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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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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认得来人,是内宅管事的周大娘,主母跟前极说得上话的。往日住在这里,多承她照应。上前两步,妥妥的见了礼。周氏拉她坐下,笑问道:“太太何时上山来?这一程子不见家里可好?家下人粗浅,简慢了太太,您多担待!春儿,后面刚做得的茶点,捡精巧的装一匣子来!”一旁茶水丫头答应一声去了。李氏笑道:“姐姐不忙,妹妹来了不多时,那丫头点的一手好茶,可是姐姐调教的好!”
见着了周氏,事情就成了一半。李氏心里急,耐不得寒暄,招翠儿拎上提笼来:“前日蒙府上奶奶恩典,荐了大夫,又赐了药,小儿的病全好了,一日赛一日的结实,早该到府上拜谢,您瞧,这三拖两拖,都过了年儿,真是该打。”
打开提笼盖儿,取下一层屉子,里面放一副赤金头面,并两对赤金镯。端到李氏跟前道:“前日多承姐姐照顾,小儿病上又蒙姐姐费心,这点子东西不成体面,姐姐收下,多少是我两口子的心。”又抽下一层屉子,,里面摆着几个囫囵的锭子,又一堆大大小小的银角子,道:“这些个碎银子,姐姐留着赏人。”扭身从怀里掏出个绣囊,撑开了,抽出张文书,展开来捧到周氏眼前,原来是张地契。
李氏道:“姐姐您瞧,妹妹在京西置办了十倾薄田,一年打下几担粮食,拿来给奶奶添妆。烦劳姐姐代妹妹奉上,要是能得奶奶赏见,在她老人家跟前磕个头,再是感激不过了!”
周氏抄了手,并不接那地契,桌上的屉子也只瞟了瞟,微微一笑道:“太太客气了,原是小公子福泽深厚,有皇天菩萨护着,自是逢凶化吉。小妇人见了太太、公子,爱敬的不得了,赶着侍奉还怕来不及,又得家主吩咐,敢不仔细?倒是山里粗鄙,缺东少西的,简慢了太太公子。太太这样厚待,妇人可真真承受不起。这一年到头的,太太虽不上山,可没少派人来,挑挑担担的,已是接济不少,家主母也念叨着劳太太牵挂破费,叫山里人心下不安?”
周氏先前得了老木的回事,心下老不自在,斥了他多事,来个人也挡不了,现下不亲到前面看看,如何能打发了她去。这档儿见李氏一来就取出这许多东西,思量着她家老爷虽坐了这些年的正堂,却一清如水,只守着那点子俸禄嚼裹,一大家子人吃马嚼,能积下什么银钱?这李氏是大家出身,今儿莫不是把嫁妆箱底儿都翻出来了!不知是遭了什么事,又是听了谁的信,到这里来搬救兵?!
周氏一心要探她口风,安稳稳坐了,直道:“太太不比旁人,今日上山,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氏虽是官家出身,场面也见过几处,终是心性怯懦,面上嫩,此时见人不接礼,不由得红了脸。又见周姐姐一径望着自己,目光期期,心下感激。自忖这门子进去,自是报了有事,不若开门见山,倒比磨烦功夫的好。
吐口气,李氏抽帕子拂上眼角:“姐姐,府里的规矩妹妹知道些。照理说,奶奶救了小儿性命,妹妹一家子感恩戴德,时时来孝敬也就罢了,不该又来山上打扰。只是,只是,”想着老爷蒙难,不由心绞:“只是今日妹妹一家遭了大难,我家老爷命在旦夕,实是没了辄,这才急着赶到山上,求奶奶救命。姐姐慈悲,可要为妹妹说些好话!妹妹感激不尽!”说着,拉了周氏的袖子,抽抽的哭。
周氏听了,心里一突。莫非是犯了事?怎么闹到这里来?可要仔细了。
拍拍李氏,递盏茶,轻轻道:“莫哭啊,且慢慢说,可是县上太爷得了急症?”
李氏摆摆手,喝一口茶,顺了顺气,又攥了周氏的手:“不是病,是祸!姐姐容我慢慢说。这往前就是千秋节了,前日京里下来了采办公公,叫王得贵,写了单子,要县里采买。单上有两篓核桃,本是采办亲眼验得了才封了去。不成想,今日那王公公带人闯到衙门里,一条链子锁了愚夫去。说什么贡上的核桃都长了虫,是大不敬,欺君之罪!我的姐姐,我家老爷一个芝麻官,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君!那核桃是年前新下的,山民挑了上好的送来,妹妹又领了丫头们,亲手捡着模样好的挑了出来,两大车里拢共只捡出两篓,又细细的擦了,莫说是虫,就是个黑点子也不敢有!都是那王公公陷害好人!”
