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三十七章 ...
-
不一会儿,堂下稳步走来一人,中等个头,黝黑的面庞四方端正,神色端肃。“仁和县捕头李平叩见巡按大人。”气沉而不乱,好功底,好涵养。秀秀暗赞一声,双眼紧盯对方,目光却在不自觉间瞟享乐风四娘,“李捕头,你上报府衙说严春生杀了妓女张小红,可有罪证?”
李捕头施礼道:“回大人,严春生已在今早招供。这是他的供词,请大人过目。”赵师爷将状纸呈给秀秀,秀秀太阳穴一疼,猛然想起这刘大师爷不在,谁替她打点文事?!”四下一瞟,她见赵师爷还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急中生智,便眯起眼睛,苦恼地叹:“哎呀……本府最近双目刺痛不能用神……赵师爷,来来来,你读给众人听!”
“哦……是!”赵师爷赶紧接过来,恭敬地施一礼,样首挺胸,抑扬顿挫地诵起来:“凶犯严春生,欢喜楼龟奴,日前因妓院生意一落千丈前景堪忧,乃心起歹念,偷偷溜进风四娘房中,欲席卷私逃,不巧为妓女张小红撞破,情急之下误杀对方……”
“屈打成招,这一定是屈打成招!”风四娘一下子蹦起来。“放肆!你胡说什么?!”惊堂木叭叭叭敲得响亮,风四娘勉强跪下,望着官座大声争辩:“文大人,这县衙里屈打成招是司空见惯的事啊!为了向上面交差领功,这一哄二吓三用刑,有几个人撑得住?这不认也得认啊!大人哪,这严春生是冤枉的,万望大人你多花点时间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呐!”
“……”秀秀略一思索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张知县廉明施政,县里头早就没有刑囚了,又怎么会有屈打成招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呢?这些都是本府亲眼看到的,你休得胡言!”
“可严春生他真的没杀人啊!”风四娘抓耳挠腮正焦急呢,跪在身边的一个妓女忽然拉了拉她的裙角,风四娘猛地想起什么,不由叫道:“对了对了!案发当晚小桃亲眼在欢喜楼看到一个黑衣人出现啊!”
秀秀还没开口,捕头李平已然上前一步:“启禀大人,据小人查探,自称目睹黑衣人出没的妓女卓小桃实乃凶手严春生的相好,二人关系密切,所以她的供词不足为信。小人也先后向欢喜楼其他妓女和附近百姓求证,并无黑衣人一事。”
“是真的啊大人!小桃她没说谎!民妇在命案发生之前就被一个黑衣人追杀过,要不是……有人帮忙,我早被他生吞了!还有还有,我昨天回去仔细一检查,发现厢房的窗户和门板上被人抓出好几道口子,又深又长,可吓人了!这一定又是黑衣人干的!”风四娘吐了口郁气,满月般的两旁白得吓人,“大人你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查啊!”
秀秀却一挥袖,显然已听得不耐烦,“姓风的,你随便布个局就想糊弄本府?”
“布局?布什么局?文大人,我可以剁鸡头发毒誓的!”风四娘重重拍着胸膛,喊得气急败坏。纵横江湖近二十年,几人逼她至此?!
“你可真卖力啊,严春生是你相好?”秀秀面皮一抽,牙齿咯咯地磨。
“没这回事!我风四娘十年前金盆洗身开了欢喜楼之后一直守身如玉,我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你真无耻啊!”秀秀简直要跳起来了,“自己金盆洗身,却和流氓支使龟奴逼良为娼,牟取暴利?!”
“巡按大人,我没有逼良为娼!我风四娘可以对天发誓,每一个卖身欢喜楼的姑娘都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心甘情愿?!秀秀怒极反笑,“你真敢说出口!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的卖身啊?!你们心甘情愿吗?”众妓女听这一问,有的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还有人使劲磕头,“巡按大人,我是自愿为娼!”“我们是自愿卖身的……”“四娘真的没有逼我们……”“求您救救春生吧!”
“岂有此理!你们再胡说八道我就砍……本府……决不轻饶!”秀秀气得浑身发抖,简直口不择言。风四娘瞧着叩头哭求的一帮姐妹,胸膛似架起了大锅,滚烫沸水烧得遍体焦灼,“文必正,春生他不是凶手,人命关天,你就这么不管了吗?你就任手下的人屈打成招?文必正,你妄为八府巡按!”
“混账!你这下流无耻的老鸨竟敢藐视本府?来人,给我掌嘴三十,逐出县衙!退堂!”见巡按大人发了雷霆之怒,衙差们不敢怠慢,连忙领命上前扯住风四娘。风四娘猛地挣扎起来,杀猪般嘶叫不已:“你等着……我要告你八府巡按文必正,糊涂无能纵容官差妄杀良民……”
“以为我不敢砍你的猪头吗?哼,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包秀秀算是开了眼,天底下竟有你这么气焰嚣张的老鸨!”秀秀怒气冲冲地闯进后院,脑袋猛地撞到什么,就听“嗳哟”一声痛叫,接着传来狼狈的倒退声。
刘非揉着肩膀,呲牙咧嘴,“文大人,你要属下的老命吗?”“是你自己下盘不稳!”秀秀没好气地反瞪对方。“哎,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刘非见四下无人,终于提高了嗓门。“哼,好啊,什么都是我的不是!”刘非皱了皱眉,本要说上几句,见秀秀脸色实在难看,终于扭过头去不咸不淡道:“小宝回来了,在你屋里,不过……”
“啊!”秀秀转眼不见了踪影。“小宝,小宝!”秀秀推开房门,果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你这臭小子,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攥着他的肩膀恨声骂道,“我说你几句你就跑掉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生气多担心?臭宝,你这臭宝!你……怎么了!”一股臊味扑鼻而来,秀秀诧异地盯着小宝,慢慢伸手摸向他的裤子——湿的。
“你竟这样怕我?”秀秀失声痛叫,小宝却猛扑到她怀里,哇哇地大哭起来:“娘你不要剁我手指……我再也不逃了!”
