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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羊肉与栗子性相克,不宜共用……这个,”郎中耷拉着眼皮,偷偷瞥了眼钱广的脸色,小心道:“二位师爷吐出来就好了。”

      “好了,你下去吧。”钱广皱着眉头勉强摆手。这回他可吃足了苦头,一把老骨头吐得松松脆脆,想到罪魁祸首,钱广的额上青筋暴起,吃力地咳了几声,他阴沉沉道:“刘师爷,你果非常人呐,这一招——够狠!”

      “嗯,好……”刘非老神在在懒懒地倚着窗棂,半阖的眸子被酒气染得幽潋如海,一时叫人分不出是醉是醒。

      钱广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一抖,茶水洒在桌上,滴滴答答落下地。“原本咱们喝的是同一壶酒,吃得同一桌菜,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阴的法子……嘿,佩服,佩服!”

      “哈——哈哈——”刘非突然扯出公鸭嗓借着酒劲大笑不止,宽大的袖子狷狂翻飞,说话也颠三倒四,“你想不到吧,我宁肯自己醉,我也要把你给灌醉,嘿,我给你弄倒罗……”

      “王爷一定在你们手里。”钱广捻着胡子,脸上露出冷笑,“山贼?你这马虎眼打得好啊。”“王爷换小宝——嘿,正好!”刘非抚掌大笑,钱广黑着脸,铿铿地扣着桌面,“你这是最笨的办法!”“最笨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刘非翘着把扇子抛起来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好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钱广肺都气炸了,偏偏又无可奈何,“这一局我们勉强算打平了。”

      门轻轻被人推开,如忆蝴蝶般款款而来,桃花般的面上满是喜色。靠得近了,她忽又吸吸鼻子,几步赶到刘非身边,关切道:“阿非,你没事吧?”

      “我没事——”刘非笑得前仰后合,“我能有什么事?”

      “夫人,你一定是带来了……”钱广打了个胀嗝,使劲撑开眼皮,“王爷的信物?”

      “钱师爷果然识趣。”如忆有些不舍地掏出块名贵地鸡血石佩,在钱广面前晃了晃,“这个您该认得吧?”

      “哈,哈哈哈……”刘非大乐,决定一醉到底。钱广被他笑得阴雨,抽搐地打了好几个嗝,这才勉力对如忆道:“扶……扶我一下。”

      “我,扶你?”如忆大眼一瞪,把攥在掌心的宝石丢进钱广衣摺,尖声嗔怪:“呸!男女授受不亲,你个贼老头想占我便宜?”

      钱广喉咙咕咕一下,表情活像只鼓着腮帮的蟾蜍。刘非刷地一甩衣摆,“我来。”

      “不敢劳驾,这是钥匙。”钱广哼哼唧唧冲衣柜一努嘴,如忆打开一瞧,喝,这哪是什么衣柜呀,分明是个暗室!“二娘!”蜷缩的小宝一个激灵,飞扑上前搂住如忆,语带哽咽。他被钱广囚禁终日心思惶惶,猛地得了自由孺慕之情由衷流露,就连不怎么待见的如忆也觉得分外亲。

      “嗨,钱师爷,我刘非……在此……多,谢你了……”刘非闭了眼,索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如忆担心地惊呼,钱广却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少来这一套,王爷呢?!”回过味的如忆掩口笑道:“王爷在三清潭等着您啦!”

      江湖是一个出传奇的地方,飞檐走壁的侠客们总能为人们的茶余饭后增添一些乐趣。可惜,现实只是现实。譬如我们英明神武的巡按大人此刻正大汗淋漓地挂在雕花横梁上,与凶狠的蚊虫作天人之战。失火后的王府果然加强了警戒。秀秀深吸口气,好容易逮住机会溜进房间,门却咚咚地响起来了,她来不及换装,只能扯过宽袍匆匆披上。

      “大哥大!”“……小宝!”谁能道尽父母心?秀秀的眼泪立刻淌了出来。她一把将儿子举过胸膛,看了又看,紧紧搂住,就像捧着自己的心脏。

      一旁的刘非静静地看着,脸上涌出欣慰的神情。“阿非,这次真要谢你!多亏了你‘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小宝才能平安回来。”

      “嗨,谢我什么呀!”刘非郑重地往头顶拱手,“这是我们小宝的福气,是我们老爷在天有灵。”“刘叔……”小宝咧着嘴冲刘非乐,身子又往秀秀怀里噌去,嘴里嘟囔着撒娇道:“娘,我好想你,好想爹啊!”

