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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阶前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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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阶前兰
暗香渐近,是他。
严璎似乎一惊,转过身去问了安。四少爷一言不发,低头瞧她,只见她瑟瑟缩缩退后一步,头也愈发低了。耳旁不经意垂下一缕散发,露出耳后一颗红痣。她肌肤似雪,那一点衬得倒像是一朵待绽的雪中红梅似的。四少爷目光停得稍久了些,她若有所觉,惊慌的又往后退了小半步,一边伸手将那缕发撩至耳后,盖住了那颗小红痣。
四少爷心底颇不以为然,但不知怎的,偏又向她逼近了一步。他的靴子干干净净,没有残雪,也不见水渍,一点不像是刚从屋外进来的。他凑得近了,身上的熏香也是暖的,倒比她这个在屋中待了好半会儿,身子才将暖和下来的人要更温和些。
四少爷瞧她胆小的样子,也不捉弄她了。他往太师椅上一坐,手指敲着椅背,紧一下,慢一下,明知故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严璎挨近几步,轻声轻气的回禀:“四少爷先前送来的书,五姑娘很喜欢,特意让婢子过来道谢。”
四少爷很受用,“她可仔细瞧了?我对茶书也没什么研究,但有缺的,让她只管来找我,我替她寻去。”
四少爷自信将书寻得很齐全了,此言不过自矜而已。却看严璎闻言双眼一亮,脆生生应下来,“姑娘说,是缺了一本。”
四少爷一愣,“哪一本?”
“《草木茶话》。”
“是我孤陋寡闻吗?”四少爷面色古怪,摇头道,“从未听过这名字。”
严璎心想自己临场胡诌的,你怎么能知道?
“世间书本千万,有少爷不知道的也是常事,少爷可千万别要妄自菲薄,以为自己孤陋寡闻。”她勉强道,“既然少爷也不知道,那婢子现在就回去禀明了姑娘。”
“等等。”四少爷道,“回来。”
严璎乖巧垂手,“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隔日去问问门客。”他见严璎面上迟疑,便道,“有什么直说。”
“可是…门客若孤陋寡闻,也未曾听过呢?”严璎道,“阁中藏书千万,少爷或许可以派人进阁找一找。”
严璎小意道,“少爷事忙,誊书的事…婢子或可代劳。”
嚯,原来等在这儿呢!
四少爷神色晦明不清,“女子不可登阁,我如何能坏了规矩?”
严璎道:“少爷是未来阁主,寻人代劳誊书怎么是坏了规矩呢?”
四少爷见她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有些生气,心想早晨不是还说好了吗?教她安心待在五姑娘那儿,不要轻举妄动。这才多久过去,竟然跑自己这儿来巧言令色了!
四少爷双袖拢起,往后靠住椅背,想了想,先敲打她一番,“听说你出身官家?”
“嗯?”
他这话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出来,实在教严璎猜不透他这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没有呀?谨慎起见,她怯怯应了声是,四少爷长哦一声,“我那日撞见你祛墨挺有一手的,真巧得很,你认不认得严姑娘?”
他这言下之意竟似乎是,“我认得严姑娘”。
严璎心底轻啐一口,谁认得你?
面上却不明白似的,强笑道,“少爷说的,是哪个严姑娘?”
“世上还能有几个严姑娘?自然是那个人人都夸赞的颍川才女。”
四少爷好整以暇喝着茶,等看她怎么回答,谁知她抬起头,笑道,“自然认得,说来少爷也许要笑话我,但我确与严姑娘在闺中有过来往呢!”
严璎慢悠悠瞎诌,“那时候年纪都小,为着一个桃儿我与严姑娘还打过架呢,严姑娘气力小,抢不过婢子,后来就记仇生了嫌隙,再没往来了。”
四少爷眼角有些抽,严璎见状,恍然大悟道,“不对不对,是婢子小气,记了仇。严姑娘大度着呢,一点没跟我生气。”故意好奇似的,“少爷也认识严姑娘?我看少爷对她格外不同,莫不是悄悄上了心?”
四少爷一口茶险些呛在喉间。
“你胡言乱语说什么!”