秀秀摩挲着儿子的后背,又好气又好笑,“小宝啊,娘不想吓你,也不想对你凶!可是你实在太不长进!”她捧着儿子的脸蛋,默默叹气:“你知道吗?你爹死了,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娘只有你了!你难道不能听娘的话吗?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吗?”
“娘,我……”小宝嘴唇一哆嗦,脑袋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死死攥着秀秀衣襟,一双手骨节青白,瑟瑟发抖。秀秀总算注意到儿子的反常了。“小宝?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吃坏东西啦?师爷,刘师爷!”秀秀正要起身,小宝却一个大力扯住母亲的袖子,低声哀求:“娘你别走,你陪我睡一会儿嘛!”“好,娘不走,你别怕!”秀秀镇定下来,哄着小宝入了梦。她也是懂把脉的,儿子这是受了惊啊!他在外边受人欺负了?秀秀又叹了口气,在小宝身边躺下,闭目小憩:这烦人的事情怎么一件挨一件呢?
县衙的后花园里,刘非一手托了个瓷碗,一手拨弄着花丛,仔细挑捡着什么。“好一个采花贼!”刘非猛地回头,却见张协披了件袍子,精神饱满地大步而来。“哎哟,张大人你伤势未愈,还是得多休息啊。”刘非面带微笑,神态自若,手上动作毫不凝滞。“不碍事,我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反而不自在。”张协在石桌边坐下,瞧见了那小半碗花蕾,不禁笑道:“原来刘师爷也深谙养生之道,却怎么配起压惊的方来?”
“呵,小宝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得好好调理一下。”刘非一边挑拣一边答道。张协恍然地点点头,忽又有些好奇:“刘师爷和文大人一家情谊匪浅呀。”竟没有寻常宾主间的生分,张协在心里补道。
“嗨,牛骨头虽然硬,时间久了照样炖出滋味。这人呐,一天到晚处在一起,能不出感情么!”刘非凑过鼻子嗅了嗅,清新的花香让他欣然微笑。“更何况文大人礼贤下士,刘非自然深感其恩。”文大人自然是礼贤下士的,至于那位……刘非的笑容渐渐有些无奈。张协却没注意下文。情不自禁地,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一丛开得正旺的野菊花上,“相濡以沫么……想当年我为求功名埋首苦读,每当文思衰竭,困苦不堪之时,只要喝一杯内人亲手泡的菊花茶,便觉心旷神怡,柳暗花明。芸娘啊……”
刘非一愣,见张协心神恍惚,心念一起,脱口问道:“张大人,请恕刘某冒昧,我随文大人入府多日,为何从未听说张大人已有妻室?”
“这个……”张协如梦初醒,猛地站了起来,“内人多年前就……病逝了。”
他面色微白,眼底是竭力压抑的伤痛。刘非怔了怔,连忙躬身致歉,“刘非适才多有冒犯,请张大人海涵。”“啊,哪里哪里……”张协叹了几叹,渐渐恢复常色,“刘师爷太见外了,我也是一时感慨罢了,不碍事,不碍事!”他摆摆手,寒暄几句转了话题,“文大人与公子久别重逢,我就不去打扰了,劳烦刘师爷代为问候,县衙还有几份公文要批,就此告辞了。”
“大人慢走。”目送张协离去,刘非捧着新挑的花蕾兀自思量。传闻这位张大人是个大孝子,对自己的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不,天气转凉前张大人就派亲信护送老夫人到邻县的温泉疗养,算起日子,张老夫人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了。“多事之秋啊……”刘非摇摇头,踏着萧萧落叶,不紧不慢地踱回内室。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算回来了!快让娘瞧瞧……”厢房里,如忆拉着小宝左看右看,心疼得直叹气,“哎呀,瘦了瘦了,你到底跑哪里去啦!”“唔,好……吃。”小宝抢过如忆手中的点心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囫囵吐出几个字。“臭宝!我又不是你那个母老虎大爹,你到底去哪了,跟二娘说嘛!”如忆伸手指一戳他脑门,嗔怪道。
“要是被大爹知道了,一定会剁了我!”小宝吞了口口水,胡乱拍着胸脯。如忆噗嗤一笑,帮他顺气,“放心啦,娘才不让她知道咧。”小宝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凑到如忆耳边低声说道。“欢喜楼?”如忆却吃了一惊,“你和那老鸨不是死对头吗?”“开始是啦,不过处久了就发现大香炉其实很讲义气,对我也好。”“你爹是巡按,她自然要巴结了!”如忆很是不以为然。小宝赶紧摇头争辩:“大香炉其实很可怜的,大爹下了个什么命令,搞得她们欢喜楼的客人都跑光了,原来有香酥鸡吃,现在只剩下阳春面……大香炉说,再过一段时间连豆腐脑都买不起了!”
“唉,别说你那大爹!”如忆心里烦闷,没精打采地拖着腮帮,“她现在比真的文必正还文必正!”“咦,二娘,这话刘叔叔也说过呢!”“真的?”“连神情都没两样!”“呵呵。”听了小宝的话,如忆忽然眉开眼笑,风姿绰约,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宝儿,你躺下歇会儿,二娘拿果子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