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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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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八点钟,四合院里,大理石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文森特先生坐在石凳上,向精致的白瓷杯里倒了少许清茶,品了一口,感受到沁心的馨香。他很欣赏在中国度过的岁月,特别是在F城这座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城市里,他能够了解到更多关于这个古老国度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因为热爱这个东方国度,所以愿意细细品味在这里居住的日子。他的前半生都是在为自己的人生不断奋斗拼搏着,膝下无子的他终究感觉到了悲凉与感伤。自从离开D城的某个大学,带着一个心灵与身体同样受挫的幼小男孩去了英国,又辗转来到了F城。这几年的生活是奔波劳碌的,但他却感到尤为充实。过惯了孤苦生活的他终于有了生活的伴侣,这算是好事吧。如今,他在一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一周只需要讲几节课而已。他前半生的积蓄倒是很丰富的,以至可以买下整栋四合院。
过了一会儿,润低着头走进大门,照例跟他打了声招呼,一如往昔一般无精打采地回到南侧的专属房间换好衣服,在院里的水龙头边洗把脸,然后坐到文森特先生的对面,喝几口茶,聊聊天。这一日润的话尤为少,似乎心情有些起伏。在英国的日子里,文森特先生曾把润送到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念书,希望这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忘记在国内遭受的痛苦,结果却适得其反。润在学校里不仅不认真学习,还经常打架,差点被开除。无奈之下,文森特先生听从润的意见,终于还是结束了他的英伦留学生活,放任他在欧洲漫无目的地旅行了一阵子之后,就回到了中国。至于为什么选择F城,文森特先生至今也感觉很诧异,他当初只是问润是否愿意回到故乡或是D城,润却摇了摇头,随手在大幅的中国地图上指了一个地方。其实文森特应该庆幸,毕竟润没有指向老少边穷地区,而是全国知名的古都F城。
秋风有些凉意了,院子里的树沙沙作响,偌大的四合院里只住着两个人,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一对情同父子的忘年交,此时沉浸在彼此的沉默里,感受着风的呼吸。
文森特先生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么?今天似乎不太开心?”
“每天都差不多。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润手拿着茶杯,仅露出的半边脸上那伤疤与几年前同样醒目,而藏匿在长发之后的还有更让人触目惊心的火留下的印记。他在三衫医生的悉心治疗下早已摆脱了火灾后遗症的困扰,却始终无法摆脱灾难给他在心灵和脸庞上带来的伤害。在D城,有个关心他的人曾经鼓励他要勇敢地面对生活,因为那个人的话他坚持了下来,但却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在英国的日子里,他被外国人肆意嘲笑,为了维护仅有的尊严,只有拳头可以讲道理了,于是他成了所有人眼里那个面貌丑陋性情暴虐的中国学生。退学那年他十二岁,背着个单肩包在欧洲各地四处游荡,到达意大利的时候,他被古罗马斗兽场的雄伟壮景所吸引,似乎从中看到了生存的意义。他停留了许久。思忖了半天,寄出了一张明信片,给那个曾经鼓励他的人,那个在他心中一直难以抹掉的人。之所以选择回到中国,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世界再大也不会有让他落脚之所,哪里都是一样的。他恶作剧式地在地图上一点,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却从未想到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的。在这里,F城,他人生的许多故事将缓缓拉开序幕。
望着树梢上的月影,文森特先生感到了惬意,他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没什么太大的不同?那就是有不同啊?说说看。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些吧,总是板着个脸不好。”
“不记得了。”润的声音有些冰冷,眼里浑浊的思绪正在泛滥。
“老师又讲了一些无聊的科目吧?是不是因为学习跟不上而一直烦恼?”
