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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酒铺要打烊了,店小二怎么也推不醒刘非,瞧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也不好强撵,正在犹豫的当口,门外传来细柔的女声,“小胖,怎么还不打烊?”名叫小胖的伙计指着刘非告难,女子闻言缓步来到刘非座前,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袖子,“先生,时候不早了。”“嗯……”刘非含糊地咕噜着一边换了个方向,大有长醉不醒的气势。女子为难地踌躇一阵,忽然提起酒壶往他鼻子凑去。

      “酒,翻箱倒柜何处有?问老婆,一阵狮吼……”闷闷的声音从层叠的袖褶间溢出,刘非撑开条眼缝,迷迷糊糊地瞥见个人影。那人不知为何重重一抽气,微颤的声音带着无限喜悦在顶上炸响,“刘大哥!真的是你?!”“哼,谁是你大哥?”刘非倚着墙壁慢慢直起身,示威地冲对方瞪眼,可惜声音低低哑哑,活像在闹别扭,“你……找我作什么?不怕我这色鬼‘酒后乱性’?”

      “……刘大哥你说什么?”女子愣了愣,见他颤巍巍地随时要倒下去,赶紧伸手搀住,唇边已浮起笑,“你不是老夸自己海量嘛,今天怎么醉成这样?”“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刘非挣开女子试着往前走,可惜头重脚轻,踉跄几步便跌坐门槛上。女子只好跟着蹲下,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关切地问:“刘大哥,你看得清吗?我是马甜——马喜喜的妹妹啊!”

      “妹妹……你是甜甜小姐?呵,我说声音变得这么柔……”刘非瞧了半天,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终于笑逐颜开,“甜甜小姐,我们有快……十年没见了吧?”“是七年!”甜甜可记得清清楚楚。“哦,你都长成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了……你姐姐好吗?”“好!”甜甜乐得双颊飞红,依然沉浸在重逢的激动中,“姐夫可疼她了,半个月前她刚生完三姑娘,我叔父前些天刚去苏州……”

      哗——刘非一褶一褶地舒开扇面:青山依旧,物是人非。“刘大哥!”甜甜见他竟还收着姐姐赠的东西,以为他难忘旧情,语气不觉多了几分嗔怪。“呵……”刘非合起扇子似笑似叹,“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手指在棕红的扇骨上缓缓地打着旋儿,他自嘲地笑着,喟然长叹,“但愿长醉不复醒呐——”

      “刘大哥!”甜甜惊叫一声,刘非已然一脑袋磕在桌上,‘任尔东南西北风’了。

      伙计小胖的住处就在店门后边,甜甜托他与刘非将就一晚这才回隔壁自家宅子。烛火不时哔哔啵啵地响,甜甜随手翻着账本,心思却飘到了多年以前的灿烂午后——那是一个清俊的青年,摇着水墨折扇在春天盛开的梨花下陪自己下了一盘又一盘棋——尽管她的棋艺其实很烂。他叫刘非,比起北地魁伟的男子他显得有些单薄,身上也似乎笼着水泽的气息,清清淡淡,却自有味道。果然,姐姐说他祖籍绍兴。

      江南女子叫多少男儿魂牵梦萦,江南才子又让多少女儿芳心暗许。认识刘非的时候,甜甜十一岁,姐姐已然十六。才子佳人,多么般配!甜甜想起他温和如水的面容和弯弯含笑的凤眼,再一次为姐姐的选择感到困惑。“你不知道他骨子里的傲!水遇寒成冰,握的越紧,融的也越快,最后不过是冻伤双手。”

      姐姐的话在脑中飞快闪过,甜甜赶紧甩甩头——他们分都分了,自己何必庸人自扰?再说,姐姐才是个骄傲的人呢!她又忍不住腹诽。

      “噗通——”
      “哎呀,救人啦!”

