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荼蘼》柳改之

2、第二回

　　自从网剧筹拍以来，邓莉莉没太睡过一次好觉。这半个月以来，定剧本，定导演，定制作团队，定演员，她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忙到停不下来。
　　今天她的日程表上最轻松的事情，就是到机场去见那个让春易话多的少年了。她也有些期待。春易并没有过来。他今天要和春父一起去出席家里的商业展览活动。
　　春易提前在微信上通知了她，自己派了司机出来，先接她再去机场接鹿寒石。鹿寒石的飞机是晚上七点半到达。春易下午四点就派司机等在门口了。
　　邓莉莉从住的小区出来，就看到浩然打扮入时，坐在一辆白色法拉利跑车上，兴奋的朝她招手。邓莉莉知道春易爱车，自己家里就有个车队。白色法拉利是他最钟爱的了。看来春易比她想象中更重视这件事情，她在盘算着等下见到杜寒石之后，无论合不合自己眼缘，都要注意向春易说话的语气和分寸。
　　上了车的邓莉莉看到微信的内容有些疲倦，微信上的新闻在说《上瘾》下架的事情。自从《上瘾》一炮而红以来，北京的影视界就看到了商机，出了一批耽美题材的作品。她也是看准了这个市场。但是没有料到，广电出手如此之快，耽美题材还没来得及开花，就要面临大雨浇地的险境了。而她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的心情正如北京这灰蒙蒙的天气。
　　手机上的一个号码响了起来，显示的是“鹿寒石”，邓莉莉看着这个陌生的承载了她大部分希望的名字，一阵担心。不知道这个少年能不能符合她的期望，开机在即，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换人了。她接了电话，手机里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有礼貌，这让邓莉莉心情舒服了一点。她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候着。
　　浩然已经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和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一起走了过来。邓莉莉看到那个人的瞬间，心里有块巨大的石头把她拖入了湖底。格子衬衣，黑色粗框眼镜，比她能预料到的还要学生气。
　　春易在他常去的ktv订了包间，邓莉莉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鹿寒石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虽然浩然很想和他聊上几句，他态度也算配合，但是基本上就是配和浩然说话，也没说自己的什么观点。
　　浩然最后也聊不下去了。只好沉默。
　　邓莉莉在旁边听着，又做出了一个不好的判断，她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在剧本上的理解能力。全剧三分之二的戏份落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以这个沟通能力去和导演沟通的话，她怀疑自己的男主要立不住了。不过邓莉莉又提醒自己，不可以犯错误，几分钟之内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她这样忐忑的一路在车上敲着小鼓，表面上仍然是一幅笑嘻嘻的职业模样。不过对于她这种工作了几年的人来说，这种伪装已经成了习惯。因为心情不好，也没有言语。三人一路沉闷的进了ktv的包间。
　　春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面色淡然的和鹿寒石打了招呼，招呼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邓莉莉猜测浩然在路上，已经把鹿寒石的照片传过去了。也描述过他的基本性格。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再多说话了。邓莉莉今晚实在有些低落。一连串不好的消息。导致她今晚的状态是负能量的。她本能的提醒自己，这样情况下的自己还是尽量少开口的好。
　　“能喝酒吗？” 春易问道。
　　“能。” 鹿寒石回答的倒是很干脆。
　　“你还是个学生，怎么会喝酒的？”春易一边发出这种疑问，一边给面前的鹿寒石倒满了酒杯。
　　“东北人哪有不会喝酒的。 ” 鹿寒石和大家碰了杯，一仰脖子喝完了。