李氏不禁愤愤,又道:“晌午,牢里又报信儿来,说是那姓王的着人到牢里看。亏得让牢头灌醉了,道出实情来,说等夜里人静了,要把老爷做、做成个畏罪自尽!呜~”
李氏怕的又哭:“姐姐,我家老爷实是冤枉,求姐姐在奶奶面前求个恩典,奶奶显个神通,妹妹这一家子就活了!呜~”
周氏听得怔了,寻思道:“如今宫监们忒也放肆,不想竟到这种地步。朝廷的官,说拿就拿,说杀就杀,哪还有王法?”又想:“偷偷摸摸的半夜杀人,不知什么缘故,岂能听她一面之词,恐怕必有隐情。”心思一转:“这宫监作恶,又因着千秋节,若奶奶得知,必闹出事来,这山里怕是再住不得了。依奶奶那性子,又不知会怎么个了局。王得贵,一个不上台面的小监,狗胆包天,不知是仗了谁得势!整治整治也好,先皇在时,太监们得势,外朝内庭没了体统,女官们也没个好日子!”
周氏这里心思百转,低头不语。李氏瞧她拧眉头抿了嘴,垂了眼皮不语。怕是此番进错了香门,心中慌个不了。想着老爷若是去了,留她孤儿寡母,不如也一遭跟着去吧!哆嗦着帕子,眼泪擦了一把又一把,止不住泪珠子扑簌簌掉,终是心中一垮,熬耐不住,放声痛哭。
周氏一惊,跳起来,抱了她肩:“莫哭,莫哭,可要低声!耿老爷吉人天相,自有福报,今儿个不过一时困住了。再怎么着,也是朝廷命官,哪能由着老公们作贱?!快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
这大半天来,李氏又惊又怕,只此处这个指望,一口气强撑到现在,此时既哭开了,哪里就收的住?直哭的摧心裂肝,天昏地暗。带来的丫头五儿也捂了脸,劝一句,哭一声。桌子下那狗子也来凑趣,直蹿到李氏跟前,凶凶得吼个不了,一声高似一声。
周氏眼角直蹦,恨不得叉了她俩出去。索性站开些,大喝那狗:“去!宅里清净,由得你吵?!”
好似开水锅里下一瓢凉水,屋中一时静下来。狗子夹尾巴去了,李氏主仆一口气噎住,掩了嘴抽泣。
周氏舒一口气,心道:“此事关着千秋节,总不好不问。耿知县若横死了,上面迟早也要问得。再者,这周氏上山来,别是什么人指使的才好。真是我不寻事,事自上门。”
长叹一声,道:“太太快缓缓,只在这里坐了哭也不济事,还是前前后后讲清些,妇人进去见了奶奶也好说话。”
李氏连忙抬了头,只是抽噎的厉害,竟成不了句。
周氏转问她丫头:“我且问你,今儿王公公来时,你可在?”
“在。”
“他们可是大白天在衙门里闹事?”
“是。”
“那衙门里,六房、衙役众多,怎由着老公们锁人?你可亲见了?”
五儿福了福:“奴婢今儿跟着太太,听前头人说,宫里来了监老爷锁了咱太爷。县学的孙老爷赶出去评理,让人摁住了,一顿板子打的半死。凡有拦的,也都挨了打,说是老爷冒犯了皇娘,多嘴的就是造反,一同锁到牢里去!那官爷们袍子上都绣着龙,腰里挎着刀,县里人见了害怕,这么着就都不吭气儿了。”
周氏点点头,才要再问,门外进来丫头春儿,捧了茶果攒盒,走到跟前轻轻道:“奴婢跟里头云姐姐一齐出来,现下她在外头立着请婶子。”
周氏心下明白,这么个哭法,终是吵了里头。扶扶头发,掂掂衣角,展了展裙幅,说道:“这可好了。太太莫嫌妇人啰嗦,有句话,还要问清楚,我山里人家,不曾与官家往来,这官里的事,太太怎找寻到这里来?可是什么人教了什么话?”
李氏缓过气来,连忙道:“实不曾有人教,妹妹在家也少见人的。是妹妹一时醒过味来,想县中能救我老爷的也只府上一家了。妹妹幼时住在京里,也曾见过几处大府、几家贵人。先前在府上小住,只看姐姐这周身气度,府中这规矩气象,怕就是在京里,也没哪家能比的,妹妹敬佩的紧。今日一急,想起奶奶,实不是旁人说了什么。”见周氏起身要去,忙取过礼物来:“姐姐且好歹拿上,妹妹不求别的,但求一家团圆,求姐姐成全!”
话已至此,不及多问。周氏略想想,招云儿进来接了,告辞往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