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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底线 ...

  •   “不疼……就好。”
      石无沧眼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知他尴尬,并没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徐老头风风火火跑来,那模样,哪像个遭风湿罪受的老人家。
      “石小子!”徐老头不及站定,破口先骂,“你对人家陆先生做什么了!”
      要说护短,他委实一马当先,所向披靡。老人家总有这么点儿促狭的心思,觉得自家娃娃哪怕千般万般不好,也轮不上旁人来多一句嘴,但是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娃娃永远是娃娃,调皮捣蛋,十分欠管教。
      于是,徐老头疾步前行,用力往石无沧结实的手臂肌肉上拍了一巴掌,狠狠道:“是不是欺负人了?!”
      石无沧这巴掌挨得纹丝不动,仿佛蚊子叮了口似的,耳边乍然响起来势汹汹的质问,他指着自己,面露困惑道:“欺负?”
      欺负陆君书?
      怕不是忘了他自个儿才刚被人“欺负”到牢里去了……
      不待他解释清楚,小毓紧跟其后大喝一声,反而唬了徐老头一哆嗦。她喊得声儿响亮就罢了,也许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叫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堵了半边气儿,小毓语带哭腔,顺利喊破了嗓门。
      “大人!你怎么样?你、你……”
      语无伦次说不上话来,小毓扶着陆君书的胳膊,着急去摸他的额头:“发、发烧了?着凉了?还是石将军……”
      “无事,”陆君书打断她,摇头道,“大约有些累,乏得很。”
      他声音很轻,羽毛般安抚小毓狂跳不止的心,微风拂面,脸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小毓这才发现自己眼泪滴滴落落,止也止不住。
      小毓吓得太狠,索性抹抹眼睛,抽泣道:“大人没、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说着,一滴眼泪凝聚成形,滑落下来。到头来陆君书没什么大碍,这丫头哭得上接不接下气。
      当真像被人给欺负了。
      石无沧眼皮狠狠跳了三跳,这番小动作没逃过陆君书的眼,他轻轻拍了拍小毓的手背,向弯了一腰:“徐管事的误会了,是陆某身体孱弱,力有不逮,多亏石将军出手,这才避免一番狼狈。”他眼底划过一丝流转光芒,沉吟一阵,又道:“这几日徐管事担惊受怕,连累吃了不少苦,在下与您赔个不是,望老人家海涵,更要多多保重身子才好。”
      他更深地躬下身去,行了个冬崚传统的大礼,看得徐老头愣愣站在原地,骤然受下这一拜,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子险些跟着低到地上。
      徐老头苦着脸看向石无沧,挤眉弄眼了一番,却没得到半个回应。
      ——石无沧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君书。
      雪白毛领拥着细白脖颈,陆君书脸上难透血色,让一把垂下来的乌黑长发衬出羊脂般光滑凝厚的质地,他无悲无喜,只是拱手一拜,低眉顺眼,却好像分明扬起了下巴,与他说“如此可好”?
      陆君书原先想不通所谓“症结”是在何处,直到瞧见徐老头蹒跚跑来的模样才有所察觉。这样敢打敢骂敢教训主子的老头儿,不知在石家待了多少个十年,对石无沧来说,是从少年时就在耳边唠唠叨叨的长辈。虽无血缘,更胜亲人。
      家人。这就是石无沧的逆鳞。

      一拜过后,陆君书想了一想,从袖中抽出一本小册:“上回与石将军提过要将冬崚条例带过来,但如今通行的书册多有难解之处,所以陆某亲自摘抄了一份,底脚处标上了注释详解,望对将军认字有些好处。”
      石无沧:“……”
      手抄本?
      他眯缝起眼睛,瞅着那本书,分明嗅到一丝“预谋已久”的味道。
      接或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石无沧缓慢地眨了眨眼,到底伸手将小册子接了过来,翻了一番,果真是先生清秀周正的字迹,书页间泛着墨香,厚厚的一沓捏在手里很有分量。陆君书做得周全详实,挑不出一丝毛病,石无沧也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先前,必须说清楚底线。
      但陆君书显然是个会明知故犯之人,石无沧一边翻着书页,正要开口,陆君书的嗓音飘入耳朵。
      “石将军无事时,可对着书册朗读几遍,不识得的字作上记号,下回陆某来时便以那些字为重点,”他从平举的双手上抬起眼,“如此,可好?”
      “……好。”
      好得很。
      要读书,还是朗读……
      石无沧低头捏了捏那书,上回念东西都不知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依稀记得舌头总也捋不直,尤其因为字认不全,所以读得磕磕巴巴,十分燥人。陆君书见他面无表情,像是无话可说了,便道:“时候不早,在下先就此告辞。”
      书册“啪”一声合上,石无沧面无表情地抱拳道:“不送。”

      徐老头照例将客人送到门口,回来后跳着脚尖蹦到石无沧边上看:“真的是手抄本?哎呦……这人情可大啊,得花多少工夫呦……”
      徐老头啧啧感叹:“这纸就是别人常说的衿纸罢,我在郊外陈家那儿看到过,啧啧,啧啧啧啧……”
      石无沧有些无奈,陆君书明面上是以册子来讨好他,实际上是用纸张来叫徐老头欢喜。这人每走一步,都是一箭双雕的路子。石无沧随手将册子扔进徐老头怀里,提剑打算重练起来,徐老头一蹦跳到他身后,搓着手道:
      “我看啊,人家先生诚意十足的,男子汉大丈夫,你就别闹别扭,别生先生的气啦。”
      石无沧迈步耍了个招式,奈何徐老头亦步亦趋,他只好停下来道:“没有。”
      “没有?”徐老头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那你这一脸嫌弃的表情是咋整的,还说什么‘不送’!我跟你讲,人家陆先生地位尊贵,得是心有谦卑才一直没在人前摆架子,连‘本官’这等称谓都不曾说一句,你三番五次打发我这糟老头子去送客,这、这……”
      徐老头半天想不出词,脸憋得通红,最后嚷道:“这是不合礼数的!下回啊,你得亲自去门口迎着才行!”
      石无沧不置可否,转身道:“我倒希望他再也不来。”
      徐老头追着问他什么,石无沧面无表情,冷冷道:“要是我说一句不中意的话,他就要晕一次,那该怎么办?”
      上哪儿说理去!