      “怎么回事?”甜甜大吃一惊,这喊声分明是小胖的,那刘大哥……她顾不得避讳,拎起披风冲了出去。“嗨,这水池子虽然浅,可石头又多又利,幸亏没磕着!”小胖收拾一阵,瞧见急冲冲的甜甜,张嘴就嚷:“小姐您快去劝劝吧,刘先生很是不妥啊!”“知道了,你快去煎碗姜汤。”甜甜飞快吩咐完,进屋一瞅刘非脸色,心中猛一“咯噔”,“刘大哥你这是何苦呢?蝼蚁尚且贪生,你有什么想不开非得自尽啊?”

      “呷米啊?咳……”刘非被口水呛到,着剧烈地咳起来。“哎呀,快喝点水缓缓!”“咳咳咳……我……”刘非咳得满面绯红,眼中水雾缭绕,浑似江南烟波,只是眉间隐约有怒气积聚,“我什么时候要自尽了!”“那你方才……”甜甜委屈地瞅着他。刘非眨眨眼,想了片刻,悠悠笑道:“嗨哟,那哪是自尽……你知道李白吧?”他手臂一弯,摇头晃脑,“我效法诗仙,水中捞月呢!”

      “哦……”甜甜抿了抿嘴,眼睛却一刻不移地盯着刘非——狭长的双眸古井微澜,郁郁寡欢,清冷的白袍宽宽地披在他剑鞘般削瘦的身上,潇洒依旧,细看却沾了一丝清冷萧索。

      “唉,刘大哥你去哪啊?”甜甜猛然回神,刘非已经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我是巡按大人的师爷,当然是回县衙咯!”他倚着门板不住哂笑,烛光照不到的双眼,恍惚间醉意朦胧,“你刘大哥呀……自从做了‘那位’八府巡按的师爷啊,那就得随叫随到,一刻也不敢马虎……写匾额,念公文,作批示,教书法……唉,不行,我得赶紧……”说着说着他又担心起来。

      甜甜上前扶了一把,嗔怪地冲窗外努努嘴,“可现在天这么黑了,谁给你开门啊!在这将就一晚明天回去也没什么呀!”“不成不成!”刘非使劲儿摆手,如临大敌地掰手指清算,“我要在你这留宿,那更是色鬼,嗯,还有……”他拧眉想了半晌,苦笑着一甩头,“唉,反正全是那什么鬼啊!”

      “哎!”甜甜紧追几步拦住刘非,哄小孩般嗔道:“你听话,别再闹了!”“我闹?”刘非撑大眼睛,重重一捶胸膛,“甜甜啊,你大哥我的委屈——受大了!”他一捋袖子,借酒劲冲天上戳戳点点,“我刘非一生光明磊落,日月可鉴……切,说我是色鬼,说我占她便宜?揩她的油吃她豆腐,切!你说气人不气人!”

      中气十足地骂了半天,刘非终于脱力地晃了晃,脑袋慢慢搭在甜甜肩上,似有若无地幽然长叹。甜甜呆滞地“啊”了一声,毕竟,骂人骂到面红脖子粗的刘大哥实在与她记忆中的美好形象相去甚远……“那,那到底谁冤枉你是色鬼啊?”“就她!”刘非猛地仰头,整个人像一颗点着的火种,呼地窜起烈烈的焰。

      …………………………………………
      “谁呀?”翌日清晨,秀秀瞥了一眼侍立的赵师爷,兴趣缺缺地转转脖子,“我不认识什么姓马的姑娘。”“呃,这女子说她是刘师爷的旧相识,有急事求见大人。”听到刘非的名字,秀秀多少有些不自然,“知道了。”她踌躇一阵才硬梆梆地应承。

      求见巡按大人完全是甜甜自个的主意。她从刘非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絮叨里听出了些端倪——巡按大人似乎误会刘大哥对他妻子逾矩啊?甜甜自然相信刘非的无辜,不过凭他的性子,猴年马月才能与上司和解呢?思来想去,甜甜决定登门拜会那位“大名鼎鼎”的状元郎。

