找,有没有诚意,是你自个儿的事——人说过路不打落水狗,你去丞相府门前等着候着守着,待上十天半个月,表明你诚心认错了,那再硬再金的石头不也得开嘛!”
      石无沧眉头跳了跳,品味了一番此中计策,下出结论:“这叫苦肉计。”
      “可不就是苦肉计,”徐老头说,“你这皮糙肉厚,苦点儿没事。”
      石无沧看着他。
      “还不快去!”徐老头横眉竖眼。
      这老头儿说一不二,晌午时让厨子炖了一锅热腾腾的大锅菜,叫石无沧吃了个饱暖后便将人赶了出去,然后关门落锁,十分果决。石无沧刚刚吃得满足,打了个哈欠,慢慢沿着街道小巷朝丞相府走去,权当路上消食。
      ——其实即便锁了门,悄悄翻墙回家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儿时这类事做得多了,如今干起来仍然轻车驾驶,只不过他不愿意这般逃避,这样与人歉疚……兀自想着,石无沧摸了摸自个儿脑后已经消下不少的大包。
      他那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
      一边认真回忆,一边抱着手臂靠在白皮外墙上,鸦青月衣笼住他宽阔紧实的脊背,石无沧如此待了五天,门神这位置算是落定了。

      好在并不算顶无聊。
      此地虽说门庭冷清,但好歹不似四珠坞那边死寂,时不时有挑担叫卖的小贩亮一道嘹亮的嗓门,声儿不大,却极富有穿透力;又或有临街开当铺的老板娘磕着瓜子前来搭话,从自家不成器的丈夫说唠嗑不听话的儿子……丞相府前人事百态,几番观察下来倒是颇有意思。

      可有人欢喜有人愁,第一日乍见石无沧,成安就亲自出门来劝,劝得冷汗涔涔。
      “石大将军,可别叫我家主子为难了。”眼看相劝无用,又不能一扫把将人赶走,成安语气中带上了些恳求的意味,“主子是当真生了病,正卧床歇息,着实见不了客的。”
      石无沧想了想,道:“你家大人若知道我在此等着,自然知晓该是什么意思。”说着,摇了摇头,“估摸哪怕我待上十天半月,陆君书也应当不甚在意。”
      成安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正是云里雾里时,常年练就的一根敏感神经骤然和起了急弦,他几乎想也没有想便脱口而出:“难道元节那晚我家主子去了将军府吗?”
      石无沧闻言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成安心下一震,自觉口无遮拦,连忙卑躬屈膝道:“小人失言,望石将军恕……”
      “他没与你们说吗?”石无沧拧了拧眉头,“陆君书独身一人来我将军府,你们随身的仆从竟一个都不知道?”
      成安哑口无言,感到神经中奋力高歌的不是急弦,而是风驰电掣的闪电,瞬间将他五雷轰顶成了个傻子!
      原来去了将军府。
      可为何主子走时不与他说呢?
      更要紧的是,他作为总管,竟未曾察觉……
      暗自懊恼了一阵,就在这时,许多枝端末节的东西愈见清晰,连成浑然天成的一片——他忆起失而复得的黄铜手炉,主子不对头的情绪态度……最后,回归于元节那天的灯火通明,唯有主子屋中稀薄一点烛光,顾影自怜。
      “……是我们作下人的怠慢了,”成安深吸口气,诚心作了个揖,随即问了一声,“不知那日去将军府上,可曾发生什么事?”
      这回轮到石大将军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成安见他如此,也不点破,客套几句过后寻了个由头告辞,临走时颔首道:“石将军若执意在此待着,小人也无权干涉,但这几日恐怕朝中各位大人会登门拜访,届时还望将军海涵体谅。”
      “我明白,”石无沧道,“到时候,我自会躲远些。”

