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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京师的花坊设在东城新宋门外翟家园中,占地足有三四百亩,郭老边虽然拥有几十亩地的花圃,但比着大花户们的资产雄厚,犹如小巫见大巫。幸而郭家占了靠近京城的便宜,老郭为人又活络,家里有一门亲戚,和太府寺下属的京师市易司中一位小吏能搭上点拐弯抹角的干系,通过那人斡旋,在花坊之东南角,占了一个不起眼的摊位,长宽不过四五丈,勉强能摆下三百多盆花。

      郭家大郎和二郎也在自家的花圃里装了车,两路人马在花坊东侧汇合,一起去了摊位上。
      花坊中搭设一排排简易木板房,两两背向而立,中间留一条过车的通道,每一户都留有卸货的后门。
      岁尾在即,城中人都知堂花牡丹这几日上市,多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带着小厮们出来采购,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花香人气混杂在一起,喧嚣热闹得像一笼热气腾腾的肉馒头。

      郭老边指挥着诸人从摊位后门卸车,摊位上用一道厚帷幕分了前后,后面存储货物,摊前摆放样本售卖。
      待两家的三百多盆牡丹安顿住,郭老边又分派活计。郭家大郎和二郎负责照顾后仓货物及补充上货,小三子和郭家两个本家侄子跟着在摊前招呼。至于江楚客,老郭知他底子不好,经不起折腾,就让他带着秦客在摊位一侧立了一张旧案子,收钱兼带记账。

      老郭将自家出产的那些常见的青州红、西京强和赵粉等挑了二十多盆摆出来,却只把江家的挑了五盆出来摆在显眼的位置,分别是御衣黄、玉楼红、潜溪绯、魏花、昆山夜光,恰好凑够黄粉红紫白五色。每一盆花的盆土中插一只小巧竹牌,上书各色牡丹之品名。

      京城市易司负责在城里城外各处坊市间收税,这几天花坊正热闹,于是派了人驻守此地。先是一个小吏带着几个差役过来评定盆花牡丹品级,接着又来几个差役根据品级收取税赋。税赋论盆收取,上品一盆五百钱,中品一盆三百钱,下品一盆一百钱,这些钱须得先交了,不管你货物卖不卖得出去。
      郭老边乖乖交了钱,还顺手多塞了五百钱过去,赔笑道:“诸位官爷辛苦,打酒吃。”

      两家来得晚,待收拾妥当,天色也已经黑了,客人也稀少,并无人往摊前来。郭老板安排诸人吃了饭,来时车上装了旧被褥,此时就着炭盆不远处,铺开稻草打地铺。
      秦客是个小姑娘,不好跟这群爷们儿混在一起歇息,听得花坊外不远就有专供来往商贾歇息的客栈,郭小三和其中一家的伙计相熟,于是江楚客给了秦客一串钱,委托郭小三把她送去客栈中过夜。

      郭家这摊位地处有些偏僻,翌日初始,过往看货的客人并不多。尔后没多久,就被一大户的管家发现江家那几盆罕有的上品熏花,转眼间就招来四五个人,扯了郭老边去一侧询价。

      郭老边对着自家和江家的后辈儿郎态度很凶恶很严厉,对上这高门大户的管家,却是奴颜卑骨一脸谄媚之色:“今年这几盆也是试着熏,所幸运气好,竟然熏成了。只是数量实在太少,小民我种个花不容易,还请老爷体恤,您若是真心想要,咱只能搭着走。这五盆牡丹,一盆须得搭三盆常见些的。”又大力吹嘘一番,“老爷,您看这株昆山夜光,想必您从前也见过,若是盛开了,那花瓣一层层白得透明,简直就像西域来的羊脂玉雕成的。整个花坊您去别处找找,看还找得到第二家不?还有这御衣黄,纵是西京那边也送不来这般货色。您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您心里有数就成。”

      秦客闻言,脸色微微变了,这老财迷,果然打的是这般主意,硬是蹭着自家的花儿,让他家的大路货也跟着水涨船高,怪不得他上赶着来合伙。
      她悄悄轻扯江楚客的衣袖,江楚客神色平静,示意她稍安勿躁,毕竟自家连个摊位都没有,两家互相趁一趁,也算是各取所需。

      那边郭老边已经开始跟人讨价还价,却只在袖子中比划指头。最后那位管家将江家五盆花悉数搬走,又搬走了郭家的二十盆。郭家的花因为花坊中常见,就按市价走。江家这五盆花,郭老边要价狠,论花蕾数量翻倍卖,每只三贯钱,四十二只花蕾就是一百二十六贯钱。
      他跟客人商定了此价后,转头看看江楚客,嘴唇无声地报了个数,毕竟这是江家出产,江楚客并无异议,颔首应下。