      “嗯……”谢谢侧过头,下颌靠着小宝的肩膀,眼泪一滴一滴落进衣摺。“我也想你啊……”她的嘴角始终带着深深的宠溺,神色却或悲或喜,渐渐凝成一片痴然。

      “大夫人啊,”刘非不知何时轻轻踱到秀秀跟前,温言道:“以后可得改称呼了,小宝得叫你‘爹’。”
      “那我爹怎么办啊?”小宝疑惑地望着秀秀,秀秀一时怔忪,不知该如何对他讲。
      “嗨,小孩懂什么,听话。”刘非瞧秀秀脸色憔悴,赶紧截住小宝话头。
      小宝却是个心思灵透的孩子,转了转大眼睛顿悟道:“那我就叫娘大爹吧?”
      “……行呀!”刘非扇着扇子斟酌着继续开口:“夫人啊,小宝是回来了,那我们下一步……”
      “哎,我知道——开仓放粮!”如忆托着腮帮呵呵笑道。

      翌日清晨,潞王府门前忽然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来。此人一身玄色镶金线的锦袍,材质做工俱是上品,衣摆袖口却沾了不少尘泥,看起来即狼狈又滑稽。他一瞅四下无人,赶紧猫着腰奔到朱门外。他伸手正要击环,又犹豫地打量着一身行头,拍拍整整,自觉不能再好时才深吸口气,转身却猛吓得后退一大步。

      原来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接着轰然大开,侍卫们一字摆开,领头的杨虎惊喜地冲出来:“哎呀王爷!您可回来了!您不知道啊,昨天夜里来了一群恶贼,他们烧了我们的厨房柴房茅房……属下得不到王爷指挥个个是群……群……”这段话钱师爷教了几遍,可惜他临场露怯,愣是忘了下面该如何圆话。

      潞王正仰首作高深状,见他支吾便顺口一接:“群龙无首是不是啊?”

      “啊,对对对!那些贼人……”

      “嗯哼,那些家伙确实有些本事,对付你们自然绰绰有余。嘿!可惜遇上本王我,那也就是一板豆腐。看见我这灰尘没?昨夜我一个口气追了三里地,生生把那匪首逼得跳了湖,现在估计被鱼啃得只剩骨头了……”

      “哎哟,王爷真是盖世英雄啊!”杨虎击节大赞,心道侥幸!好在后面的奉承是他自己搜肠刮肚想出的,正要发挥,钱广却神出鬼没地从身后冒出,“王爷,您昨晚真不该出府追贼啊!”

      “唔,那算算昨夜我们损失了多少人?”潞王和钱广对内幕心知肚明,说话间自然有别的计较。
      “就损失了一个。”
      “哦!”潞王先是松气,见钱广眼色又猛地一跳:“文……”

      “王爷——”潞王和钱广愣神间,身着官袍的秀秀已大步上前,躬身施礼:“昨夜山贼入府欲挟持本官,小宝果然在他们手中!听钱师爷说,多亏王爷你神勇无敌,吓得山贼肝胆俱裂,下官这才除了后顾之忧啊!”瞧了瞧潞王的脸色,秀秀又拱手谢道:“待下官放粮赈灾完成使命,一定要禀明皇上,替王爷请功!”

      这些话大半是刘非教的,她私下琢磨了许多遍,此刻果然是熟极如流,举止神态亦进退有度,颇有大将之风。潞王赶紧垂下眼皮掩住森然的杀气,嘴里呵呵笑道:“这个……哈哈文大人何必客气,一朝为臣么……”

      “王爷真是胸襟宽阔——小宝,快过来道谢!”
      小宝从款款而来的如忆身后窜出,乖巧地冲潞王施礼:“多谢王爷!”
      “真乖,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潞王挤出和蔼的笑容,咬牙切齿地赞。
      “刘非——”秀秀垂手而立,摆起十足的官威。
      “学生在。”
      “请尚方宝剑。”

      笑意瞬间褪去,潞王怔忪地后退一步。秀秀面色肃然地将宝剑高举过顶,字字句句声如洪钟:“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圣命不可违,请王爷即刻开仓放粮!”

      “臣……遵旨!”
      ………………………………………………………………

      放粮一事一波三折险象环生,此刻总算大功告成。秀秀站在仓门外,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欢喜。见刘非向自己走来,她开口便问:“查到那个妇人了?”

