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雪作人间客》花絮一朵

22、转/春风得意居

　　少林寺大雄宝殿内，一众大师正在为他们去世不久的方丈空闻诵读经文。

　　往生的咒语绕梁三日，凄然森严且庄重。

　　陆小凤与空闻方丈有过几分交情，勉强能算半个忘年之交的良师益友。
　　此时的他也加入诵经的队伍，仔细背诵着默默读了一遍又一遍的经文。

　　殿后的房间里，花满楼紧紧握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的手，一脸沉静。
　　花如令虽然仍旧重伤不醒，但好在脉象还算平稳，没有性命之忧，这都多亏了空智大师及时喂下的大还丹。

　　与江湖传言不同，少林并未为难花如令，更没有将空闻之死归咎到他身上。
　　理由很简单，早事出前五日，空闻大师就已然病重到不能进食的地步。
　　原是他本就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人无论武力多么高强，总归是无法逃过生老病死的轮回，作为出家之人，他欣然接受了死亡的命运，甚至坦然的邀请花如令与自己下棋对弈，直面死亡来临的一刻。
　　这样处于弥留之际的空闻方丈，不出意外的是躲不过致命的暗器的，也是击不出打伤花如令的那一掌的。
　　只可惜凶手完全不清楚这一点，高估了对手的状态，这才导致了空闻大师无端的惨死，不过这也正洗清了花如令的嫌疑。
　　再加上司空摘星那一声意外的喝叫，空闻方丈的师弟空智大师在到达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稳定了大局，救下了花如令的性命。

　　陆小凤诵完了经，并没立刻去找花满楼。

　　他伫立在人群散尽的空荡大殿内，面前正对一尊善面慈祥的大佛塑像。
　　他开始思考“骆雪梅”这一步棋的诡谲与不合常理之处，思考他设计司空摘星的意义，思考他通达皇宫内院的势力范围……可这样一个久居塞外的人，怎样想他的行为都是处处异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唉，若大智大通还在，事情又怎会如此麻烦。

　　司空摘星从空智大师那里解释完事情经过回来，就看见陆小凤一脸严肃的模样。
　　他凑上前去，忽而一巴掌重重拍向陆小凤的肩头，谁知陆小凤晃身就是一个躲闪，司空摘星来不及止步，一个趔趄向前险些栽倒在地。
　　“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他赞叹道，“什么情况下都暗算不到你。”

　　陆小凤呵呵一笑，没在搭理他，转身朝后殿走去。

　　江湖人称医圣的陆神医与花家交好，但即便是他也要三日后才能赶到少林，花如令这伤，不知何时能清醒康复。

　　陆小凤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花满楼回过头望向他的方向，柔声问：“你去诵过经了？”
　　“嗯，诵过了，还替你也诵了一遍。”
　　陆小凤答道。
　　“那你现在是来向我辞行的？”

　　陆小凤怔怔地看向花满楼，好半天才说出口：“知道瞒不过你，却没想到你猜的这样快。”

　　花满楼却道：“陆小凤，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要陪在我身边，护我周全。”

　　“我记得，我不会食言。”他无奈的说，“所以我才要将你留下。”

　　“看来你和司空兄一起瞒了我很多事。”花满楼叹气。

　　“不，只一件。”陆小凤辩解着，“你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骆雪梅’戴着的那个面具。”

　　花满楼点点头，陆小凤又说道：“不止是‘骆雪梅’，也不知是给猴精送信的那个黑衣人，据我所知，戴那些黑金面具的，其实是一个组织。”

　　“一个组织？”

　　“对，一个特殊的，只为朝廷服务的组织。”

　　“所以你要抛下我。你是怕这一次，你不但可能护不了我，甚至都救不了你自己……”花满楼说。

　　这一次陆小凤没有辩解，他平静说道：
　　“紫禁之巅那一夜，我见了当今圣上，还曾与他谈笑风生。可那并不是因为我有天大的本领或是多么崇高的魅力，只是因为他当我有趣，他愿意。圣上不乐意杀我，我才可以同他把酒同乐，而他若是乐意杀我，我到死连一个字也无法多说。唉——花满楼你知道吗，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麻烦是我陆小凤也惹不得，那便只能是这王权富贵，天家威严。”