      此宗交易已经算得大生意,那管家出手就是二十五两的银锭,几百两银子收进来,秦客手发抖眼发花,哆哆嗦嗦将银锭小心翼翼捧入放钱的木箱中。
      她再看向郭老边的目光,就带着十足的崇拜,而看向自家主人时,那简直恨不得五体投地。江楚客并不安慰她,小女娃子总得多见见世面,手中银钱过得多了,自然能大气起来。

      此事传了出去,余人闻风而来,摊子上瞬间热闹起来,有真心实意想买的,也有来看热闹的,还有同行来窥探情形的。甚至还跟来了一群读书人,摇头摆尾对着那些未开的花蕾吟诗,说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又说什么“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诗,半点新意皆无,听得人五心烦躁,却又不好开口撵人。读书人有功名在身,哪里能随便惹得。

      郭老边带着小三儿及两个侄子,四人忙得顾头不顾尾,不但要应付摊前的客人,若有真正大手笔的客人,他还神神秘秘把人带到后面去看货,大约是趁机炫耀那几株烟笼紫和欧碧,偏生他又不肯好好卖,只是作为噱头吹嘘几句,惹来一阵埋怨。

      秦客跟着江楚客,没那么忙碌,她瞧着身边各色人等来来去去,只觉得新奇,末了给江楚客用冬凌草和蜂蜜泡了一壶茶送过来,凑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楚哥,我听那几个秀才说什么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芙蓉不就是荷花么,种在池塘里够不着,是看着冷淡了点儿。咱家西墙根下有十几棵芍药,今年开花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虽然开得比牡丹晚些,但也挺好看的,哪里就有什么妖气了?”

      冬凌草茶用来润嗓极好,慢慢地江楚客也敢多说几句话,“芍药和牡丹确是看着不同。牡丹为木,芍药为草,枝条的软硬程度有别,所以牡丹骨骼清俊,瞧来端正大气,芍药相对柔软娇媚,看着有几分软骨相,且开花时多了一个长脖子花颈,显得招摇,花色又艳丽,因此才说它妖无格。”
      秦客还没认得多少字,因此江楚客也很直白,只从外观形态上解释一番,标榜风骨以花喻人什么的都不曾细说。

      他身边不远处,一个锦衣男子初始只是观望这摊上货物,在那几棵牡丹之上来回梭巡着,尔后不经意听到他为秦客解惑,唇角微微一动,笑容隐现,不着痕迹靠近他一些,暗自打量不止。
      摊位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个管家打扮的人一直跟老郭讨价还价,声浪一阵阵传来,嘈杂又混乱,江楚客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他昨晚换了地方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因怕天气寒冷,薄棉衣外又罩了一领厚棉袍。这两道街都是各家商户的熏花,为了驱寒四处点着炭盆,又有这么多人涌来涌去,他不禁燥热起来,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伸手就去扯衣襟。
      秦客忙提醒道:“楚哥,不能脱衣服。这又不是在家里,当心着了风寒。”

      江楚客只得住手,拿衣袖抹一把额头。他身侧忽然有人轻笑一声,尔后手中被塞了一柄团扇。
      “多谢。”江楚客只当是郭家的小子们递给他的,随口道谢,顺手扇了几下去,却忽然觉出异常,这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扇子。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团扇素色云纹缂丝扇面,紫竹柄,白玉玛瑙的扇坠儿,瞧来低调又奢华。

      江楚客呆了一呆,这才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男子,瞧年岁才及弱冠,着天青色五福捧寿团花杭绸直裰,外罩玄色面儿黑狐狸里的鹤氅,英挺俊秀长身玉立。身后随行两个青衣小厮,瞧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来闲逛。
      他忙起身将团扇奉还:“我本以为是舍弟给我的。是我唐突,兄台见谅。”

      那人温声笑道:“明明是我唐突。我看你似乎不耐热,扇子就送给你用,莫要客气。”
      江楚客道:“这不合适。”还是坚持要把团扇还回去。

      秦客仰头盯着那人看,心中疑惑:“大冬天的,这人为什么带着一把扇子?”然而一转眼间,忽然发现那边有两位书生手中也拿着扇子,正怡然自得地摇动着。

      却听那人道:“拿在我手里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送给你却恰恰用得,再合适不过。”
      原来这是一种风雅的象征啊,秦客稀里糊涂想着。
      江楚客无奈道:“我怎好白要您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熏花的价格是经过查证后才定下来的,反季节鲜花嘛,京师有钱人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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