      “名册上有四个小宝,照你说的情况,应该是个姓何的妇人。”
      “那他们有没有来领粮食啊?”
      “我查过了,没有。不过你别急,上面有地址。”
      “哦!”秀秀松口气,面上露出由衷的欢欣:“师爷啊,我们走!”

      “嗯?”就在刘非一怔的瞬间,秀秀大步走向粮垛,哗地扛起一袋大米搁在肩上。她率性淳厚,对上次的事情始终不能释怀,看这架势显然要亲自登门以解愧疚。

      “咦?”身子忽被人用力一推,秀秀顿时失去平衡,趔趄着往负重的一边倒。“哎,干嘛咧?”她扶了米袋不解地瞥向刘非。刘非二话不说扇骨一戳,米袋又滑下肩去。秀秀扬起下颌,眼神多少有些嗔怪。“文大人一介书生怎么能扛着麻包到处跑?”刘非见她就是不开窍,只得侧身一挡,飞快提点着,一双凤眼频频四顾。

      “有理厚!”秀秀恍然大悟,扯着麻袋“哎哟”地哼哼着,“终于”体力不支倾身一仰。刘非立刻殷情地扶住巡按大人,冲远处的侍卫招手道:“大人小心——来人啊,把这个扛过去。”

      “大夫人,眼下放粮成功,灾民们有救了,潞王也因此怀恨在心,”刘非将秀秀拉到僻静之地,轻声分析,“所以,趁他还没发现,我们悄悄带二夫人和小宝寻到何氏——她暂住在河边的滩涂上,到了那儿,我们顺洛河走水路到南边的冠云山暂时避避。”

      秀秀攥着衣袖默默听完,末了,迟疑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刘非急了,擎住折扇,两眼牢牢盯着秀秀,斩钉截铁道:“对,就是现在!纸里包不住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秀秀见他态度坚决,一时做声不得。一行人便坐了辆简陋的马车,寻到洛河之滨。

      “哎哟,怎么这种地方也能住人?”如忆往车外探探,立刻捂住鼻子摇头道。

      “难民嘛,只能如此。”刘非轻叹口气,正要赶车继续寻找,秀秀忽然遥遥一指,“哎,那不是何大嫂么!”她高兴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招呼道:“刘非,米扛下来!”

      刘非应声好,立刻伸手去拽麻袋。他平素机敏灵变,一手字画也是极好的,此刻却拙手笨脚胡扯蛮干,白白累得满脸通红,不见寸功。行了一半的秀秀忽然觉出不妥,扭头又往回跑,“嘿,莫见怪啊,一时忘了……”

      “我来我来!”秀秀正要接手,刘非却不知从哪攒起一把力气,猛地抬起麻袋,整个人却也失控地后仰。秀秀不知他为何如此较劲,赶紧俯身下腰,凑过肩膀把粮袋承住。刘非见稳了重心,立刻伸手要帮。不知情的秀秀扯了两下,忽然发现刘非竟还攥着袋子一角,竹竿似地杵在那儿,两只眼睛葡萄般瞪得溜圆。

      “哎,你快放手啦!”她腾出手推了一把,终于成功地甩开大步。瞠目结舌的刘非瞧瞧自己磨红的手掌,再瞧瞧跑得轻快的秀秀,只觉江边风大,吹得心头拔凉拔凉。

      “大嫂,何大嫂,认得我吗?我给你送米来啦!”秀秀兴冲冲地拍着米袋,“小宝呢?”听到小宝二字,那呆滞的妇人才抬抬眼皮,总算有了些许反应:“小宝,他睡着了……”好容易找到了那个勉强可称“茅棚”的地方,秀秀放下米袋俯身拍拍草席上的孩子,“小宝,起来吧,有米吃了!”“小宝?别睡了——”秀秀抚向他额头,手指才触到便颤颤地弹开。

      “小宝?小宝!”秀秀搂住他麻杆般孱弱的小身子疾声痛呼,耳边却幽幽地传来低吟,“嘘,别喊,小宝睡着了……睡着了就不饿了……”何大嫂从秀秀怀里接过儿子,柔柔地拍着他的肩膀,嘴里轻哼歌谣。秀秀闭了眼,直觉一股寒气窜入肺腑。