      回到家中,小毓一步不停跑去找大夫,一连四五个大夫浩浩荡荡入府仔细瞧了瞧,确认陆君书身子并无大碍,围在屋里的一大伙人才算放下了心来,心有余悸抹了把汗。
      “可能是陆大人连日操劳,加上步行出门,一时体力不济。”大夫嘱咐道,“您平日里还是乘马车或坐轿子出门罢。”
      不等陆君书回话,成安和小毓两人在旁齐齐点头,一人一语问了好些问题,直叫大夫应接不暇才稍作缓息,那场景不似询问,倒像打劫。
      迟早把人吓跑。
      陆君书心中暗忖,但懒得开口,乐得将事交由他俩去费心,自个儿躺下身来深叹口气,望着床顶,半晌慢慢阖上了双目。
      ——入眼便是石无沧低头看着他,说:““你怎么弱成这样。”
      陆君书无奈揉了揉眼窝,怎么也睡不着。
      “大人,”小毓凑过来,“您要睡了吗?大夫去抓药了,要不等药煮好了再睡?”
      “也好。”陆君书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吩咐道,“把平日吃的补药一并拿来罢。”
      小毓惊诧道:“您要一日三服了吗?”
      陆君书淡淡“嗯”了一声,转眼看向窗外——这天彻底凉了下来,外头枯枝残叶时常落满院子,风一吹,干硬叶片刮挲着地面,发出阵阵“沙沙”声,直听得人心中沉沉,天高任君走的苍迈之感油然而生。
      但陆君书是走不了的。
      文书法章繁多,路途亦遥远,但顶多一个月,夜疆使者便应携众多队伍踏入冬崚宫殿,面见文武百官。数不清的司署礼仪,铁甲守卫,再加上来者意图不明……
      “要是病倒,可就麻烦了。”陆君书沉声道。
      “也是,您得把身子养得好些,”小毓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元节将至,还巴望着大人带咱们去市集好好顽一顽呢。”
      陆君书一怔,这才想起月中有个元节:“还有几日?”
      “昨儿个入冬的,”小毓歪头数着,“后天就是了。”

      元节是个热闹的日子。
      寒风凛冽的日子过起来总是格外漫长——北风像裹了层削钝的刀片,从清晨开始便势不可挡席卷了大街小巷,每到这个时候,连街边的小贩都是不大愿意早起的,只想搂着妻女睡个昏天暗地,直到日上三竿,伸头一看,太阳亮橙橙的正暖,这一个个打着哈欠摆出摊来。哪怕少挣些银子呢,过得舒服才是要紧的。
      如此想着自然美妙,可饿肚皮的时候,就十分难受了。
      因此入冬的第三天,便是元节开始的时候。

      自周恒帝起,元节的习俗就定下来。这一天,众商人一扫几日来的慵懒,早早精神抖擞地携一家老少开了店铺,也不需要吆喝什么,只管坐着,到了时辰,就见各个达官贵人府中的下人前仆后继般涌来,刹那间挤成了一窝蚂蚁堆。店家一边快活地收钱,一边指着其中一人喊:“你给我走,我这儿菜不卖给你。”
      “为什么!”那人叉腰大喊,“我又不是不付银子!”
      “上回你多拿了隔壁小翠家一斤猪肉,别以为没人知道!”店家得意洋洋道,“怎么着,今儿是元节,咱们百姓一年就指着这一天过呢,哈哈哈哈哈!”
      这边有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那边有人正恨不得多长一张嘴:“哎!别挤啊别挤……这葱是我的!”
      “你家大人不过五品,怎么敢抢尚书大人的菜?!”
      “呸,完不成皇上小册里的事宜,看尚书大人能品到哪里去!”
      “你……”
      说话间,白菜也叫人抢没了,只得一咬牙,腿脚麻利地先去别家多买些猪肉也好。一整天下来,人人的脸蛋都是红扑扑的,满脸笑容,一点儿懒散也无了。元节,便是要热热闹闹地将冬崚的空冷之气赶走,好叫人重拾元气,去度过接下来的漫漫寒冬。
      难得这样大操大办一回。

      虽然并非新年始末,但这一天,却是一年中上下官员最为忙碌的时候。
      按沿袭传统,元节多得是庙会玩乐,湖溪祭祀。每一项安排皆由朝中大臣按官阶大小亲自操办,具体承接事项则按朝中部署册子上所写,上至大街弄堂的管辖,下至吃食里的忌讳,事无巨细,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否则当朝训斥,哪个大官丢得起这脸。

      礼事署主管置办册子的事宜,需提早三个月将其安排完毕,最后领着这摞册子,恭恭敬敬地前往丞相府,等陆君书手批了字后再呈给圣上,礼事署才算松了口气。
      因此,礼事署是不会给陆君书安排事做的。
      外头炮仗烟火,府中却冷冷清清,委实可怜得很,于是陆君书自请了一道圣旨,每年叫厨房做好些点心,让府里的人拿出去卖一卖。
      “省得旁人说本官特立独行,”一众下人惊喜难持,陆君书笑道,“你们也好长长见识,莫要玩儿狠了就好。”
      可惜他自己总也去不上看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得十六章搞事情【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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