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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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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忆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撞到那女人。
谁让她经不住小宝的软磨硬泡,答应探监,给那小子的朋友“大香炉”捎点吃的。本来这不过芝麻大的事,她是巡按大人宠爱的娇妻,县衙上下谁敢驳面子?
“文必正你个龟儿子!耍阴谋动酷刑,老娘……嘶,疼死老娘了……”
什么味儿!眼皮一跳一跳的,如忆赶紧用丝绢掩住口鼻,斜瞟了那女人一眼——水泡眼、年糕嘴、萝卜腮帮肉饼脸……恶,这女人居然在风月场上混到了老鸨的位儿?哼,见到巡按夫人还如此无礼!如忆心中更是嫌恶,丢下布包,撇嘴道:“这是我们家小宝给你的,好自为之吧。”说罢她拔腿就走。
“巡按夫人,你是巡按夫人?!”那女人总算回了神,却更加放肆地指着如忆,杀猪般嚎叫起来,“你不是……你是……”翩翩的衣袂蓦地冻住,如忆心悸地竖起耳朵,这声音,她莫名地感到熟悉。叫音渐渐低了,似乎变成了笑,如忆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孟——妹——娘!”那女人一字一顿道出她的本名,几乎同时,如忆认出那张火光下满是震惊的脸:忽略用刑后瘀肿的青红,那分明就是——“风……”她哭笑不得,只能暗叫冤家路窄,冤家路窄!这个现在叫风四娘的老鸨,认识曾经是孟妹娘的自己!
“我明白了,明白了!”风四娘好像舒了口气,牙却咬得更紧了,“野鸡变凤凰,你到是本事得很!我说我一个风尘女子,为什么有人煞费苦心要我性命!原来是拜你这‘巡按夫人’所赐!”她原本鼻青脸肿,貌若魑魅,此刻满心怨毒,一副模样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更是渗人。如忆心虚之下不由双腿发软,冷汗直冒。她不记得自己反驳了什么又骂了些什么,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地穿过长廊,直到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幽幽地拉住自己。
“啊啊啊——”
瞧如忆一副活生生见鬼的惨样,刘非不由大皱眉头,“二夫人,是我,刘非。”“哦,阿非,阿非……那我……”如忆四下一望,发现自己居然已进了巡按下榻的小院,幸好没惊动秀秀!她总算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是你就好。”刘非不明就里,随意点点头,“小宝喝完药已经睡下了,我还有公务要办,先走一步。”如忆瞧他眉间似有倦色,刚到嘴边的请托又生生压了下去。算了,这事扯到她的出身……他纵然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她孟如忆却也要几分面子!
原本按照律例,妓女出身的孟如忆绝不可能做巡按的正妻。当年文必正因如忆有恩于他,便帮她脱了贱籍,还请一位孟姓渔夫收她为义女。文必正这番作为原本是想给如忆一个名分,不料半路杀出个包秀秀——当然,在文必正看来那是合家团圆的大喜之事——如忆便作了妾。谁知如今物是人非,包秀秀成了文必正,孟如忆的身份就微妙得很了。风四娘若把她的出身捅了出去,惹人非议不说,要命的是官府顺藤摸瓜查出他们假扮巡按的事。
如忆又打了个寒战,她可不要这么短命!还好,凭自己对那“疯”女人的了解,塞点银子应该能摆平吧?不错!如忆暗暗安慰自己,明日让赵师爷探探那几家大馆子,凭她巡按夫人的名头,弄个百千两银子封了风四娘的口!
刘非的思绪也不似表面那般沉静。白日他被人“请”到城郊偏僻之处,为首的是个黑瘦的精干男子,那人将自己打量一番,大喇喇地抱拳道:“久仰刘师爷才智过人,在下黑风寨寨主黄昆。”
刘非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对方用意,“黄寨主确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不过到底高估了刘某。欢喜楼一事,我无力相助。”
“哈,刘师爷言之过早。”黄昆不以为忤,继续笑道,“阿四是我老相好,我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反过来,刘师爷帮严春生洗脱冤情,也是帮了你家大人的忙,立了件大功嘛!”黄昆又哈哈一笑,“当然,我和阿四也欠你一份人情。怎么样,刘师爷?”
