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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元节(1) ...

  •   元节这天大早,陆君书便要入宫面圣。
      时辰一到,他起了个大早,甫一睁眼,就可闻见厨房那头一阵忙里忙外的声响,他闲庭信步,缓缓踱步去看,只见那些食盒点心如小山一般整齐地摆进了拉车里。听成安说,今年他弄了些泥人儿之类的小玩意儿来招揽生意,还专程雇了些汉子来卖力气。
      “快快快,一年可就这么一次呢,慢了就要占不到好位子了,”小毓开心地高声指挥着来来往往的人,“可不能给咱们大人丢脸。”
      等着长脸的丞相大人暗暗笑了笑,仆从各自忙地脚不沾地,他便转身离开。待用了早饭,成安抹着一把汗急匆匆地把马车驾了过来——节要过,主子也是要侍候的。

      面完了圣,陆君书就彻底无事可做了。
      清瘦的身影立在凌霄殿外的楼阶上。狐裘披身,他仰了仰头,长长地呼出口气,白雾在眼前略过,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天空阴沉得似要往下坠,更添几分冷意,诺大个皇宫尤显寂寥,衬得他散发出一种遗世而孤寂的气息。
      郑公公搂着手炉来到他身旁,温言细语道:“陆丞相,天气转凉,看样子不久就该下雪了,陛下特命咱家送此过来,”
      陆君书看他一眼,颔首道:“多谢公公美意。”
      “是陛下圣恩福泽,”郑公公笑道,“咱家……”
      “今个儿元节,陛下到底年幼,奏折尚还了了,哪注意得到区区一个手炉,”陆君书接过炉子,掌心抚了一抚,轻声道,“陛下今后还有许多路,劳烦公公在旁陪伴了。”
      “陆大人说的是哪儿的话,”郑公公弯下腰去,“陛下得由您看着,才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啊……”
      陆君书只是笑着,并不接下话去,正相峙间,有人唤了他一声。
      “丞相大人。”
      郑公公抬眼瞧去,眼中笑意稍敛,尘拂平举向前:“尚书大人。”
      “哦,郑公公也在这儿。”
      来人每一步走得稳而缓,负手在背,长须花白,乃是自先帝起便认下吏史尚书的赵姜,这个职位,他一任就任了二十年,青丝熬成了白发。今日元节,只须寻常朝会,赵姜却仍着了一身官服来面圣,见人如面,仿佛连眼角皱纹都刻板得很。
      郑公公寒暄几句,便借口告辞,陆君书一贯以自己为晚辈,便与赵姜行了个礼道:“尚书大人好早。”
      赵姜斜眉入鬓,顶上发冠束得极高,银丝紧紧贴着头皮,呈现出一丝不苟、严肃正经的神态,他自然受下陆君书这礼,出口便道:“老夫哪比得上丞相大人早。”
      仿佛一眼也不愿多看,赵姜拱了拱手:“老夫面了圣,还要去西溪主持庙会事宜,就不与丞相大人寒暄了。”
      “尚书大人请便。”
      陆君书对他的话仿若油盐不进,自觉让开了身。赵尚书两手一挥袖子,撩起衣摆昂首阔步地登上楼阶。然就在与擦身而过时,似是偏头悄悄瞪了他一眼。
      敢怒不敢言,敢嫉不敢动。
      陆君书收手袖中,摇了摇头。