　　“可你还是决意要去……”

　　“你知道的，我没得选。”

　　“可我有得选。同生共死，这才是我的选择，你不能替我决定。”

　　花满楼只顾盯着陆小凤看，他鼻翼翕动着，一双眼睛瞪得用力，连眼角都微微泛红。

　　陆小凤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他满心里酝酿的辞藻都炼化成淡淡愧疚。此时若能向天发愿，他只想牵起面前人的手，山崩地裂也不放开。

　　就这样，没来得及等到花如令清醒，陆小凤便带着身怀无价宝，就要成为嫌疑犯的司空摘星和不能动武还目不能视花满楼上路了。

　　说是个组织，江湖中却是毫不起眼，能打探到的东西十分有限，甚至在许多地方几乎根本是无人知晓。

　　可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三教九流都可以是朋友，司空摘星也毕竟是司空摘星，信息来源四通八达。
　　这两个人如果都对某个事物留有印象，则此物就必然存在。

　　折腾了两日，无论怎样费尽周折，两人居然都查不出更加详实的线索。
　　谈起黑金面具，虽不是许多人亲眼见过，却也算是许多场合下不约而同的忌讳。
　　即便是在下三流的地缘，也无一人可以说出这组织的名称，只是在京城常年来都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黑金面具是紫禁城里工匠造出的东西，那是代表着鎏金权贵和死亡深渊的双重颜色。

　　可小范围内暗自流传的故事这些年来也仅仅是被人当成故事，也有许多刻意戴着黑金暗纹的面具横行霸道的家伙，到头来被投进了大狱，才发现一个个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冒牌货。
　　到头来没人能说清这传说的来源，真实性也逐年大打折扣。

　　可事到如今，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万分笃定它的存在，黑金面具绝不仅仅是个吓唬人的谎言而已。

　　很快，一个信息却是在京城不胫而走。

　　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陆小凤三人也很快就被这个信息给牢牢吸引。

　　京城的一处雅庄名为春风得意居，不知是哪位高就手下置办的庭院，一直以来也不惹眼，只主人家时常宴请一些颇有名望的江湖人士来做客。
　　可偏偏这两日，春风得意居请来了一位自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医者。

　　据说此人比起医圣陆闻羽还要更上一层楼，更令人称奇的是，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们，居然真就一个个都让他治好了。
　　这其中就包括陆神医才治疗失败的前尚书李氏那病入膏肓的夫人，只消一小颗血红色的药丸，连服三日，药到病除。

　　一时间，排队千金求诊之人已然浩浩荡荡超出两千多号，好不风光。

　　听尽了周遭描述，冥冥之中，陆小凤有一种感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已久的“骆雪梅”。

　　与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商量后，三人立即决定，不如就去这春风得意居一探究竟。

　　到了每月十五，正是主人宴请宾客的日子。

　　到场的除了这位近来名声大噪的医者，还有许多或曾受过恩惠或有所往来的江湖侠客，能叫上名号的几位分别是武当的清虚真人，逍遥山的赤松子和风乗子道长，还有一位丐帮分舵来的绰号为“裂西风”的臭叫花子。
　　再看左边另一桌，端坐有礼，相互间各自作揖，像都是朝中颇有权威的官员宾客。

　　主人家直到菜都上满才现身，右手边江湖人那一桌已有人等的不耐烦，而左手边的官员一桌人却都起身相迎，看上去似是不敢得罪。

　　陆小凤就是这时闯了进来，身后只跟着花满楼一人。

　　两个小厮揉着挨打的肚子连忙进来请罪，主人家却哈哈大笑起来，把他们赶了下去。

　　“没想到啊，今日居然还有客人要来，二位要是早些支会，我也好早些让下人再备上一桌酒席招待。”
　　一番话说的彬彬有礼不失主人家风度，又调侃了陆小凤二人硬闯酒席不周全的礼数，实在是极好的圆场。

