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饥荒年菜谱》海边的橘子树

7、第7章 挖野菜

　　一大清早，刚吃了早饭，周志国便磨蹭在灶间口，等所有人都回屋了，才敢难为情地和包秀珠商量道：“娘，昨个拿回来的肉，今天切出来点，烧个红烧肉行不？”

　　自打前晚包秀珠带了肉回来后，周志国的心思便一直挂在那肉上，心心念念地渴望包秀珠能烧顿红烧肉来打牙祭。一时间，他竟忘了家里昨儿个都快揭不开锅了。

　　“就这么点肉，”包秀珠白了一眼周志国，“你还想吃红烧肉呢！救济粮呢，什么时候下来？”

　　“啊呀，”周志国这才想起家里还在吃糠咽菜呢，脸立时羞得通红，“李队长说，可能要快过年时候才能下来，这段时间，大家只能自己想法克服过去了。”

　　说罢，周志国没脸再和包秀珠提吃肉的事，傻笑了一下，转身回屋了。他的狼狈样都被老二周志兴看在眼里。周志兴站在门外，手指了指周志国，脸上憋不住笑。

　　“笑什么笑，”包秀珠见老二一脸幸灾乐祸的样，也没放过他，“你也是，管好你们家来福。别又趁夜里把这些肉都给吃了。

　　周志兴看连累到自己了，赶忙打了个马虎眼，也钻回屋了。

　　打发了两个儿子后，包秀珠终于腾出空来处理那两条珍贵的五花肉。其中的一条肉上有块很大的肥膘，她切了放在一边，留着熬猪油和做猪油渣子。

　　棠棠懒得做作业，自从立志要做食堂大师傅后，她的心思便全在灶房里。她胡乱地在数学卷子上画着，一听到灶房里包秀珠的剁刀敲在案板上的声音，便赶忙扔下手头的笔和本子。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包秀珠在做什么。

　　“奶奶，你在做什么？”棠棠见包秀珠将肉从中间劈开后，又从盐袋子里抓了好几把盐巴放在碗里。

　　“在做咸肉。”包秀珠笑着回道，她在碗里又放了些花椒碎。

　　在粮食匮乏的年代，各个地域的气候特点大不相同，以至于有些地方会少稻米，有些地方会少小麦。但是肉，可是不管任何地域，都让人稀罕的。因此，大多数人家有了肉后，都舍不得直接用来炒菜。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肉保存的时间更长些，以至于能吃得更久些。于是，咸肉便成了很多人家的第一选择。

　　这是棠棠第一次见包秀珠做咸肉，她站在门槛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包秀珠，生怕把她做的哪一步给错过了。

　　“棠棠，来帮奶奶生火。”对棠棠学烧菜的热情，包秀珠一直很赞成。女孩子嘛，能烧出一手好菜总不是什么坏事。这点棠棠可比她那两个儿媳妇强多了，她们烧出来的东西，只能算熟了，根本没法下口。她满心自豪地觉得，棠棠的天赋都是随了自己。

　　棠棠乖巧地将火升起来，包秀珠开始在没有放油的干锅里炒盐巴和花椒碎。

　　“腌肉前，这些一定要炒香。”包秀珠向棠棠讲解道，她手里的铲子不停地在锅里翻炒着。

　　不多会儿，雪白的盐巴热得发了黄，浓烈的花椒味儿从锅里飘出来。包秀珠看已经差不多了，便将锅里的盐和花椒一并倒入了放肉的盆里。盆里的肉经过一夜的晾晒，上面的血水早已风干。

　　“这样就好了？”棠棠见包秀珠像揉压面团一样，不断地揉搓沾满了细盐和花椒碎的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包秀珠的手里不断被翻转，在她的按压下，盐末融化进了肥瘦相当的肉的纹理中，渗到了肉里，让本来无味的肉中也带上了鲜咸的滋味儿。

　　“还没呢！”包秀珠没让棠棠帮忙，让她只在一旁看着就好。到了最后，在她不断地反复揉搓下，几条如大理石般纹理的五花肉表面都呈现出了微微的红色。在这微红的表面上，有一层极薄的、如同雪霜一样的盐粒。

　　“去把院子里压东西的青石拿过来。”交代棠棠的同时，包秀珠又往肉上倒上了大半碗白酒。这种乡里自家酿的白酒，度数都不低。透明的浆液浇在肉上，霎时间，醇厚浓烈的酒香扑鼻，肉里的土腥味儿霎时便随着冲鼻而出的酒味散去了。

　　棠棠捧着个青石从外面走进来。这青石是平日里包秀珠用来腌辣白菜时，用来压菜的。同压辣白菜的方法一样，包秀珠将石头压在了腌好的咸肉上。

　　“这样是为了让肉里的水分全渗出来，”包秀珠和棠棠一起，把腌肉的盆放在了灶间的一个阴凉处，“隔两天我们就来翻一下，腌过了七天，味道够咸了的时候，我们再把它挂在门梁上。”

　　“就像每年我们腌的咸鱼一样？”棠棠想起了快过年时，门梁上总会挂上的那一排干了的，灰白皮、红黄肉的咸鱼。有的时候，风吹过悬在吊绳上的鱼，鱼互相之间碰撞，会发出啪啪的响声。在那响声里，总会闻到一股鱼身上的干香味。

　　包秀珠点了下头，她答应棠棠道：“今年学会了这个，下次要是再腌咸肉，就交给你来腌好不好。”

　　“好的，”棠棠满怀信心地说道，“我一定会腌好的。”