      刘非不知道人死后去向何地,也许尘归尘,土归土。他回头看了看默默伫立的女子——傍晚的洛河泛着幽幽的浅蓝,江风吹得她衣袂飘扬。大概是看惯了她的强势,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大夫人的身形竟纤秀至此,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大夫人,该回去了。”他暗叹口气,朗声道。
      “我要是坚持放粮就好了,何小宝就不会死……我,我是个自私的人……”
      “夫人——”刘非走到跟前认真地注视她,温和平淡的眼神满是劝勉,“你已经尽力了……”
      秀秀慢慢回头,澄蓝的光影晕着她墨黑的眉宇、墨黑的鬓发、墨黑的眸子,雪白的面容端肃沉静,一时叫刘非咽住下文,怔然无语。

      “要不是那个老家伙害的,小宝就不会失踪,何小宝也不会饿死啊!”如忆拉着小宝追到滩涂边,一面喘气一面痛斥。秀秀的胸膛跟着起起伏伏,脑子里晃过丈夫在火中灰飞烟灭的遗骸,眼神便跟着凌厉起来:“潞王!新账旧账,我跟你一并算!”

      “娘别难过!小宝会替爹报仇的。”小宝蹭着秀秀的衣襟安慰道。

      “你爹走得时候连一捧骨灰都没有留下……”秀秀哽咽着搂住儿子,“小宝……你是爹的好儿子,可这是娘的责任,你要好好长大……不要做傻事!”她捧着小宝的脸,慢慢抬头看着刘非如忆,“师爷,你带着如忆和小宝走吧。”

      “什么!”
      “秀秀?”

      二人闻言俱是大惊,秀秀却定定地瞧着他们,径自说道:“我要回去,回潞王府。”
      “疯了,真疯了……”如忆气得发笑,指着秀秀戳戳点点,“你不要命了?潞王要杀你啊!”
      “小宝说得对,我要为相公报仇。”
      “报仇,你怎么报仇?一刀杀了他?”如忆难以置信地撇开脸。

      “太便宜了!”秀秀蓦地起身,言辞激动:“我要为枉死的冤魂查清血案,我要让潞王身败名裂为万人唾骂!”

      “秀秀,钱广做事小心谨慎,时逢灾乱,这一滩浑水你很难澄清。”刘非踱到她身边,只盼能将她劝住。

      “查不出真相我怎么对得起相公?!”越是明白越难以自抑,秀秀不禁愤然怒吼。

      “你只知道报仇,你为小宝想没想?!”刘非提起嗓门倒喝回去,凌厉的眼神把秀秀刺得一阵心酸。“大夫人不可轻言性命,小宝只有一个娘了……”他无声地叹气,闭上眼,不看泛红的眼眶。

      “我明白,可我今天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难道愿意小宝背着父仇长大?师爷——”秀秀抬头望他,斩钉截铁道:“拜托你照顾小宝如忆……我……”她滞了滞,竟怎么也吐不出字。包秀秀生性重情重义,为人又要强,素来不肯拖累别人,此刻却对刘非说出这么沉的话,真如千斤闸压着胸口,几乎就要喘不上气。

      “娘,我不走,我要跟着你!你不要丢下我!”小宝眼泪滚滚而下,扑在母亲身上双臂狠狠圈住,真个死也不放了。如忆见状抹了把泪,凄然道:“你能为相公不顾性命……相公不嫌我身贱,待我如珠如玉……我……我怎么能贪生怕死?”

      “罢了——”刘非见状知道劝无可劝,仰头长叹,“千般苦闷,不如倾力一搏。”他既下了决心,面上立刻沉静如常,“二夫人,你带着小宝照计划行事,我同大夫人一道回去查案。”

      “哈?”如忆踮起脚尖指道,“要死就一起死,这样算什么?!”

      “二夫人莫急。”刘非拱手温言相劝,“你看,秀秀她身怀武艺,即使遇险也能脱身。”

      如忆一下噎住,眸子转了转忽然回过味来:“你不是也没武功吗?”

      刘非轻咳几声,避开眼,“……我是不会,可谁和一个文弱书生计较啊?”

      “叔叔,也带我去吧!”小宝巴着刘非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求道,如忆也跟着帮腔,一大一小嚷得刘非头痛不已。“二夫人,你和小宝是‘文大人’的软肋,只要你们照顾好自己一切平安,我们便无后顾之忧!所以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刘非苦笑着摇着扇子,“所以你们不如好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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