      郑公公回到南台殿,一开门,就见小皇帝手抓着祭祖穿的盛装,气闷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小桃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公公回来了,大松口气:“您……”
      摆了摆苍老的手,郑公公揣着袖子上前笑道:“陛下,老奴服侍您宽衣如何?”
      皇帝幽幽地转过头来:“不!朕不去!凭什么别人都出去玩儿,朕却要去祭什么祖……”
      “那是您的祖辈,陛下别忘了,先帝也在其中看着您呢。”郑公公和颜悦色,想了一想,望向一旁桌上小山似的力河,“陛下可想瞧瞧诸位大人送来的贡礼?”
      “不看。”皇帝鼓起脸颊,“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翡翠玛瑙……”
      “那可愿看看陆大人的?”
      “……”皇帝眼神一亮,偏偏要端着帝王的威严,于是装模作样地嗽了一声,“咳,那就……看看?”
      每到元节,陆君书就给他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去年送来的是民间神话图本,皇帝喜欢得紧,又怕被人说玩物丧志,就干脆塞在枕头底下,时不时拿来翻几页。他自以为没人发现,殊不知小桃收拾床铺时早翻出来了不知多少遍。
      小桃偷偷笑着,自然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瞧不见。

      从小山中翻出陆君书送的小盒子颇为麻烦,皇帝两脚并用折腾了一番,才挑出了个约莫书册大的盒子。大是不大,但沉得很,打开一看,原来是个小泥人。
      皇帝并不认得,于是举着小棍儿问郑公公:“这是什么,好像是个兔子?”
      “回陛下,这是民间用彩泥捏成的玩意儿,图个有趣,”郑公公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里头好些彩泥,想来是陆大人怕陛下祭祖无聊,让您也捏来玩玩儿呢。”
      皇帝大有兴致,撸起袖子认真捏了一番,等到礼事署的大人来催,犹捏了把泥在手中摆弄,临出门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道:“皇叔的贡礼到了吗?”
      “已经到了,”郑公公躬身道,“您可想看看?”
      皇帝点了点头,小桃赶忙扑身去翻,半晌托了个玲珑小巧的碎花盒子上来,郑公公打开了盖儿,里头流光溢彩。
      “嘿!第十一个,”皇帝拿起珠子,睁着只眼望里看去,“我小时候缠着皇叔要这玩意儿,缠了许久才答应送齐我十二个琉玉彩珠,就是一年才送一个,小气得紧。”
      嘴上如此说,心中仍是欢喜的,如今世上除了那个远在南下的皇叔,他已再无一个亲人。郑公公笑了笑,轻言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

      马车轱辘向前驶去,陆君书靠于软垫上闭目养神,耳畔听到成安在问他:“主子,可直接回府去?今儿个过节,各处都热闹得很,您若是想,成安就驾车绕个远路,走走看看去。”
      陆君书挑起车帘一角,良久,说道:“不了,直接回府中罢。”
      指尖一落,将一路街上不绝于耳的热闹隔绝在外面。成安心有遗憾,但不好多言,直至行到中途,才听主子说道:
      “可派人去红绛苑送礼了?”
      陆君书嗓音不大,但成安耳朵尖,一听就听见了,于是扯亮了嗓子喊:
      “送了,冉玥姑娘回了礼,我放在您书房里了。”
      “辛侍郎那儿呢?”
      “也送了。辛大人的礼一大早的合着其他大人的一起送来,我一并替您回过礼去了。”成安答道,顿了顿又说,“大人可有什么想做的事?”他原想问是否要备一份礼去将军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君书阖上双目,道:“无事,仔细看路罢。”

      石无沧虽在自省期间,但派下来的事情仍是少不了的,听闻是个看守河道的苦差事。
      那道河名唤西溪,原本是条不起眼的小溪,多年过去不断汇聚成河,横穿了王城东西,算是条水上的快路。河边的百姓靠水吃水,也靠它谋了不少财,心怀感激的百姓便在上游自发立了西溪娘娘的石塑,每年元节都要来拜上一拜。
      后来河边衍生出了不少风情万种的典故。有人道,拜了西溪娘娘能保送子,有人传,喝了河水能百病不侵……再到后来,拜的人越来越多,一并成了元节的祭祀庆典。
      人多了,事儿就多了。
      说是看守河道,主要不过是防着熊娃娃们不慎跌进河里。石无沧身为大将军,若不是被勒令停职,怎么也不至于讨着这事来做。
      ——也得亏是个容易事。
      一大清早,将军府的门被敲得啪啪响,徐老头开门一看,只晓得是石无沧手下的一位将领,那人咧嘴拍拍胸脯,豪气道:“那些个差事哪里用得上石大将军,老子自己带上几个兄弟,保证把它给办妥了!”
      此人说话听着粗犷,但听着确是个可靠之人,于是未等石无沧出来,就乐呵呵地做主应了下来。
      “你应下来做什么?”石无沧看着他。
      徐老头挺直了背,回得理直气壮:“陆先生说他还会来,也不晓得他今日来还是不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待府里,也好修一修心性!”
      好一派义正言辞!

