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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造孽 ...

  •   王仁虎死死盯着郑公公,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郑公公轻飘飘瞥了眼他护腕下握成的铁拳,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将军府上下当街与百姓斗殴,皇上命您即可捉拿石大将军入狱,以儆效尤。”
      “斗殴个屁!”额头青筋乍起,王仁虎破口大骂道,“不过就是徐管事为护着小屁孩儿搡了别人一把,算个屁的斗殴!那老子我要是现在揍你一拳算不算斗殴?”
      臂上肌肉虬动,王仁虎蔑笑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宫里出来的老公公,神色当真愈见发起狠来,随在郑公公身后的宫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早就听说王副将军一贯走的野路子,不按常法出牌,如今一瞧,他根本就是不将常法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人,当真把传旨的公公一拳撂倒也是可能的!

      郑公公一派气定神闲,也不恼,依旧淡淡笑道:“咱家只是来传个旨意,王副将军有空打咱家一拳,不如多省些力气去把差事办了……”他看着王仁虎,轻声道:“宫墙太薄,您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哼,老子他娘的就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能被人刺儿出来,”王仁虎冷笑道,“陆君书那厮,做咱石哥哥的先生肯定没好事……”
      “王副将军,”郑公公道,“咱家上了年纪,耳朵不大灵光了,可这群孩子……”他向后瞥了一眼,随行宫女吓得肝胆俱裂,匍匐在地:“这群孩子要是听了不该听的,被有心人拿去性命,将来夜里说不准要去您梦中喊一番冤的……”
      王仁虎倒退一步,面色暗沉,这公公嗓音细软,像团冰冷的棉花,劈头盖脸地死死捂住他的口鼻耳眼,冻得人直直喘不过气来。片刻之后,郑公公的脸上再次浮起了和煦的笑,抬手行了个礼:“旨意咱家传到了,王副将军可别误了时辰。”
      说罢,尘拂搁在臂弯上,郑公公敛了笑,头也不回地领着一众双腿颤软的宫女步入了永南门。

      宫中已经很久没遇见如此呆瓜的棒槌了。
      郑公公垂下目光,心中暗自忖度,王仁虎到底比不过石大将军精明,若是那人……他想了想,若是石无沧,必然不会挡着人面发难,更甚者恭恭敬敬派只小队护送公公回宫,然后任凭他装聋作哑、通风报信,甚至亲自将罪人藏起来——在这宫中,只要深居高位,护人的法子总是多得是的。
      而这一层,王仁虎怕是想破脑袋也明白不了。
      不明白也好。
      郑公公眼角细纹笑了起来,撩起金边浮鱼宦袍,拾步登上宫阶。
      当朝大将军入狱,哪怕已停职,也是大事一件,却不经邢司署审查立案,直接下旨拿人,以至于连王仁虎这等脑瓜都想得出此乃陆君书所为……郑公公叹了口气,脚踩台阶,一边想那位陆大人在想些什么呢?
      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宫阶分三层,一共三十九级台阶,这一路,郑公公走得极稳,脚底仿佛已然与宫阶严丝密合,祥天殿朱红大门映入视线,晃眼一瞬,就走过了半辈子的年岁。
      他就是如此慢慢瞧着,将自己放在了旁观的位置上。

      郑公公推门步入殿内时,先前与陆君书一并传唤过来的尚书大人早已离开,小皇帝面对着一本奏折直锁眉头,眼神很是认真,不过偶尔偷瞄一旁拥着手炉的陆君书,依旧泄露了他此时有些惴惴的心境。
      先生怎么不出声呢,皇帝抿唇想着,以往陆君书这样静默,十之八九是要出什么难题考他了……
      皇帝吸了吸鼻子,试探地问:“先生觉得,朕该如此回复夜疆城主得好?”
      “该如何回复,取决于夜疆此次派使臣来访目的为何,”陆君书看向皇帝,指节敲了敲手炉,“陛下认为,夜疆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使臣来?”
      糟糕,皇帝心道不好,怎么绕来绕去到底绕回自己身上了?