　　说罢，棠棠再看那被压在石头下的咸肉，不禁满怀期待起来。她期待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腌出一块好吃的咸肉来。

　　从这天起，棠棠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块盆里的咸肉。她就像照顾新出壳的鸡仔一样，每天给肉翻面。包秀珠告诉她，这样做，可以让肉里的味道，腌得更均匀。

　　半个月后，包秀珠告诉棠棠肉腌得差不多了，可以挂起来了。棠棠便用麻绳穿了肉，像挂咸鱼一样，将它们挂在了门梁上。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咸肉呈现出了鲜红如蜡一般的颜色。

　　和棠棠一样对咸肉表示出特别关心的，还有周志国和来福。尤其是来福，每天清汤寡水的日子里，他吃稀饭的时候，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门梁上的肉。

　　为了防止咸肉被人顺走，或是来福偷吃，包秀珠特地在挂咸肉的绳上又挂了铃铛。但凡有人碰那几块肉，铃铛立刻便会响起来。凭借着这个办法，包秀珠好几次将偷肉的周志国和来福抓了个现行。

　　每次抓到周志国和来福偷肉，包秀珠都会这样大声向他们呵斥道：“这肉可是要吃到过年呢！”

　　入冬之后，雪便下得越来越频繁了。不知不觉间，皑皑的白雪盖满了屋顶、落光了叶子的树枝，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寒地冻的，队里人大多都猫在家里。家里烧着热炕，暖烘烘的。每个人都饿着肚子，盼着救济粮能早些下来。

　　老周家虽然有肉，但也只是一两个礼拜，切上很小一块，放在汤里滚上两翻，仅能让人尝尝肉味的。从包秀芬那里拿来的米，也只敢混在糠米里烧。随着救济粮下来的日期一点点往后推迟，锅里的稀饭便烧得越来越稀。到了12月的时候，不仅是稀饭只剩了汤水，就连地窖里的菜也所剩不多了，就剩下了两棵大白菜和四五个拳头大小的土豆。

　　“没办法，”包秀珠和几个儿子儿媳商量着，“明儿个到山上挖点雪萝卜，当菜吃，说不定还能撑段日子。”

　　“把几个小的也带上去，”李秀梅提议道，“孩子们期中考试都完了。明天不上课，让他们也一起去吧。”

　　“我们家来福还小，”张红听了李秀梅的建议，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心想谁不知道她李秀梅家的两个不是亲生的，凭什么让她家来福也跟着去受苦啊，“好不容易放假，让他在家休息吧。”

　　包秀珠听到张红的话，也不高兴了，立时反驳道：“棠棠和小黑就不是孩子了？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上山挖野菜了。”

　　虽然对棠棠宠爱得很，但包秀珠并不是一味地溺爱，该让她能得到锻炼的时候，包秀珠还是毫不含糊的。

　　包秀珠是一家之主。她一发火，张红可是完全没有顶上去的勇气，只能暗暗撇了下嘴，委屈地用胳膊戳她男人周志兴。周志兴佯作没看到。毕竟，他也没有和包秀珠对着干的胆子啊。

　　张红在心里暗暗为来福心疼。可来福却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听到第二天要上山挖野菜，他高兴坏了，激动地一夜都没睡。

　　天才蒙蒙亮，来福就跑出了屋，站在周志国两口子的屋外喊棠棠和小黑起床。

　　“你别高兴太早了，”小黑见来福那异乎寻常的兴奋劲，知道他一准是因为听说山上能挖到吃的。凡和吃的有关，来福无论在智力还是体力上，都会突然变得出众起来，“现在又不是春天，满山的野菜。这种雪天，只能在地下深一点的地方挖到些没死的植物根茎。要不然，就是像雪萝卜这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儿，插秧都比这个舒服。”

　　小黑一本正经科普的话，来福大多都没听进去。他的话里，唯独只有雪萝卜听进了来福的耳朵里。一听到这个，他立刻情不自禁的在脑海里幻想那该是多好吃的东西起来。

　　“你说这些对他根本没用，”棠棠倒是对来福更了解，“他现在肯定满脑子都在吃雪萝卜呢！”

　　事实上，几个孩子并没有见过雪萝卜，更别提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了。他们只在大人的口中听过，据说那是冬天的时候，穷人家实在没法了，不得不上山去挖的一种吃食。

　　当包秀珠带领着全村人上山时，山上不止他们家，队上还有不少人家也和他们一样来挖野菜了。

　　雪停了多日。地上的积雪都被冻得结实了。这着实加大了大家挖野菜的难度。挖野菜的人，要先费上很大的劲，铲开积雪以及积雪下的冻土，才能再在土层下，寻找到那些生长于冻土下的勉强能充作口粮的野菜，抑或是他们的根茎。

　　包秀珠带着家人挖了大半天，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挖到了几筐雪萝卜和好几篮子勉强能吃的野菜根茎。这些根茎都连着已经被冻死的野菜，拽住野菜叶，用力往外一拉，长长的节颈分明的指头粗的黄色根茎便出来了，颈上沾着土，节上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在回去的路上，来福的脚步比家里的人都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看这从未吃过的雪萝卜和野菜根茎的味道。他那满怀期待的样子，也感染到了棠棠和小黑。连他们也都一起期待了起来。

　　不过，包秀珠他们几个大人的神情，确是和几个孩子截然相反的。他们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高兴，就连最贪吃的周志国，也都是无精打采的，兴致不高。仿佛这些东西，只是他们没得选择之下，不得不吃的如同“苦果”般，让人厌恶的吃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