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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是我不够勇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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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路冬扬工作以来第三次坐火车出差,她本是不愿意坐火车的,并不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而是因为喧闹嘈杂的环境会让她感到窒息。至于为什么坐火车,恐怕就要问公司财务了。
参加工作整整一年,对于公司里的同事来说,冬扬依然是个易欺负的新人。这一年里,她没少干过分外的活儿,这次本该是别人的工作,早在出发前半个月名单就已经定了下来。没想到临近出发了,两人都因故双双缺席。加之,柳石这边的客户,去年因高层挪用公款丑闻不断,名声也一败涂地,几近破产,营业额自然不高,掐出来的提成就更不用说,只怕是赚不回本的。冬扬的公司本不愿意继续再浪费人力物力,奈何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规定时间内毁约可是要赔偿的,所以硬着头皮也必须上。至于派谁去,当然就落在了路冬扬这几个白豆腐的头上,没什么缘由,就因为他们老实且倒霉。
这半年以来,公司经营不佳,许多老员工都相继跳槽,新来的员工更是挑不起大梁,高层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每遇到几个杂乱不堪的案子时,利润多的东家就成为了要讨好的首选。“小事儿就让孩子们做”,这是老板最爱说的。交通费这等关于金钱的事·····不是小事儿,一直由公司规划,冬扬也是有苦不敢言。
路冬扬啊路冬扬,怎么说你小时候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怎么就这么几年岁月,便将你打磨的如此不堪入目了?
“越来越不勇敢,越来越羸弱不堪。”路冬扬十分惭愧自己的变化,却也无能为力。
她双目无神地注视着窗外,那个被她用手指划过的一个爱心里,有一整个窗外的世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一片雾蒙蒙的,除了路边低矮的泥土房子,再远一点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们在哪儿了?出门会不会忘了带伞?······他们······有没有想我呢?”第一次出现在冬扬的脑海中的,只有祁景怀和北北两人,火车越来越慢,冬扬想到的脸孔也越来越多。
“他们如果会想我,也只是想念可爱的那个我,可我,实际上是个很没意思的人吧。”冬扬舒了一口气,脸上试着挤出一点微笑,努力让自己放弃思绪。
火车到苏州了,离上海不远了。冬扬坐的有点麻木,她想站起来回回血,可对面的老爷子也站在那儿,正朝冬扬的脑后眺望着什么,若是两人都这样,目光接触时岂不是有点尴尬?冬扬挪了挪身体,整理了下衣角,便不再折腾了。
她偏着头,凝视着附在爱心上的一颗水珠,水珠里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和冬扬差不多年纪,男孩子右手搂着女孩子的肩,左手拉着行李箱,两人站在原地。他们是在等这节车厢里的好友吧。几秒钟过后,事实证明,冬扬是对的。最终他们与另一个女孩子一起离开了。
“中间那个女生真幸福。”冬扬若有所思,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人流中。
最亲密的恋人,我还没有。最要好的朋友······晚灵算么?如果雪中送炭算是至高无上的友谊,那么晚灵就是了。如果同甘共苦、互不放弃才算,小泰才是。可是,对于她俩来说,我两样都没有做到,我一直都那么糟糕透顶。
火车继续拖着它笨重的身体向前爬行,车轮与轨道的碰撞声沉闷至极,像极了老人走路时关节里的嘎吱声。冬扬有些自行惭愧,默默地数落自己:这些年来,骨子里的懦弱始终剔除不掉,还有哪一点值得自己骄傲呢?生活也算是从新开始了,可为什么一直感觉那么孤独?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不够勇敢么。
到底要多勇敢?才可以走到对岸。
十年前的泉关,十六岁的他们。
“冬冬,你就不去送送安安?”小泰伏在高一的语文课本上,看着过道对面的冬扬。
“我也想送啊,可今天学校不是还要补课吗?再说了,有大林在。”冬扬装作毫不在乎,可这表象瞒不了细心的小泰。
“没事,晚上我和你一铺,你就不怕了呀。”小泰干脆横过身子,把脚努力伸直,搭在了冬扬的椅杠上,长直的双腿藏在宽松的校裤里,显得更加玲珑好看。