      小皇帝是答不出来的。
      今晨上朝刚决定了捕石将军入狱的旨意,边境送来的加急文书就送到了他手中,同时炸起了堂下百官议论纷纷:这个说夜疆居心叵测,野心难料;那个讲若冬崚拒人千里,恐怕落人笑柄……一番争论听下来,皇帝头疼不已。
      什么居心叵测,什么落人笑柄?
      就当人家想来冬崚玩儿两天看看风水不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
      “上回石将军把夜疆人扔回边境,丢了他们的颜面,城主阿部将此事与贵族群臣讨论,引发了两方对峙,”陆君书缓缓道,“一方主‘武派’,誓与冬崚开战;另一方主‘文派’,欲与我朝修好,其争论结果就是眼前这封使臣文书。”
      陆君书看了眼皇帝困窘难当的模样,笑眯眯地重复道:“陛下,您觉得,这名使臣会带着怎样的目的来访我朝呢?”
      皇帝:“……”
      几番考虑,终是将嘴边一句“朕不晓得”咕噜咽了回去,皇帝鼓起腮帮子幽怨地看了看束手躬身的郑公公,无声求助喊道:快来帮朕!
      “咳……”郑公公漱了口嗓子,笑眯了眼睛,“奴才想,许是夜疆城主欲让人来瞧瞧我朝大好风光罢。”
      皇帝嘴里鼓起半口气,闻言顿时漏了风,傻呆呆地瞧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陆君书眼梢跳了一跳,随后手指轻点着额头,叹了口气,说道:
      “使臣这一步,进可滋事挑战乱,退可守家求自保,但无论如何都是打破如今僵局的一步,更何况若是拒绝……”他顿了顿,“若是拒绝,不知留在敌营的张家公子会陷入何种境地……”
      张家公子,张问荃。
      因着这个人,陆君书未出宫门就远远望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宫中规矩无腰牌无头衔无召见不得入内,所以他无法进去,只能等着。高可蔽日般的宫墙在他头顶落下一片阴沉影子,笼着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像钉住了似的等在这里。
      “主子……”
      成安见主子走过来,两步从马车上跳下:“辛侍郎他……”
      陆君书抬手打断话头,单单看了他一眼,并不说些什么,辛梅儿心中骤紧,只见陆君书几乎没有停留地在成安搀扶下登上马车,道:“回府吧。”
      “大人!”辛梅儿猛地转身,上前一步,又似有犹豫般堪堪停住,“梅儿,错了。”
      陆君书动作一顿,摇头道:“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又何苦来向我认错。”
      辛梅儿怔在原地,脑中空荡荡的一片,眼睁睁看着车轱辘缓缓而动,脚步却是再也不能跟上了。陆君书寥寥几个字就把他击得溃不成军,与沙场上血腥杀戮相比只过之而无不及,辛梅儿心中苦涩难当,低头咬着唇,他只能如此站着。
      “辛侍郎……”
      有人在唤他。
      辛梅儿从千头万绪中拔出脑袋来,抬眼就见成安举着马鞭向他招手,哑声道:“辛大人,上来上来。”
      嗯?
      辛梅儿不懂他的意思,一脸茫然地小跑过去:“怎……”
      “小的给大人包一百二十个放心,我家主子虽没明说,但肯定是希望您能将自个儿心境与他好好讲个明白,”成安压低声音,催促道,“大人快进去罢,可别说是成安提醒您的……”
      辛梅儿感激地作了个礼,赶忙撩开车前帷帐,钻了进去。

