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饥荒年菜谱》海边的橘子树

8、第8章 雪萝卜和苦菜根

　　从山上挖野菜回来后，全家都累得够呛。

　　时间才不过下午2点，大家简单地吃了些红薯馍后，便都各自回屋睡下了。

　　明媚的阳光从各屋的窗户射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睡在热烘烘的炕上，几个大人鼾声如雷，孩子们也都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只有包秀珠是浅浅地睡着，心里记挂着要起来给全家烧晚饭。

　　迷迷瞪瞪之间，她依稀觉着照在脸上的阳光没了，一片黑雾笼罩下来。虽然身下的大炕暖热依旧，但她还是不知不觉间，感到了一丝寒意，就仿佛有一阵北风从她脸上拂过去一样。

　　包秀珠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自己一觉，就睡到了下午5点。与夏日不同，入冬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有时候，下午4点半，天就开始黑了。等过了5点，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晚上了。一片黑乎乎中，数盏小灯一个个的在每户人家的屋里点了起来。

　　出屋的时候，包秀珠特意看了眼老大老二的那两屋，他们的窗子都是黑洞洞一片。隐约中，还能听见周志国那震天响的打鼾声。

　　“看来是真累了，”包秀珠在心里暗说道，她本想叫两个儿媳出来打下手的，但看他们也累了，便改变了主意，“还是让他们多睡会儿吧。”

　　雪萝卜和挖来的根茎都被放在地窖下。包秀珠爬到下面，拿了些上来。进到灶间，她先将只混着极少米糠的水倒入铁锅，火烧开了，稀饭炖煮起来了后，便开始忙着做下饭的小菜了。

　　野生的雪萝卜算是这儿一代的特产了。只有下雪的冬天会在地里挖到。它从肉到皮，都是一种颇为诱人的艳红色。吃起来带些辛辣，又有一丝潜在辣味下的鲜甜味儿。

　　包秀珠先是处理雪萝卜。一把片刀在她手里运用自如，刀锋每每切进萝卜，都会响起咔嚓的清脆响。几下之后，刀刃再每从萝卜里起来时，都会带上一丝萝卜肉上鲜红的汁水。

　　咔嚓，咔嚓，咔嚓……

　　数下之后，包秀珠将萝卜从右边，切至了最左边。数分钟后，一个完完整整的萝卜不见了。现在在案板上的，就剩了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萝卜片。

　　包秀珠将切好的萝卜片放进碗里。碗是瓷白色的，没有任何异色。鲜红乃至玫红的萝卜薄片被放在上面，乍一看，煞是诱人。接着，她再在上面撒上调料，咸盐、胡椒粉、味精，少许陈醋。这菜，包秀珠味道加得并不重，原因是她想突出萝卜自带的鲜辣味，因此就要用最简单的调味来给它衬底。使它吃起来，清新爽口，甜辣开胃。

　　做好萝卜的凉拌菜后，包秀珠又开始处理那看似不能吃的根茎了。对于这个，她可谓是经验丰富。小时候她的肚皮常是干瘪着的，包秀珠时不时地会和大人上山挖野菜。而这些野菜中，挖起来最费劲的，就要数冬天那些藏在地下的，叶子已经被冻死的根茎了。

　　包秀珠知道，这些根茎之所以硬，还是因为被冻上了的缘故。于是，她用滚烫的开水将其烫过。开水一倒上根茎，上面附着的泥巴之类的脏物便立时被冲了下来，露出了根茎象牙白的梗来。

　　咚咚咚……

　　包秀珠又换了一把剁刀，把处理干净了的根茎剁碎。如同拌饺子馅一样，最后她又往里面撒了盐、酱油、味精，以及一些用来去腥的黄酒和生姜末。

　　根茎的馅料做好后，包秀珠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忙活和红薯面，赶红薯皮，将适量的馅料放入皮中，手里捧着，两手虎口的位置往中间一按，一个个红薯面饺子就包出来了。

　　乡下人家里，最不缺的，便是红薯了。一到饥荒年代，各种红薯演化出的食物便出来了，什么红薯饼，红薯馍，红薯饺子，比比皆是。

　　饺子全包好之后，包秀珠又去看稀饭，见已经炖得差不多了，便将其打到大的饭盆里，饭盆的下面有一小张棉被，棉被兜了饭盆的底，再有木盖压在盆上。这样，就算再放个一两小时，里面的稀饭也不会凉。

　　腾出了锅后，包秀珠就开始烧水下饺子了。

　　此时，周志国那屋突然有了动静，听起来似乎是棠棠和小黑醒了，在说说笑笑着什么。紧接着，隔壁周志兴两口子的那屋也亮起了灯。

　　饺子被包秀珠一个一个地丢进了锅。每个饺子落入水里时，都有咚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

　　“呦，晚上吃饺子。”周志国一进来，看见包秀珠在下饺子，立时眉开眼笑了起来。

　　院子里周志国周志兴屋子里的灯又灭了。所有人都起了床。他们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大半天的劳作都让他饥肠辘辘。

　　熟了的饺子盛出来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坐在小饭桌上等开饭。

　　来福迫不及待地第一筷子就夹向了凉拌的雪萝卜片，棠棠和小黑也都和他一样，先想尝尝雪萝卜的味道。而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是几个大人都对雪萝卜不屑一顾，都先夹了饺子吃。