小泰和冬扬,他们相识十年了,小泰怎会不知道冬扬的个性。冬安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外婆怕爱闹腾的冬扬睡梦里踹伤了冬安,就去对面小泰家把那铺废置的床买了来,三人挤在里屋。起初,冬扬是懂事的,她也害怕软绵绵的冬安会因此受了伤,害怕他受伤后便不能活泼地冲着自己笑了。那种笑容在冬扬的心里是无价之宝,香甜单纯,暖的要融化了冬扬的心。可时间一久,冬扬的黑眼圈愈加深重了,白日里精神也不是很好,外婆觉得准是冬安半夜将她吵醒了,便安排冬扬睡在里屋,自己和冬安搬到了外屋。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最怕黑的年纪。独自一人的第一个黑夜,冬扬感觉自己被埋在深渊中,越陷越深,她不敢睁开双眼,害怕无穷无尽的黑夜将她吞噬。再到后来,小泰便常常和她一同吃住着,度过了许多寂静的长夜。冬安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爱缠着姐姐睡觉,三人嬉笑成一片,累了就抱着睡了。时间一长,冬安就不爱和外婆睡了。
随着年龄增长,那铺床渐渐容不下三人。没两年,小泰养起了回家睡觉的习惯,也时常来。外婆发间愈加斑驳,清晨里受不了外屋窗外的鸟鸣,冬扬便主动换了房间。
冬扬听闻小泰要来陪着自己,想起来小时候怕黑的这件事,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抓起一摞书,塞进课桌里,一边想着冬安一边想着黑到发毛的夜晚:“恩······哎呀,没事儿,管他呢。”
此刻冬扬是万分牵挂着弟弟的,自打他几个月的时候就被送来泉关,就再也没离开过冬扬了。初赛前,外婆是不同意冬安参赛的,一旦他有了成绩,家属就要陪着继续参赛了,且不看远在他乡打拼的父母,就说外婆和冬扬,一老一少,自顾不暇,怎么带着冬安出远门。冬安并不服输,私下里一直撺掇着姐姐为他说话。
冬扬从骨子里疼着冬安,她希望弟弟能去看看泉关以外的世界,如果能陪着他当然最好,无奈老师和家人都不同意。恰逢有次下课,小泰在林家铺子买东西,听见偌荨跟他爸说着哥哥做评委的事,就好奇地问了两句,赶紧告诉了冬扬。冬扬电话里和大林商量好了,才让大林帮忙劝着外婆答应这件事。冬安很是争气,初赛复赛都是名列前茅,和大林的约定也更加稳妥。
上地理课时,冬扬翻开了地图册,努力想找出冬安明日要去参观的那个县城。
“好吧,这上面没有。” 路冬扬失望的放下笔,托着脑袋,佯装起认真听课的样子。
“什么没有?”学霸男同桌右手托着腮,鼻梁上的眼镜被生生挤歪了,他也懒得扶。
“都江堰,你知道吗?”冬扬瞥了一眼,心生奇怪:呆家伙上课时居然和我说话了。
那个年代,智能机还不普及,两年前爸爸给冬扬寄来一个手机。屏幕只有智能机的三分之一大,屏幕下方是整齐的按键。可惜,没炫耀几天,手机就被冬安摔坏了。自那之后,爸妈只说等到大学才可以买新的,冬扬为此难过了好久,也因此差点没把冬安打死。弄堂里生活的都是贫苦人家,家里大多没电脑,冬扬和巷子里的小伙伴要是有什么疑惑,只能仰仗手机里每月少的可怜的流量,或者是大林给偌荨买的电脑,林阿姨又是个小气刻薄的人,大伙儿都不敢招惹她。
“我帮你查,你给我打掩护。”同桌偷偷在抽屉里摸着,倒是把冬扬吓着了。
“啊?你···你小心点,外面有王老虎!”路冬扬看着他拿出一个漂亮的翻盖来,她扫了眼讲台望了望窗外,生怕老师和教导主任被发现了,这才把那三个字写在书上传给同桌看。冬扬不自觉的靠了过去,想看的清楚些。
“你这新手机蛮好看的嘛。”冬扬很是羡慕的盯着同桌手中那两页匣子。
“嗯。”同桌不冷不热地应着。冬扬心中不免觉得酸涩,不知是为那坏的没法修的手机难过,还是为自己的贫穷自卑。
她的眼睛虽瞄着手机,余光却塞下了不少东西:同桌脚上的名牌运动鞋、抽屉里藏着国外旅游时买的巧克力,杂乱的书下压着各种电子产品,这些都是冬扬从小就想要却又没钱买的。唯有桌上那只钢笔,同桌是允许她碰的,听说也要一千多块,冬扬哪敢随意乱写呢,要是用多了墨汁,都觉得那是在亵渎这支圣笔。
“冬冬···你俩在干嘛?”小泰轻声叫着,她在邻桌观察了好久。冬扬把身体向后挪了挪,左手指着同桌的肚子,继而嘘了一声,害怕两人说话时被讲台上那位发现。不约而同地笑了两秒后,两人正了正身子默契的拿起笔,装出一副记笔记的模样。
“好了么?”冬扬等不及了,不耐烦地用手肘碰了碰同桌。
“在这儿呢。”同桌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他抬头注意了下环境,把手机递了过来。冬扬小心翼翼地捧在腿上,然后将右手伸出去,试图把书拉过来点当庇护。冬扬看见那图上有两个点,一个标着成都,冬安和大林今天便要在成都落脚,一个标着都江堰,两个红点上有条线连着,这条线估计就是明日冬安的旅途了。冬扬拿起笔,一只手手把书翻到地图那页,把那两点照着手机描了出来,换了手机。
“你不谢谢我?”