　　大家的气氛缓和下来，那一桌识得陆小凤与花满楼两人的江湖前辈也立刻招呼起二人来。

　　陆小凤应和着招呼声，一边与花满楼楼一起赔着不是，一边紧紧盯着桌上那纹丝不动毫不慌乱的人的身影。
　　好生生坐在那里的医者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假骆雪梅不错了。

　　“多谢主人家热情款待，只不过我陆小凤今天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找一个人。”陆小凤道。
　　“哦，不知是要找谁？”那主人家问。

　　陆小凤指了指“骆雪梅”，
　　“他。”

　　“哈哈哈，我当陆公子是想找谁，今日这儿一桌人都想找他，陆公子可不能蛮横无理，总要分一个先来后到。”
　　说着，那主人指了指那左边一桌的宾客。

　　“那可不一样，他们找他是求他救命，而我找他，是要他偿命。”

　　陆小凤不带笑意的说道。

　　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众人。
　　只除了“骆雪梅”，他依然气定神闲喝着杯中酒水。

　　立即有人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左边一桌甚至还有位客人直接拍案而起，
　　“汝等乃何人，竟也胆敢再此造次，汝可知这位爷儿就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主人家一个眼刀打断，那人立时低头坐回原地。

　　“花公子，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清虚道长问到。

　　花满楼还未回答，那主人家就又发话了。

　　“二位该不是认错了人，正好，本来今日在下也正打算正式为各位引荐，这一位，是在下偶从塞外请来的医毒世家西北骆金沙骆老爷的儿子，现任骆家家主的骆雪梅，骆公子。”

　　这身份一亮出，坐左桌的客人倒没什么，而右桌这几位上了年纪的人士明显都神色异常起来。
　　西北骆家牵扯着什么样的旧事，他们多多少少心知肚明。

　　“你还打算戴着这副假面具戴到什么时候？”陆小凤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哑巴！快去拦住他！”

　　那主人家皱着眉喊着，从旁立刻蹿出一个身着黑衣的下人，直奔陆小凤而去。

　　但那被唤作哑巴的下人，明显动作快不过陆小凤。

　　陆小凤的手指已经触碰到“骆雪梅”的脸，他摸索着发隙与面庞接壤的部分，竭力的想要揭开那一层本该存在的假皮。
　　但，那里什么也没有。他竟什么也没有揭下。

　　下一秒，那哑巴便抓住了陆小凤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开。

　　“你究竟是……”陆小凤惊讶的问。

　　“我自然是……陆公子，我们虽然是朋友，但你要继续这样开玩笑下去的话，我可要真生气了。”
　　是“骆雪梅”阳光般润泽的声音。

　　他的脸上，因为陆小凤被猛然拉开而被指甲划出一条细而淡的血痕。
　　那是真实的，常人的面皮，绝没有什么易容术可以模仿成这样。

　　就在陆小凤不解的时候，他又凑上前来替陆小凤拉开哑巴压制的手。
　　与此同时，陆小凤看见，他的手心里原来一直把玩着，两块不大不小的，半月型羊脂白玉。

　　“玩笑开够了，接下来，轮到陆公子你向大家解释的时候了。”他道，“这一次，陆公子可是想清楚了再说的好……”

　　陆小凤挺直背脊退回花满楼身旁，他低声向花满楼说了句什么，而后者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随即，陆小凤向着主人家和大伙儿赔了个不是，他说道：“方才不过是我与骆兄久违相逢开的一个小玩笑，各位吃好喝好，不要在意。”

　　“陆小凤，这位难道真的是……”赤松子问他。

　　“不错。”陆小凤回答他，“这位公子就是如假包换的骆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