　　浩然有些起哄，“我是山东人。我们那里的规矩是新客三杯碰。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嗯。知道。”鹿寒石拦住春易倒酒的手，“还是我来吧。别人帮我倒酒，我会不好意思。我帮大家倒酒，才是理所应当的。”
　　鹿寒石站起身，给大家倒了酒。春易和浩然都是满杯，邓莉莉的酒杯里只倒了浅浅的一点。
　　“你可看走眼了，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最能喝的你倒的最少。” 浩然是整个桌子的气氛担当。
　　“以后再喝也没事。” 鹿寒石也没有争辩，也没有解释，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邓莉莉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心里面的计算器往加号上按了个一，还算有些眼力劲。
　　浩然是个酒猫子，脸色发红，越喝越兴奋。一边喝着酒一边抽着烟。春易已经不喝了，坐在角落里抽着烟。听着一首英文歌，Madder Mortem 的 deadland。鹿寒石没有抽烟，酒倒是没停过，一直在陪着浩然。
　　整个包厢里气味呛人。邓莉莉皱了皱眉，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们的包间在饭店二楼的最里面，和卫生间里隔着两条长廊。邓莉莉有些搞不清楚方向。
　　“姐，我扶你过去吧。”邓莉莉回头，是鹿寒石的声音。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正好也想去洗手间。”鹿寒石说的非常自然。邓莉莉搞不清楚他是正好要去洗手间还是借口出来躲躲酒。浩然那种喝法，没有几个人能受的了他。也就鹿寒石是新人，不了解情况，一直陪着他。
　　鹿寒石轻车熟路的带着邓莉莉走过长廊。
　　“你怎么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我不是第一次来都找不到。”邓莉莉有些诧异，鹿寒石的脚步熟悉而稳定。
　　“女孩子方向感天生不如男的。”鹿寒石有礼貌的答道。
　　邓莉莉在洗手间里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呕吐声音。应该是鹿寒石。邓莉莉心里有一丝难掩的厌恶。这样的行为在她的字典中等同于麻烦。她讨厌看到一张因为自己没有节制和自控力而略显痛苦的脸。这种痛苦在她看来矫情而廉价。她心里正预想该怎么应对呕吐出来的鹿寒石。她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来扶着他，或者有那个耐心照顾他。
　　等到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一幅不一样的画面。
　　鹿寒石正靠在洗手间外面的镜子前，闭上眼睛休息，一幅安闲小憩的画面。和想象中的倒是很不一样。这让邓莉莉有了观察鹿寒石的兴趣。春易和岛木的眼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能过他们这一关的人总该有点独特之处吧。
　　光影昏暗，鹿寒石隐秘而安静的藏于黑暗之中。俊朗的眉眼中有一股不同于在热闹人场中的狠戾的气质。看起来有几分像梁朝伟在王家卫的《色戒》中的样子。这让邓莉莉忍不住去猜测也许鹿寒石以前的生活过的并不平静。
　　这对鹿寒石不是件好事，对于演员来说，倒是件幸事。《春知》中有不少是打架戏份。第一次见面时候鹿寒石的学生气还让他觉得也许他无法把握这种暴力场面。现在看来鹿寒石也许有些未知的可能性。邓莉莉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残忍但是合理。她收起观察，恢复正常。粗暴的打断了鹿寒石的休息。
　　鹿寒石睁开眼睛，神色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之外。
　　“你不经常喝酒吧。”邓莉莉看向鹿寒石，嘲弄多于关心。
　　“以前常喝。后来就再没喝过了。”鹿寒石的答案有些奇怪。
　　“不能多喝的时候不要逞强 。” 邓莉莉嘱咐道，并没有太多耐心。
　　“知道了。姐。” 鹿寒石叫姐叫的很自然。不像第一次见面的称呼。东北话有时候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这事情是后来邓莉莉回想起来，才明白的。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常想自己如果那时候细心些，可能鹿寒石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她自诩看人准确，却在鹿寒石的身上这么冷漠。