“没有。”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明天没有晚课吧?我带你去剧院看话剧吧。”又是老者打破了沉默。他早已摸清润的脾气,知道这孩子不愿意说的话再怎么问也是无济于事的。不如说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哦。好。”润喜欢话剧,特别是小剧场话剧,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而已。但他却喜欢看舞台上那些人绘声绘色、夸张大气的演出,他尤其喜欢看那些人肆无忌惮地大声喊叫、张扬个性。他,是个古怪的孩子。人们以为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能理解所谓艺术的,他却不以为然。那些在舞台上大肆渲染着情绪的人是在表现艺术吗?他却只是看到那些人心灵的死角而已。
南宫家在F城没有任何亲戚,这是他选择这座城市的最主要原因。在这里他可以做回自己,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打算继续使用父亲的钱财,经济无法独立的他做到这一点是很难得而且着实没有必要的。难道要把父亲多年积累的地位和财富供那个令人厌恶的后母使用吗?当然不。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南宫就高高兴兴地买了一辆帅气的日产轿车。此时,他用那辆车载着可可将F城市区的风景差不多看了个遍,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可可瞪大了双眼,生怕把好景色给错过了。经过一片四合院聚落的时候,她尤为惊讶。
“这里竟然有四合院?难道不是只有北京才有吗?”可可的视线定格在古色古香的院落周遭,好奇地问道。
南宫微笑而耐心地回答道:“并不是这样的哦,洛小姐。F城可是历史悠久的古城。这一代的房子很有纪念意义的,是全城仅存的成规模的四合院群落,如今都是地价不菲。据说很多富商都买下整套小院做养老之所。”
“能让你说出‘地价不菲’四个字的地方一定是真的很贵。”可可捧着一杯便携装的热红茶,那是南宫在十几分钟前特地到星巴克为她买的,是她最心仪的饮料。品了几口之后,就有满腹的馨香,而温暖的感觉也瞬间流遍全身。
“你喜欢这种居住方式吗?”车子渐渐驶离四合院居住区,朝更具现代气息的市中心而去。
“唔……小时候爷爷家住的地方也和四合院有点相似的,是很老旧的带有院子的平房。姑姑、大伯两家人、爷爷还有我都住在一起。这种院子果然是人多比较热闹的,特别是过年还有其他节日的时候。”
“是呀。人少了就太过冷清了。”
回到宿舍,已经是十点半钟。关小妙兴高采烈地凑上来和她讨论课表以及参加社团的问题。过了二十几分钟,洗漱完毕,她就躺到了床上,给齐筱玉打了几次手机,但却都是无人接听。她看了会儿杂志,有些困倦了就把灯关了。这是她第一次睡上铺,感觉真奇怪,好象是坠在了半空。
夜里,室内的空气潮湿异常,秋的冷与夏末的热度结合了起来,有一种冲突中的令人难耐的窒息感。室友们一一熄灯了。可可的睡眠情况并不好。她做梦了,奇怪的梦。她仿佛长了翅膀飞到了天上,一直飞回了D城,俯视着无比熟悉的景色,她一点点向就读了三年的高中靠近。高中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街心公园,她看到了公园东侧的长椅是空的。在长椅的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少女来回走动着,那是有规律的走动,从一点走向另一点,再以同样的速率返回,好像一个有偏执狂症状的病人。她离那个少女越来越近,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少女的脸。那张脸凝着无比的苍白、焦虑和恐惧,如同怀着怨念的游魂一般,那是齐筱玉的面容。可可试图和筱玉说话,但筱玉却并不理睬,只是一味地继续来回走着。可可站在筱玉身边,感觉到周身的战抖,仿佛来自北极的寒冷正在全身上下不停涌动。可可伸手去拽齐筱玉,却发现她够不到自己的好朋友,她摸不到齐筱玉的身体,正如齐筱玉看不到她的人。她们在不同的时空中交错,彼此的心境早已不尽相同。可可望着筱玉,只能默默的流泪,却什么也做不了。
满头大汗,她终于从梦里醒来。坐在床上,摸着脑袋,擦了擦汗水和泪水,梦里的一切仿佛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又仿佛深刻地印在了脑海中。望着寝室的窗外,没有月亮、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其他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下铺的关小妙似乎因为太过劳累,还发出了微小的鼾声,大家都睡得好熟。这就是来到F城之后的第一夜,让她心惊胆战的一夜。在这里,F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在这座城市里会留下和 D城一样丰富精彩的回忆吗?她躺下,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那一晚她失眠了,似乎有些物质侵入了她的大脑,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失眠是件好事情,这一点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人不一定是在白天才是最清醒的。她面对黑暗的时候,更能够看清自己那颗满是尘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