      车里边陆君书正在闭目小憩。
      帷帐开而又合,带起一阵凉风卷入,在被炉子暖得正好的车中显得尤为冷冽。这几日天气变得猝不及防,旁人还没来得及披上厚衣,陆君书已将炉子生了起来,脖颈裹起了翻毛围领,即便如此,手里仍然时刻离不开小手炉,甫一离手,不消片刻便是冰凉。
      辛梅儿怕自己一身寒气沾到陆君书那儿去,便拿着车中备好的护膝替他盖上,而后顿了顿,唤道:“大人。”
      陆君书睁开眼,良久道:“丞相府中的人,倒是各个向着你。”
      外边传来咳嗽声,成安一时脸上窘迫,摸摸鼻子默念专心驾车专心驾车。
      陆君书笑着向后靠着软垫,手腕搁在护膝上,道:“梅儿,可知晓我是如何了解你把夜疆使臣的事透露给石大将军的?”
      辛梅儿默默想了一阵:“……该是您去将军府时,看到了我写的书信罢。”
      “确实是看到了,不过没看到信中的内容,”陆君书淡淡道,同时想起了徐老头叫人搬去书房的那叠书,“你大约是许久不曾接触其他信纸,所以未曾察觉——作为你担任中丞侍郎的礼物,我送你的信纸乃是水郡的侯纸,与平常信纸柔面不同,一眼可辨。”
      辛梅儿张开口,欲说些什么,但陆君书纤手挑起车帘,微顿,继续道:“但真正原因并不在此处,是冉玥托人来传话,说你看了夜疆来的消息,怕是会做傻事,让我哪怕关你下狱也要阻止。”
      辛梅儿:“……”
      原来是姐姐。
      停顿几息,辛梅儿深吸口气,问道:“那大人为何不将我扣押住呢?”他露出苦笑的表情:“哪怕是拿我下狱,也好过白白连累石大将军。”
      “扣住你,不过按下葫芦浮起瓢,要想制住你们长骁军的人,我只能拿石将军下手。”陆君书叹气道,“梅儿,你看看外面。”
      辛梅儿倾过身去,低着头望向车外景致。他们步出了来到皇宫森严地,来到城中最繁华的三堂街,四海八方大多商贾聚集于此地,谋条发财的生路。街边门脸挂有或高或低的牌匾,组成错落有致的一番盛景,老板们各有各揽生意的路数——有的倚着门槛叫卖,有的守着一方台面敲着算盘,而更多小贩,则是和着蒸笼腾起的水汽亮嗓叫卖,浑然天成地连结成一片。
      从早到晚,这儿都是热闹的。
      “夜疆城不易进,我猜想你们大抵想偷偷混进冬崚的信使中,借机救人……这方法固然是险招,但换作是我,也会觉得值得一试。”陆君书看着辛梅儿微暗的神色,淡淡道,“可冬崚冒不起这险,两方交战,一把战火……”
      他指着外边,字字清晰:“一把战火,就能将这些轻轻松松地燃烧殆尽。”
      沉默良久,辛梅儿阖目无言,陆君书收手袖中,缓了语气说道:“现下,你若有什么想说的,我洗耳恭听。”
      辛梅儿眼睫翕动,最终沉沉地吐出几个字:“梅儿做错了。”
      每一口吐气尤似带有千斤沉,辛梅儿颓然地笑了笑,看向陆君书:“想来,石大将军应当与您想的一样罢。”
      拥着手炉的指尖一顿。
      “他不曾同意你们的计划吗?”陆君书问道。
      “不曾,”辛梅儿摇头道,“他说自己先是冬崚的将军,再是张问荃的兄弟,人要救,但不会是用这种方式,如果夜疆使臣真的来访,那才会是个真正救人的契机。”
      他目光切切,恳求道:“石将军说不行,长骁军上下无敢不从,他此次被我牵连,着实无辜,求大人上奏皇上收回成命。”
      陆君书纹丝未动,耳畔街道的喧闹似乎逐渐远去,他顿了良久,才慢慢道:“哪怕你们毫无计划,我还是会将石将军拘束起来的。”
      辛梅儿心中一颤:“为什么?”
      “石将军尚有挑衅夜疆的举动在先,为免节外生枝,不可不防,”陆君书低头抚着黄铜小炉,“起码等冬崚信使达到夜疆,再作定夺。”
      “大人!”
      “梅儿,你应当明白的。且不论是非黑白,单以我的立场来讲……”陆君书定定看着他,目光幽深,“如何信你片面之词。”
      一时间,车内静默无声。

      许久,辛梅儿呼出口气:“我明白了。”
      陆君书“嗯”了一声,望向车帘外边:“快到四合院了,今日你就早些休息罢。”
      “是,”辛梅儿想了想,道,“大人虽说那话,但想必心中对我今日所言是真是假已经有了定夺。等石将军出狱,我自会去他府上赔罪……”
      他终是扬起了些笑意:“其余皆交由您定夺。梅儿……相信大人。”
      陆君书望了会儿街边小贩讨价还价,心中暗叹自叹气,回过头来,用温热的掌心拍了拍辛梅儿的额头:“回头和冉玥见上一面罢……把皮绷紧实了再去。”见辛梅儿脸色微变,陆君书笑道:“她虽让我敲打你一番,但心底肯定担心得不行,你向石将军赔罪前,还是先想想如何向她请罪为好。”
      辛梅儿点了点头,也许是被他安慰一番,反倒有些委屈了,垂着脑袋不说话。陆君书心想着,这孩子除了平日来丞相府看望,从来没有为了自己什么事来求过他,如今这第一遭到底还是为了……
      陆君书琢磨了会儿,表面上是为了石无沧,实际还是为了张问荃。
      “张问荃……”他喃喃念出了声,“这人造孽颇深……”
      辛梅儿陡然听见这个名字,怔了一怔:“您说什么?”
      “我说,”陆君书面色从容道,“你是不是已经与张问荃做过巫山云雨之事了?”
      于是成安就听见,原本安静的车内,突然传来响亮“咚”的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搞事情搞事情【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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