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说》脆皮蛋挞

2、中

　　天子之位，谁不想得，尤其是生在皇家的人，日日盯着那个位子，怎会不想亲自坐上去？一时皇子间云涌暗起，官场人各怀心思……

　　朝堂之事我不懂，我也不想去懂，但我知道，我爹所选择拥护的，一定是承涟，不是皇上的另外两位嫡子，不是长姐所嫁的承桦……从我爹选择将我嫁给承涟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心中的辅佐对象就是承涟，他看中的能成为下一个天子的人就是承涟。

　　太子之位最终在一片明争暗斗里落到了承涟身上，承涟当上太子没多久，皇帝便退了位，承涟继位登基成了新皇帝，而我，历经王妃与太子妃之位后，亦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后位。

　　承涟初继大统，日日都在勤政殿都忙得很晚才歇息，我便也日日都熬上一碗补身子的汤粥小食送去给他，他说每晚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见我提着食盒走入殿中的那一刻，他还时常像小孩儿一样让我喂着才肯吃下。他瘦了很多，我埋怨他不爱惜自己身子，他便总是笑，说有我的照顾，他从来不会担心自己的身子，我喂着喂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他又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说再过一些时日，等忙完这些事，他一定好好休息。

　　承涟登基半年后，在他与我爹以及其他忠臣的配合下，朝中各事终于稳定了下来，他也终于可以有条不紊地操纵着一切。

　　我等来了他忙完那些事，也等来了后宫的第一次选秀。

　　宫里进来了许多女人，作为后宫之主的我变得忙碌起来，好在还有太后相助，那个在后宫里生活了多年的女人，那个当了多年皇后的女人，有她的提点，才得初理六事的我看起来不是那么地手忙脚乱。

　　即便承涟最爱的女人是我，可他终究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自新人入宫后，承涟陪我的时日便越来越少，怜羞的、娇脆的、妩媚的……各式各样的笑声在宫中出现，却再没有一声出自我这里。

　　十九岁生辰那日，我坐在宫里从日出等到日落，等来的只有个别妃嫔的贺喜，我盼着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夜里我拥着被子低声抽泣，心底的酸涩和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我是丞相的嫡女，是当今皇后，身份尊贵，我才十九岁，年华正好，可我却觉得未来的生活只剩苦涩，再没了盼头。

　　我不知是自己何时睡去的，也不知承涟是何时来的，睡梦中的我翻了个身子，感觉有薄薄的气息打在脸上，我睁了双眼，才发觉承涟正拥着我沉沉地睡着。

　　第二日早晨，承涟满脸歉意地笑着：“昨日朝中太忙，没有及时过来陪你过生辰，好在还是在昨日结束之前赶到了，只是你已经睡了。”

　　他又拿出一个玉锦盒子递到我面前，“生辰礼物，因想着你生辰的时候亲手送给你，结果便耽搁到了现在。”

　　我将盒子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轻轻地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承涟绕至我背后拥着我：“这是朕特意吩咐人为你而制的簪子，你看上头，雕了一颗你最爱吃的杏儿，做一朵你喜欢的牡丹，怎么样，还满意吗？够不够朕赔罪？”

　　我拿着这支造型滑稽怪异却又甚是独特的簪子，满心的委屈随着昨夜未流完的眼泪一并肆意地冒了出来，我转过身去抱着他嚎啕大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好难受，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紧紧将我抱在怀中，眼角泛红，他对我说：“阿梨，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后，是后宫之主，许多事情，许多话，不能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随意说随意做了，朕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但这个宫里，只有你能陪朕一直走下去，所以你该长大了。”

　　承涟走后我想了很多，其实什么名堂也没想出来，但我只清楚了一件事，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总是向他撒娇让他操心的妻，而是一个能在这深宫里头让他安心与他携手一生的皇后。前朝关系后宫，后宫影响前朝，前朝有变后宫必然不安，后宫起火前朝必定生乱，二者，动一不可。

　　自那以后，我开始学着收了以前总存在心底的孩子心性，我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皇后，如何打理后宫，我开始慢慢变回从前在家里、在爹娘面前那个端庄娴静的阿梨，我再也不在承涟面前露出任何不快的模样，我再也不让他因我劳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不过是春夏秋冬交替轮换，宫里的女人就像那花儿一样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始终是开得最盛的那一朵。

　　我和承涟的第一次矛盾爆发是我嫁给他十年之后，彼时他当皇帝六年，我“长大”五年。

　　起因是显王突发兵变意图弑君夺位，而后叛军悉数被捕，显王锒铛入狱。

　　对于这个昔年与自己暗中相斗，如今又发动叛乱想要了自己性命抢夺自己皇权的亲兄弟，承涟可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他下令，显王府中男丁悉数处死，女眷发配边塞为奴。

　　得到消息后的我立刻赶往勤政殿中求承涟放过我长姐，他问我：“作为那罪人结发之妻，她原本该是随那罪人一同被处死的，朕已经因体谅你的情绪留她一条命了，你还想让朕如何放过她？”

　　我喃喃道：“去那寒苦之地为奴为婢，任人打骂，与赐死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承涟冷哼：“你若是这般说，那好，朕就赐她一个死罪，随了你的心愿。”

　　我慌忙争辩：“皇上明明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不想长姐去受苦，也不想长姐去死，长姐是臣妾从前除了爹娘外最亲近的人，臣妾就求皇上这一次，求皇上让长姐回丞相府里度完此生，让她禁足于丞相府此生不得而出好吗？长姐生性纯良，显王某乱之事她也只是无辜受害者啊！”

　　承涟怒极反笑，“朕肯留她一命是为了你，你看不得她受苦朕也愿意赐她一死了之，纯良也好无辜也罢，她现在都是罪人，要怪就怪她嫁了个狼子野心的夫君！”

　　“是她想嫁的吗？”我仰首喊道，“那婚事，那夫君，是她自己选择的吗？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不了主，到头来还得受他人连累受尽苦难甚至丢了性命，你们男人的朝权争斗，为什么总要让女人做牺牲品！”

　　“放肆！”承涟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替罪人求情朕已经忍了，你现在又想告诉朕你嫁给朕当朕的皇后是你的身不由己吗？十年了，梨笙，朕一直把你视作最重要的人，可你今天说出的话，真的让朕很心寒、很失望。”

　　承涟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朕一直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可如今……你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吧，后宫的事，暂时交由魏贵妃掌管。”

　　心寒吗？失望吗？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知道我的请求于一个皇帝来说确实过分，可他不止是皇帝，也是我的夫君啊。大抵我的确不适合当一个皇后，更不适合嫁给一个掌权天下的皇帝，我只想我的夫君能在我难过的时候哄一哄我，而不是连说个话儿都得小心翼翼。

　　我到底没有被他禁足多久便又恢复了从前的地位，拿回了属于我的权力，也许是因为昔日情分，也许是因为我爹爹和兄长在前朝的重要性，也许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妻……但这些于我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的长姐，那个如兰花般典雅幽静的女子，那个总是用如春风般轻柔的声音给我讲故事逗我开心的女子，那个笑起来温柔如水的女子，已经从这片天地里消失了，她死在了徒步去边塞的路上。

　　可是无论如何，生活总得继续，我还有爹，还有娘，还有丞相府一大家子的亲人，我还有夫君，还有孩子，还有这尊贵的皇后之位。

　　我在宫中的日子其实没有那么难过，各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总使不到我这里来，不是她们不想，而是她们不敢——娘家的权势背景、承涟的庇护、以及我自己多年来磨练而出的那一份后宫之主独有的威严与气势，使得我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越来越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