      等至傍晚,门前路过的行人见多,有携女出游的三口之家,有追逐打闹的稚子顽童……各个都是眉开眼笑,手里拿着酸甜的冰糖葫芦,或是有趣的小巧泥人儿,眼红了一众被徐管事勒令留府的仆从。徐老头胡子一吹,原本是打算连大门也给关上的,谁知刚巧听了几耳朵路人的闲话,说今日城郊外卖字画的陈家让了许多便宜,主人家还亲自出来作画呢……

      待石无沧闭门练了几个时辰的字,抬眼一瞧,才发觉府里人跑了个精光,诺大个将军府,只剩了个厨房的阿嬷陪着他。
      溜得倒是挺快。
      其实这样热闹的日子里,他是没事可做的——元节这天到处人山人海,想来郊外也是如此,马儿都跑不痛快。平日常常来往的弟兄俱有忙不完的事,哪有像他这样停职在府里,闲得跑去练字的?
      现下,是彻底闲了。
      石无沧想了一想,移步去了厨房,见了老阿嬷先道声好,而后坐下来,默默把柴火给劈了。他出身乡野村庄,这类杂活做得顺手,感觉还没花上什么力气,柴火已尽数劈成了两半,石无沧看了看柴火,又站起身在厨房站了会儿,阿嬷端了馒头过来问他要不要吃,他还不饿,于是摆了摆手,缓声叮嘱阿嬷把生起火来别冻着自己,方才径自走了。
      而后慢腾腾地,绕着将军府转了两圈。
      路过前院,他瞧了一眼那棵在风中挺拔的松树,驻足观望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拎了把小锄头。
      一锄头下去,松树脚下便多了个坑。
      石无沧心里衡量着深浅,锄得差不多了,就蹲下身来以手拨土,不多时摸到了块软布,顺着布料周围继续深挖,酒坛子的顶盖就露出来了。
      这是他前几个月埋下的酒。
      刚搬来这座府邸的时候,他看这棵松树长得甚好,心头一动,随手拎了一坛子酒埋在树底下——没什么特别的缘由,不过突然想到。想到了,便做了。
      掀开软布,有酒香四溢。

      他本是想从里头分出一些酒水来吃,忽又一愣,想起偏偏忘了带只打酒勺出来。这时酒已经掀了盖,再去取勺子甚是麻烦。石无沧呼出口白气,卷起了袖子,想着索性将酒坛整个挖出来。
      一挖就挖了小半个时辰。
      这一只酒坛子重,且大,只能用手慢慢地挖,万万不能用其他工具——否则坛子一裂,里头的美酒就浪费了。阴阴沉沉的冷天,土里也是冷硬的,一番捣鼓下来,石无沧一双大手尽是泥土,直至周边的土刨得差不离了,他长臂一伸,将坛子从土中抱起,圆滚滚的那么一只抱在怀里,也不嫌沉。石无沧心中掂量着,把它抱去厨房让阿嬷温上一温,却不料一抬眼,便瞅见了一道人影。
      北风卷着枯叶,在院中掠了过去,那两人远远地对望着,陆君书静静地立在那儿,一身素白的衣裳随着风轻轻摇摆。
      不知道看了多久。
      察觉到石无沧的视线,他微一颔首,抬了抬收在袖子里的手:
      “石将军有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可能得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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