　　她人生觉得过不去的回忆不多，鹿寒石算是其中一个。
　　“姐，我帮你做吧。”这个是鹿寒石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每次想到这个，邓莉莉都心下恻然。

　　邓莉莉和鹿寒石回到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春易也知道邓莉莉不喜欢闻到烟的味道，已经在包间里忍了很久了。浩然看起来也刚吐过，靠在软椅上。春易用温湿的毛巾在给浩然仔细的擦着脸。看到他们两个回来，春易穿起了外套，很自然的背起浩然，走了出去。浩然细瘦，躺在春易的后背上像无知无觉的孩子。
　　三月份的北京夜晚还是冷的冻人。司机一路开车将他们送回春易在燕郊的山庄里。
　　春易一个人住在一栋远离大家的灰色小楼里。邓莉莉和浩然他们住在小楼远处的宾馆房里。
　　邓莉莉刚在床上躺下，就看到春易发来的微信，“出来一起玩牌。” 时间上显示的是凌晨两点。
　　邓莉莉收拾了下自己，来到宾馆旁边的棋牌室里，鹿寒石和浩然已经坐在那里了。春易坐在旁边抽着烟。
　　几个人打了一会，春易输的最多。鹿寒石最奇怪，输了她和浩然一人一块钱。浩然已经忍不住开始打哈欠。
　　“昨晚四点还看到你在发微信，今天又一大早出门。今天还是早点散了吧。”浩然忍不住说。邓莉莉有些好笑，要是在平时赢了钱，不愿意散的一定是浩然。他今晚肯定是赢的不尽兴。鹿寒石也不知道是牌技太好，还是牌技太差。
　　“嗯。再打一会。”春易当然也明白。所以他嘴里答应着，手里还是没停牌。
　　“寒石今天也跑了一天了，我看他脸色也不是很好，今天就散了吧。”邓莉莉的说法比较有说服力一些。
　　春易抬头看了看鹿寒石，停下了手中的牌。
　　“唔，那就，散了吧。”
　　“再打一会也没事。” 鹿寒石接口道。
　　“散了吧。明天咱们的剧本会几点？” 春易问邓莉莉。
　　“剧本会，九点钟。”邓莉莉反应也很快。鹿寒石这是又过了一关，离男二又近了一步。如果明天的剧本会鹿寒石也可以安然过关的话，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就不是自己人生中的过客了。
　　“起的来吗？” 春易没有抬头，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了鹿寒石一句。
　　“起的来的。”鹿寒石回答。
　　“起不来也没关系，不用定闹钟，我让司机去敲你的门，这样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我起的来的。”鹿寒石还是那句话。
　　“哦，那最好。”
　　春易转身走掉了。
　　四点多的山庄里还是黢黑一片，黑幽幽的远处的树林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感觉。邓莉莉知道春易有失眠的毛病，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一个孤单单的公寓楼里。要是她自己住在里面，也会失眠的。
　　刚回到屋里的邓莉莉收到春易的微信，要看剧本。邓莉莉有些咬牙。她起身将剧本送到春易的那栋小楼，按了一会门铃。
　　春易穿着白色的睡衣来开了门。
　　“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邓莉莉看看手表，“坐十分钟吧。”
　　邓莉莉在沙发上靠着，半闭着眼。
　　春易坐在对面，翻着剧本。
　　“我好像真见过他，在什么地方。我一个人呆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
　　“你说了什么？” 邓莉莉有些不敢确定。
　　“台词。”春易说，“我觉得这句台词挺好的。以前看了，觉得很俗。都不好意思读。”
　　“你怎么看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邓莉莉问了很久以来想问的问题，她觉得今晚也许是个很好的时机。
　　“你不是说现在这种题材大家都爱看吗？能赚钱就行了。”还是原先的答案。“你知道我最爱钱嘛。这事对我来说就是个生意。”
　　邓莉莉起身出门。“听过的话我可不想听第二遍。”

　　邓莉莉回过头，春易笑嘻嘻的开着玩笑。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上大二的时候，有个男人一路跟着我，我以为他要抢我钱，结果他，他跟我表白了。”
　　“后来呢？”邓莉莉忍住笑意。
　　“后来我把他揍一顿，送公安局了。丫真是黄汤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