刘非摇摇头,“查清案情本是官府分内的事,严春生若没有杀人,何来不白之冤?”
“嘿,你们文人真会狡辩!”黄昆颇搓了搓浓密胡茬,不以为然地一挥手,“摊开了说罢,我信不过那姓文的,我要你刘师爷亲自为严春生翻案,不然——”
“不然?”刘非瞥了眼四周张牙舞爪的罗罗们,静静问。语调无甚波澜,却冰雪般渗出冷气。黄昆虽恼他不识时务,却也暗赞了一句,冲属下一努嘴,转而道:“刘师爷放心,你是文巡按的人,我们又有求于你,自然不会为难。不过,这位小姐似乎不太习惯在我寨中做客,所以刘师爷还是别推辞了吧!”
刘非心一沉,待看清了来人不由失声喊道:“甜甜?!”“刘大哥……”甜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苍白的嘴唇又委屈地抿起。她身上并无绳索,手脚却僵硬得很,一张俏脸憔悴惊惶,水淋淋的眼里还浮着小鹿般的惴惴。
“黄昆,你黑风寨在仁和县不乏声名,今天绑架一个弱女子要挟一介书生,真是八面威风!”刘非语气冷冽非常,显然是动了真气。黄昆毕竟不想闹得太僵,讪讪笑道:“咳,刘师爷少安毋躁,我黄昆性命担保马小姐一根头发都没少,只是被点了穴,走路不利索。哎,这可不是绑票……这个,俺知道你们是故交,所以请马小姐出来调停调停,只要你出手相助……”
“要是我不替严春生翻案,你就加害于她?”刘非冷哼一气,见黄昆面露迟疑,心里暗骂,你们敢与官府作对?黑风寨的确有几分江湖背景,但主要收入却来自经商。他们以为他刘非会被这虚张声势的招数吓到?
刘非不理会尴尬的黄昆,关切的目光焦急地投向甜甜。姑娘眼里水汽更甚,嘴角却不自已地弯了弯。她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注视刘非,雪白的面色衬得黑眸愈加盈盈,流光溢彩。刘非安抚地冲她点点头,瞧见她紧握的拳头上关节青紫,心里一紧,不由叹气:他怎么能让她一个姑娘家独身留在黑风寨?
黄昆这招虽然下作,此情此景却分外有效。
“好,我答应。黄寨主,速速放了她。”
黄昆见刘非突然应允,眼睛大亮,连声称好,“刘师爷爽快,我黄某自当信守诺言!知道马小姐腿脚不便,我可是连马车都备好了!哈哈!”
甜甜的心慌慌的,重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膛。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掳的记忆浑浑噩噩不甚清晰,她也不愿细想。见到刘大哥时,那一丝微颤的声音带着无限喜悦在脑中炸开,此刻依然牢牢据着她的心神。有救了!她信他。
“刘大哥,那案子是不是很难办?”甜甜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当她满脸关切而内疚地望着刘非时,刘非的脸上终于露出温和的微笑,“案子是一定要查清的,我本就是吃官饭的,你也不希望刘大哥冤枉好人吧?”“刘大哥才不会冤枉好人呢!是那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非眨眨眼睛,有些惊讶地望着甜甜,瞧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终于大笑起来,半晌才半真半假地叹着气:“甜甜,刘大哥可没你夸得那么好。”
愿或不愿,都已不能抽身。
第二日,如忆恩威并施,很快便通过赵师爷从城里的大馆子里弄到了一笔丰厚的银子。“文夫人,这几位老板对夫人都是感激不尽啊,只盼夫人在大人面前美言一番,在‘禁娼’上网开一面……”“好了,我自有分寸。”如忆急着去寻风四娘“私了”,赵师爷却左一句又一句,唠叨个没完。这时候,一个丫鬟来到近前,神色古怪地对如忆低语一番,如忆脸色大变,登时拂袖而去。
“就是……你?”如忆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这等货色也敢……”她狠狠一跺脚,捶胸低呼,“阿非啊阿非,你什么样的好女子找不到呢?就算上青楼寻姑娘那也有三六九等呀!”