“哦,谢谢。”冬扬语气冷淡,她用手比对着图上两点,心里压抑着一丝丝怒气:平时你也没少叫我帮忙,从没见你谢我,还老嫌弃我土。今天你帮我,就知道问我要谢谢了。冬扬一门心思载进了那张图中,不再理会同桌。
时间跑得飞快,冬扬挨过了上午,又昏昏沉沉的挺过了下午。临近打铃时,她坐累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背靠在了后排同学的桌子上,她闻见了一股山羊奶味,是从同学杯子里溢出来的。她有些馋了,恨不得立刻打铃。
一整骚动过后,万众期待的时刻到了。冬扬拿着早就理好的书包往外跑,边跑还边叫着“解小泰!快点!”。小泰呆住了几秒,随便塞了几本书,赶快追了出去。
“怎么了?冬冬!”小泰在楼梯上朝着楼下喊。冬扬这只小兔子,已经听不见小泰在叫她了。五月的天不冷不热,小泰只穿了件短袖,但是稍稍跑下就觉得浑身烫起来,看见冬扬时便已满头冒汗。
冬扬不再奔跑,停在了校门口的花丛边,四处张望着在找些什么。
“诶?怎么没来啊?”冬扬先是站上了花坛,身体和目光同时在转动,后来有些着急了,跳下了花坛,向外小跑了几步,躲开了来接孩子的父母,咬着手指来回踱步转着。小泰喘着气问她在干嘛,她就像没看见似的啥也不说。
“算了······走吧。”冬扬放弃了,垂丧着脸,眼睛里的光瞬间黯淡了,她扯住小泰的袖子,便快步走去。
“你在找什么?那么着急?”小泰加快脚步跟在冬扬身后,稍微慢下来一点便要被甩远了。
“那个卖山羊奶的,可是今天她没来。”冬扬说话时回了个头,看到小泰被自己扯着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走着。
“卖羊奶的?你想喝?”小泰提了提滑落的书包带子,用衣袖擦了擦汗水。
“嗯,今天特别想喝,正好冬安不在,买两杯的话外婆也能喝点。”
“可你平时也不买的,怎么就今天突然想喝?再说了,今天周日,那个阿婆可能不知道我们补课吧。”
“如果今天回去告诉冬安我买了他最爱喝的山羊奶,他一定会馋死的。我就想馋死他。”冬扬止不住的傻笑,脑子里不停的幻想着冬安恼羞成怒的模样。
“你可真坏,叫你平时不让他喝,自己也跟着不喝,现在想喝却没得喝了吧!”小泰嘴上嘲笑,心里却心疼起冬扬来,这么多年,大家都慢慢长大了,只有冬扬还傻乎乎的,整天和自己弟弟闹个没完,到底是童心未泯,还是依赖感太强了?
小泰刚想到依赖感这个词眼,忍不住低下头来,也没认真听冬扬回答些什么,她看着脚上这双略大的鞋子,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看来这世界上真的没人是能真正独立活着的。”小泰也没等冬扬安静,低声慢慢蹦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冬扬看着低头走路的小泰,知道她刚才出神了,但是冬扬看她发呆时的侧颜很是可爱,所以语气嗔怪却也毫无责备。
“什么事?”小泰避开了冬扬的询问,想着她没听出那句话的意思,不免有些庆幸。路冬扬也是个在小事上总是健忘的人,接下话茬子就停不下来了。
“我说,冬安爱喝羊奶是因为我妈去年回来时给他买过,那时这奶奶还在八弄的路口卖,他喝了就记住了,天天就要我给他买,后来这奶奶搬到我们学校门口来了,冬安天天盼着我给他带一杯。我就不想买,不然就要天天带,多累人,谁让他摔坏了我的手机。”冬扬认真的撇了撇嘴,还在记挂那个英年早逝的手机。
小泰感到好笑又好气,她伸手趁冬扬不注意,一掌拍在她后背上,把冬扬吓了一个踉跄。
“哈哈哈哈······报应吧,叫你不疼你弟弟!”小泰感到自己打得重了些,冬扬肯定要反击,她就立马拉起书包带子向前跑起来。
两人一如小时候那样,你追我闹。
这下好了,接下来这条街道,就更加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