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饥荒年菜谱》海边的橘子树

6、第6章 食堂大师傅

　　走进食堂，包秀珠直奔离进门处最近的打饭窗口。由于她没有来过这里，因此需要找人问下哪儿能找到包秀芬。

　　就在包秀珠找人的功夫，等在门口的棠棠好奇地左右环顾整个食堂大厅。对于这里的一切，她充满了新奇。

　　偌大的食堂大厅内，窗明几净。长条桌子和长条板凳，横向有序地依次排开。上面已经坐了许多已经打好了饭菜的人。还有的人一进来，就将装饭菜的饭盒交给同事，自己则先去找一个空位去占位置。吃饭的人间都有说有笑，或是聊着科室里的新闻，或是抱怨家里的琐事。

　　在进门的右手端，是一长排打饭、打菜的窗口。窗口前的人有序地排着人龙。他们挨个来到窗口前，将手里的饭票递给师傅，等着师傅在自己的碗里倒上菜或是饭。而这里，便是最吸引棠棠的地方了。

　　白花花的米饭装满了大铁盆，凡是有票的人都能打上满满一碗。红烧肉、狮子头、排骨炖豆角这几个荤菜盛满了不锈钢的长方盘，就连在乡下常见的青菜在这儿也是油亮油亮的，仿佛也带上了肉香味儿。棠棠看这些看得入了神，以至于在包秀珠第一次叫她时，没反应过来。

　　“棠棠，你姨奶奶在厨房，我们到后面去找她。”包秀珠走来牵了棠棠的手。棠棠看得意犹未尽。她跟着包秀珠离开食堂大厅时，还十分不舍的朝着里面频频回望。

　　一个手里拿着空菜筐的女人从后厨出来，迎面刚好碰上包秀珠。包秀珠客气地问她道：“同志，我想找包秀芬。”

　　“包师傅啊，她在里面忙着呢，跟我来。”

　　女人身材微胖，食堂里的人都叫她胖婶。胖婶把菜筐和门口的其他空篮子摞在一起后，便带着包秀珠和棠棠走进了后厨。

　　听胖婶说，现在整个食堂都归包秀芬管。她现在正在头号炮台上烧菜呢。

　　后厨里到处是跑来跑去着忙碌的人。气蒸锅被打开，好几盆装满米饭的大铁盆就被人拿了出来。

　　“前面没饭没了！”只听从食堂大厅那里传来喊声。

　　“来了，来了！”端着饭盆的几个穿白褂的师傅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水开了，包子快点上笼，前面的都快等不及了。”

　　白案上好几个师傅赶皮的赶皮，包馅的包馅。有个瘦高个的人捧着一摞放满了菜包子的笼屉在蒸锅上。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有热气伴着小麦面的香味飘出来了。

　　绕过一道墙，一排烧菜的炮台就呈现在眼前了。

　　“包师傅，有人找。”胖婶声音即脆又响亮，尽管厨房里嗡嗡的风扇响和喧闹的人声不断，但胖婶一喊出来，炮台那边的人还是立时就听见了。

　　“哎呦，我这里正忙着，”在最里面炮台的包秀芬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包秀珠，“等一会儿，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包秀芬站的炮台边上有一盆处理干净了的鲫鱼。大铁锅里的油已经滚滚地冒起了烟，她拎起鱼的尾巴，一条条的，依次放入了油锅。只十几秒的功夫，二十条鲫鱼就被她全放进去了。油面上浮起了金色的油花，嘶嘶的，沉入油里的鱼被炸得两面金黄后，又一一地浮上了油面。

　　漏油桶就在包秀芬的手边。她看鱼炸得差不多了，两手用力抬起油锅，连鱼带着油一起倒入了油桶。漏油的大网勺就在桶上。于是，油落下了桶，还可以下次再用，倒不浪费。炸好的鱼则被沥干了油留在了网勺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半点多余的都没有。

　　铁锅里的油没有洗，包秀芬要的就是留它锅上的鱼香味。京葱段、大蒜、生姜还有干辣椒一起下锅，翻炒两下之后，浓浓的蒜香味先是冒了出来。紧接着，她将炸好的鱼一起下锅，撒上黄酒，唰的一声响，急剧的高温让油炸过的鱼瞬间就吸收了酒香与葱蒜姜的香味。立时，锅里酒香、鱼香四溢。

　　在最后，包秀芬在烧鱼的锅里放上小半锅水，调上酱油、胡椒粉，略撒一点糖提鲜。盖上锅盖后，焖煮了大约一刻钟。

　　“包师傅，都等着鱼呐。”一个前面打菜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进来催道。

　　“马上好！”包秀芬喊了一声。她掀开锅盖，看鱼已经炖得差不多了，便加大了灶里的火势。大火往锅上一冲，她晃了晃锅，撒入味精，贴锅边淋上陈醋。老陈醋的香味霎时就被高温的铁锅面给炝了出来。

　　有一个包秀芬的学徒在边上打下手。他见鱼好了，赶忙拿了比脸盆还稍大些的铁盆来。包秀芬将锅里的鱼一条条放进盆里，最后在顶上撒上切碎了的香葱和香菜末。

　　大功告成。不等前面再来人催，学徒便自己将这道食堂里最受欢迎的菜给端出去了。

　　“这就是棠棠了吧？”包秀芬忙完了活，让出了炮台给学徒。剩下的两道都是简单的素菜，刚好可以让他们练练手。

　　“姨奶奶好！”棠棠甜声说道。在刚才看到包秀芬烧菜的样子后，她的形象立时在周棠棠的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将来也一定要做个食堂里的大师傅。