“婢子说错了话,请四少爷责罚。”严璎飞快的讨了个饶,说得丝毫不别扭。但她说话带着些南地的乡音,一顿一顿的,还咬字尾,听着脾气犟得很。就凭这个,郗箬总爱说她脾气坏。好在眼前这位四少爷也算南方人,能体谅她。
严璎悄悄抬了眼打量他神色,隔得远像雾里看花似的,但不见他眉目间有什么郁意,想来也没有太小气了。
他眼神尖,当场逮住她偷看,质问道,“你偷偷摸摸瞧什么呢?”
严璎老实说,“我瞧着四少爷宽宏大量,不是真跟我置气呢。”
四少爷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挑剔她说话孩子气,严璎心里嘀咕,这少爷还与她杠上了,说句话也要鸡蛋里挑骨头,跟郗箬似的。
四少爷也正念及郗箬。之前郗箬有一天突然跟说他有好法子祛墨,而且保证缎帛祛墨后干干净净的,不留神绝找不出墨迹。他当然不信,便与郗箬打了一个赌,结果输了一柄玉穗。郗箬当时乐呵呵直笑,说他有一个表妹,自幼养在一处的,不仅倒腾文文墨墨,还专爱折腾古方,这祛墨的法子就是她钻研几年想出来的。
郗幼山呢,与他是同窗好友,又同年入仕为官。因为彼此家世相当,才貌也不相逊,一来一往也就成了知己。去年夏,闲谈间说起兄弟姊妹,四少爷想起才收到的家信,信中让他相看朝中官员,为五姑娘谋一门好亲事。四少爷一向是觉得自个儿妹妹好,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先就着自己的好友。他也存着私心,幼山知心知底的,将来若待阿稚不好,他还能攥着拳头去狠狠揍人。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四少爷想了个辙,先问起了客居在他家的表妹。四少爷说,“也很巧,我有个妹妹也专爱捣鼓些稀奇的东西。”他原想着这么说不会出错,没想到幼山当时一听,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抵触了,这是别话,先当不提。四少爷看好友双眉微挑,还当他是有兴趣,继续说道,“按血缘我与她倒是表兄妹,不过我父亲当时膝下无子,就从大伯那儿将我过继了去。我与她从小长在一处,关系很好,倒不比一般的嗣兄妹。”
“我那妹妹性子好,温温和和的,从没跟人红过脸。人虽说是痴了些,也不是什么值得指摘的坏毛病。”说到这儿,不免“好奇”问候一下郗箬那位表妹,“你那表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幼山却仿佛如临大敌,连连摇头,“盛气凌人,盛气凌人。”四少爷何曾见过好友这幅模样,倒真的好奇问了下去,“为何如此说?”
郗幼山笑说:“世人称她为才女,一般才子佳人有的傲气,她倒是真不缺。可外人临水照花看不真切,又与你府上六姑娘的冷傲脾气一比,还只当她更温和些,却哪里知道她花叶下面全藏着刺?你要招惹她,回头自己也准得不到好。”
“我啊,小时候争一口气,抓了满手的刺,现在已经怕了。”四少爷听得发笑,幼山又道,“不过自家的妹妹,怎样都是好的,说她盛气凌人,也不过因是你我闲话,一时取笑罢了。”
“你那话倒是没错,自个儿的妹妹,怎么瞧都是好的。”四少爷想了想,“说起来我赴京仕职已有一年,颇为想念家中人。你过几日就要奉旨启程南下,商于不远,不知可否为我带一封家书?”
郗幼山也是聪明的人,前后一琢磨,明白好友这是在牵线。可陆昭话中说得模糊,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先答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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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爷琢磨着“盛气凌人”这四个字,经严璎插科打诨这一下子,再打量眼前人,怎么瞧怎么不是,只是有些拗气儿罢了!前段时间郗箬与阿稚打了照面,口口声声“陆姑娘”的,却愣是没想到她是商于陆姑娘。直到他也南下去竟陵,三人一会面,闹了好大一出笑话来。这会儿四少爷谨慎了。他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只等派去查她底细的人回来,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正落魄的官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