　　“咦，怎么是这个味道。”棠棠在心里惊讶道。她吃了口雪萝卜片，不禁皱了皱眉。这萝卜片看似诱人，虽然味道不错，但吃起来，却是柴柴的，简直像干草一样难嚼。她再去看小黑和来福，那两人都和她一样，脸上有着说不出来的难受。尤其是小黑，吃了萝卜之后，他赶忙再就了一口稀饭汤，把嘴里的几片萝卜强行咽了下去。

　　暂时放弃了雪萝卜的棠棠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饺子上。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似乎除了周志国外，其他人第一次吃过饺子后，就少有再向它们动筷子的了。这可是饺子啊，以往过年的时候，但凡桌上有盆饺子，总是没多会儿功夫，就被全家人吃得只剩盆底了。

　　“难道这饺子也……”棠棠怀着又是疑惑又是好奇的心情，也夹了一个饺子到碗里。她轻轻地咬了一口，吃到的是红薯皮。透过咬出来的饺子头上的口，她看里面的馅，馅有汁水，一粒粒的好似白色的脆笋，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里面飘出来。她咽了下口水，将整个饺子放进了嘴里。

　　棠棠大大地咬了一口饺子。

　　“嗯，怎么是苦的。”棠棠胸中一阵泛呕，但她不能吐，因为现如今能吃上这个，就已经比那些实实在在挨着饿的人家要强上许多了。

　　终于，棠棠和桌上的其他人一样，在尝过了这两个菜后，神情都不再雀跃，又回到了和过去的日子里的一样，只为能吃得更饱些，将那些糠米稀饭、咬不动的萝卜片、苦味的饺子，一一勉强地咽下肚子。

　　“包大婶！”

　　听到院外有人叫，包秀珠出门去看，原来是队上的李队长。

　　李队长一见包秀珠出来，立时对她说道：“您三姑快不行了，他们说，指不定，就这两天的事了。”

　　这个住在隔壁村的三姑，是包秀珠在世上仅剩下不多的长辈之一了。因此，她一听说是这位快没了，马上饭也顾不上吃，忙叫了周志国两口子，让他们送自己过去。如果老人真是没了，那么办白事的时候，就一定需要帮忙，小儿媳妇虽然壮实，干活也算麻利，但嘴太碎，因此包秀珠想着还是就带上大儿媳妇的好。

　　当天夜里，包秀珠就和老大家的两口出门了。棠棠和小黑被交给了周志兴两口子带。张红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为了这个，她抱怨了一整夜。周志兴不想和她吵，只一味由着她闹。他自己心里想着，不就两个孩子嘛，让他们吃饱饭就行，没多久，熬到娘回来就行了。

　　考虑了一夜后，周志兴算是打定主意要老婆和娘两头都不得罪了。可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天刚一放亮，李队长又急匆匆地上门了，说是让周志兴和自己上县城办点急事。

　　周志兴一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穿好衣服，抬腿就出了门，完全将谁照顾棠棠和小黑的事给抛诸脑后了。

　　这天早上，棠棠和小黑像往日一样去上学。他们知道奶奶至少得出门三四天，便自觉地在灶房里找了些前夜剩下的，苦味的饺子垫了肚子算作早饭。

　　“你说，他们都出门了，”听说周志兴也不在家的小黑有些担心，“家里可就剩我们和二婶了，二婶平日可最讨厌我们了。”

　　“没事，管他呢，”倒是棠棠大剌剌的，一点都没往心里去，“我们过我们的，她不烧饭给我们吃，就我来烧给你吃好啦！只要你帮写作业就行。”

　　棠棠其实早在心里打定了自己的好主意。她想着爹娘不在，她便刚好自由了，不用做功课。而奶奶不在，二婶又不大烧菜，那灶房可不就是变成了她来“当家作主”了嘛？

　　就因为想着这事，棠棠白天上课时，什么都没听进去，全部的心思都在回去烧什么菜上。

　　放学回家后，棠棠和小黑还没走到家，就听见有个热心的邻居冲他们喊道：“你们二婶刚刚带着来福回娘家了。”

　　“我说什么来的？”小黑对张红的这一举动，倒也见怪不怪了，“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没事，”棠棠脸上一点不高兴都没有，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仿佛一轮倒挂的弯月，“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帮我写作业，我来烧菜给你吃。”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院子。棠棠摘下书包，让小黑给她带进屋里。而她自己，则径直进了灶房，学着包秀珠的样，在灶房里来来回回地忙了起来。

　　看着梁上悬挂着的咸肉，棠棠在心里说道：“终于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

　　她先是从地窖拿上来了个雪萝卜和一些根茎后，接着，便回到灶房把开水烧上。她想着，雪萝卜既然咬不动，口感不好，那么放进水里炖久了，或许口感上，它便能慢慢地好一些了。

　　一见水里冒起了泡，棠棠赶忙将切好的雪萝卜片扔进了锅。她盖上盖子，让其在里面焖煮了一小会儿。当她再次打开锅盖，尝试自己实验成果的时候，蓦地，锅里一副她从来没想到的画面呈现了眼前。

　　锅里剁成块的雪萝卜，一个个都被煮得开了花。看来软烂不堪的它们，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那仍在不住冒泡的烧得滚热的开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