　　“可不是吗？你上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才是个小毛头，”包秀珠宠爱地摸了摸棠棠的头，“现在家里几个孩子都大了。对了，你们家那两个怎么样了？”

　　“已经工作啦，一个在学校教书，”包秀芬提起自己的一儿一女，满是自豪的样子，“还有一个在县里的服装厂里做会计。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这儿有饭票，先到前面打了饭，一边吃一边说吧。”

　　包秀珠倒也没自己妹妹客气。她带着棠棠，跟着包秀芬又回到了前面的食堂大厅。

　　包秀芬跟人借了两个白色的搪瓷碗，用来给包秀珠和棠棠打饭。这两个搪瓷碗都是白底蓝边，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几个字，还有个印着“抓革命，促生产”。

　　棠棠拿着搪瓷碗，站在包秀芬和包秀珠的中间。和其他排队打饭的人一样，先从进门处盛饭的窗口开始排起。

　　排到棠棠的时候，棠棠学着前面包秀芬的样，对着里面打饭的师傅说道：“师傅，我要米饭。”

　　米饭打在碗里后，棠棠又跟着人流往前挪，来到打菜的窗口。

　　“师傅，我要红烧鱼和炒青菜。”棠棠拿的菜票是一荤一素。她老早就盯着那刚刚烧出来的红烧鲫鱼了，轮到她拿菜时，立刻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打过饭菜后，包秀芬和包秀珠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她们谈的内容，棠棠全然没听进去，一心只在浇在饭上的红烧鱼上。

　　“听说今年队里收成不好，”一坐下来，包秀芬就关心地问道，“咋样啦？”

　　“哎，现在全指着救济粮能快点下来呢，”包秀珠也不和包秀芬隐瞒了，把家里的困难情况全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她说道，“可这救济粮下来，又没个准信，听说至少还得等两个月。我们大人都熬得过去，就是心疼几个小的，正长身体的时候，连粒肉都吃不上……”

　　说着，包秀珠夹自己碗里的荤菜给棠棠。棠棠没要，又给她夹了回去。看到棠棠懂事的样子，包秀珠不禁有些心疼。

　　“姐，你怎么不早来，”包秀芬有些责怪包秀珠道，“我小的时候，你没少照顾我。现在我儿子女儿都工作了，条件也都不错。你有困难，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在包秀珠和包秀芬聊着的当儿，棠棠终于开始品尝刚才一直心心念念的红烧鱼了。这红烧鲫鱼并不大，也不过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她先挑肚当儿的地方，靠近鱼鳍最嫩的部分下了筷子。

　　筷子只轻轻一夹，连着鳍的嫩肉便被夹下来了。黑红色鱼皮，白色的鱼肉，带了些酱色的汁水。棠棠吃进嘴里，鱼肉鲜香、软嫩，虽然被炸过，却一点都不柴，外面的一层鱼皮恰到好处的焦，完全没有影响到鱼肉的嫩滑。

　　吃过之后，棠棠又开始吃肚当上，靠近鱼头部分，大肋上的肉。这里的鱼肉，只有大刺，一点小刺都没有，也是鱼身上最薄嫩的地方。棠棠顺势将肋上的肉滑了下来，大咬一口，除了那咸香的酱味之外，陈醋的香味已经完全炝进了鱼肉里，让她既吃到了鱼的鲜，又尝到了醋的香，和少许干辣椒所带来的辣味，另外还有着淡淡的香菜的香味。

　　棠棠的胃口被这红烧鱼完全打开了。吃了两口鱼肉，她不禁又多扒拉了两口白米饭。少许红烧鱼的酱汁已经浸入了饭里，就着这泡了红烧鱼汤的饭，不觉得间，棠棠觉着连配的青菜也格外好吃了起来。

　　呼啦呼啦地吃着，很快的，棠棠就把搪瓷碗里的饭菜给吃干净了。就连粘在碗底的米粒，她都没给放过。

　　好久没有这么大快朵颐的棠棠吃完后，满足地打了一个嗝。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包秀芬和包秀珠一直在聊天，碗里的饭菜才只动了一半。

　　“那就这么的，”包秀芬不容分辨地说道，“我闺女前两天送了几张肉票来。我家里还有，这些，你就拿回去给孩子们吧。再有，另外还有几块料子，我这里也不紧着用，你也一并拿回去给几个小的做衣服。”

　　“那，那就谢谢你啦，”包秀珠脸有些红，显然是感到太不好意思了，“等我家里好些……”

　　“呦，快别怎么说了，”包秀芬打趣道，“再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就这么的，包秀芬不但给包秀珠带了两条肉和几块布料回去，临走的时候，她装了小半袋米给她。

　　虽然这些东西并不能撑很久，但包秀珠知道，比起家里现在，粮肉已经断了许久的情形比起来，已经好上太多了。

　　当天傍晚，再三感谢了包秀芬后，拿着一大袋东西，包秀珠又带着棠棠搭了李队长回队里的拖拉机回去了。

　　到家以后，棠棠一直兴奋不已，以至于大家都睡下了，她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睡。

　　“这么晚了，你还折腾什么啊？”小黑觉着棠棠去了趟县城回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哎，我问你啊，”‘棠棠见小黑醒了，索性坐起来问他道，“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

　　“我啊，”小黑认真地考虑了下，“我要当个像书上那样，抓特务的公安战士。你呢，你想做什么？”

　　小黑以为棠棠会回答说，做个老师医生之类的。可谁承想，棠棠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啊，”棠棠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包秀芬在炒菜时的威风样，“我想做一个食堂里的大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