      成安原先心有惴惴,十分担心石无沧嘴上说一套身上做一套,然不曾想那人所说的躲远些,便是半点不夹含糊的字面意思。
      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前往夜疆的信使跋山涉水,总算与前两天进宫回过了话,层层通关文书俱已备妥置好,夜疆那方即刻启程,莫约二十天后便可到达。如今让元节耽搁了三日,宫中布置准备的事宜益发紧凑,而其中许多驻诸如排客接洽的礼事,则需经丞相大人这一门审理关卡。
      要是放在一般时候,陆君书是要入宫住上几天的。
      可是现下却是不行。
      陆君书病在塌上,本就是勉强才可坐起理事,更何况天寒地冻,哪经得起路上颠簸。为此,皇帝让宫中专门在南门备了辆脚程快利的马车,每隔三个时辰便差人将一车理好的折子送往丞相府,又时有大人一并前往,登门当面议事。
      成安自然须率人至门前接客,分站两列,极有阵势。但奇怪的是,哪怕早早出门等候,也总瞧不见石大将军的身影。
      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人莫不是走了。
      可送客离去了,甫一转身,又见那门神般不吭不声的身影立在白墙边角,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似的。
      成安鼻观口口观心,吓了两回后便权当瞧不见;小毓则不一样,心中好奇得要命却不敢直接去问,只好扯扯成安的袖子小声猜测:“你说石将军来无影去无踪的,难道是钻雪里了吗?可那片我踩过了,藏不了人的。”
      小毓眼睫似蝶影翕动,簇着颈子的毛领衬她益发粉嫩馥馥,一派活泼,惹得成安耳根红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本事?”

      本事是有的。
      陆君书一病,府中下人就要张罗些吃食给大人补身子,不能油腻,也不可寡淡——于是便要那常年来往的猎户送些油纸包的野猪肉过来,大厨劈筋斩骨,做一顿鲜美滑嫩的猪肉汤出来。那猎户做完了事,就忍不住凑到石无沧边上聊两句。于是某天,他正噼里啪啦说着话,未料扭头就见石无沧一跃跳上丞相府丈高墙,吓得他目瞪口呆。
      怎的他竟把人烦得跳墙了?!
      须臾,石无沧从那厢翻回来,一派从容地拍了拍尘土,道:“避嫌。”
      猎户时常于各府高官家的厨房流连,耳濡目染,顿时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微顿,一脸疑惑道:“你还须避个什么嫌?全城上下,哪个不晓得你石大将军与陆丞相杠上了?”
      石无沧眉头一跳,顿觉不对:“……杠上?”
      “可不是,我家婆娘上街买个菜都听菜贩子嚼舌根呢,”猎户说到民间传言,一双浓眉大眼飞舞了起来,学着说书人的神情道,“咳,朝中局势那叫个混沌一抹黑,话说那文武不合啊,陆丞相设局害将军下狱,将军记仇,遂日夜堵其门前誓正人间大道!嚯,好一出,青天白日!”
      石无沧:“……”
      猎户学得自然不好,然句句铿锵,听着颇像这么一回事,石无沧心想坊间传言竟胡扯成了这副模样,生生将一条藤蔓扭成了麻绳,他原先以为陆君书不甚在意他在此等成一座镇门石,现下不由得反思自个儿是否已经与人惹了麻烦……
      忽然,脑中没来由地闪来的些片段,零零碎碎。

      -“倒是我与石将军添麻烦了。”
      -“如果将军对此困扰,在下……”
      -“嗯?你要怎么做?”

      “石将军,石大将军?”猎户喊他,“您发啥愣呢?”
      “……没事,”
      片段太过零碎,石无沧本能地苦思忆想,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捕捉回来,不待细想,猎户抬腿来回转了几个圈活泛身子,笑道:“家里婆娘还等我回去吃饭,兄弟我就先走了。”他看着石无沧,竖起了大拇指:“不管陆相咋看您的,反正光是军符从咱们手里过的那一下,啧啧我就没见过比您胆子还大的将军,服了!”
      猎户踩着满地咯吱作响的薄雪,刚离去后不久,又有人前来搭话。来人裹着一身风雪行至他面前,芝兰玉树,正是辛梅儿。
      “石将军,”脸上露出好笑又无奈的神情,辛梅儿说道,“您是如何得罪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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