“嗳哟,文夫人真是少见多怪,这黑灯瞎火的,长脸圆脸有什么不同么?最要紧的是会伺候人!像您这般尊贵的夫人哪里晓得个中滋味哩!嘻嘻,那位公子却是人中翘楚,不过银子还得照算哦,嫖有嫖的规矩嘛!”那女子虽然样貌平平,声音却娇滴滴、甜腻腻,说到得意处掩唇低笑,倒有几分烟行媚视的味道。只是她得意忘形地伸出手掌,分明将如忆充作冤大头,真是……岂有此理!“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娘皮!我却不信阿非会着了你的道。”如忆恨恨道,“你带路,我要当面问他!”
恒通客栈“咸”字号房。一个黑瘦的精干男子将肩上扛着的布袋放在芙蓉床上。布袋揭开,竟然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青丝如云,粉面红唇,黛眉如烟,那双眼睛若是睁着,想必是乌目欺夜,风流天成。“哼,擦擦吧,口水流到姥姥家了!”“哦……咦,阿四你又笑我。”男子搓搓胡茬,不自觉地别开脸。风四娘讥笑几声,掬起那女子的发,慢慢地绕着指尖,“她孟妹娘当年在楼里也算艳冠群芳,就是房术太嫩,后来这死妮子腆着脸和我套近乎,张口姐姐闭口姐姐的,我一时心软,居然把压箱底的招都交了她。哼,她成了头牌竟然不待见我,你说气人不气人?”风四娘摸摸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情不自禁地扶上如忆的脸颊,两指一弓,得意地盯着那寸肌肤在手指的蹂躏下迅速变红。
“呃,哈哈……你们的梁子原来是这样结的。”黄昆不由抹了把汗。
“我要不知她的脾气,哪能这么轻易帮昆哥你骗到美人?”
“唉,你饶了我吧,阿四!”黄昆苦兮兮地皱着脸皮,“她怎么说也是巡按夫人,你想害死我吗?”顿了顿,黄昆又不解地咕噜道:“你说那些个官老爷,怎么都爱弄个青楼女子当老婆?”
“这话错了。青楼女子当上正妻的,我就知她一个。”风四娘大眼一瞪,瞬间怒气大作,“那个文文必正分明就是色迷心窍!他怕自己的丑事被人揭穿,就心心念念地禁娼,断我财路,这孟妹娘就派黑衣人杀我灭口,此仇不报,昆哥,你说,我怎么甘心?”
黄昆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阿四你放心,哥哥自然帮你!我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刘非扯进来呢?他不是已经答应帮春生洗冤了么?”
风四娘瞥了眼靠在墙角昏迷不醒的刘非,大眼珠里精光四溢:“这人太精明,不抓点把柄怕压不住。更何况他是文必正的左右手,这样不是更解恨?”想到这儿,风四娘更是心情大好,笑嘻嘻地向黄昆敬酒,接着两人合力布置起来。
“唉,要姓文的捉奸在床,直接扒光了不是更好吗?”黄昆指着不省人事的如忆刘非。风四娘却呸了一声,“你个大老粗,就知道肉搏!”
“啥?”黄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嘿,依文必正的性子,要是看到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老婆和师爷赤条条搂在一起,只怕是要拔剑一刀一个透明窟窿!”风四娘得意地摇着丝绢小扇,“这年头玩得转的是暧昧!啧啧,欲明未明,欲说还休,叫那二人有口难辩,也叫姓文的哑巴吃黄连!哼,你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