      脚步声铿然传来,来者一袭天青色文士罩衫,洁白的衣裾随脚步逶迤跃动,簌簌生风。瘦长的皂靴蓦地在面前几步停住,甜甜赶紧欠身施礼,“见过大人。”来人低低地“嗯”一声,皂靴很快踱到桌岸边,不会儿便传来杯盏轻碰的声音。甜甜顿了片刻,便按照想好的步骤秉道:“文大人不畏强权开仓赈灾的事迹早已流传乡里,民女实在钦佩……”

      “废话少说。”凉凉的声音猛地截断甜甜说辞,“你见本府有什么事,不必拐弯抹角。”“……是。”甜甜定定神,决定单刀直入:“秉大人,昨日刘大哥来民女的酒馆喝酒,结果喝多了,不停地念诗词,民女担心他路上有失便托伙计留他过夜,谁知半夜传来巨响——刘大哥竟然投水自尽了!”

      “什么!”方才还漠漠然的巡按大人砰地一磕茶盏,挺直的脊背往前倾了倾,“你说清楚些!”

      甜甜将昨夜情状简述一番,见对方沉默不语,她便大着胆子抬头观瞧——呀!他竟不是黑面黑口的老头子?甜甜不由暗自咋舌:不仅不老,还是个唇红齿白的俊秀青年:乌发浓眉衬得目若寒星,无形的威势便从那严肃的眸中迸出来。

      “他怎么会冤枉你呢?我听人说他是个好官呀?”
      “哼,‘他’除了和我斗嘴,逞能霸道,意气用事,还能有什么好啊!”

      看着年轻的巡按大人,甜甜的耳边似响起刘非的抱怨。嘴角隐隐一弯,她试着旁敲侧击,“文大人,刘大哥还说,他一想起那个冤枉他的人就觉反胃……他躺下后还直嚷,横竖都被人冤枉啦,不如真个寻花问柳,才叫名至实归!”一口气把话说完,甜甜悄悄一吐舌头,留心起对方脸色。

      年轻的大人尴尬地翻翻眼皮,慢慢起身踱起步来。

      “哼,我不回去了,请我都不回!我就要看‘他’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嘿,那时候‘他’就得找我商量对策,那时候‘他’就知道我这个师爷的重要了……”甜甜咬住嘴唇强忍住笑——酒后吐真言,刘大哥的怨气可不小!“文大人,”她琢磨一会儿,别有深意道,“今天早上我看他情形更糟,一个人发呆叹气,我问他什么他都不理会……嗨,刘大哥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我也是束手无策这才敢打扰大人,还请您拿个主意。”

      闻言,巡按大人微侧了脸,迟疑片刻,大步向前:“去你店里看看!”“呼……”甜甜大大地舒口气,心说这位大人倒是面冷心热!几步跟上去,她却又担心起另一头的情况:刘大哥啊刘大哥,你赌气归赌气,到时辰可一定起身啊!小胖该不会忘吧?

      酒馆离县衙并不远,巡按大人一身便装,步履矫健,没多久便到了地方。迎出来的却是一脸着急的小胖,“马小姐,刘先生他走了!”“走了?!”气喘吁吁的甜甜立刻瞪圆了眼,“我不是叫你留住他?”“我留了,可刘先生一个大活人,我总不能硬拉吧?”“唉!”甜甜急得直跺脚,“糟了糟了,万一他又想不开……”“这你倒不用操心。”巡按大人安慰地冲她一笑,“他昨夜只是喝多了,脑袋不清楚才会投水嘛!”“他刚才就是喝了好多酒走的!”小胖抹了把汗,冲桌上大大的空坛子一指。“呷米啊?!”巡按大人惊呼一声,转眼没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这家伙真是……”秀秀拖着步子踱进县衙后院,一边兜袖子扇风,一边靠在栏杆上自言自语,“难道我真的冤枉他了?可那天他分明逾矩了嘛!除非,他真把我当男人了?”秀秀转了一圈,自顾犹疑,“啧,一个头两个大……”她砸砸脑袋,转而哀悼酸痛的腿脚。从街市到县衙怎么都找不见那家伙的影子,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有小宝……唉,怒气都被忐忑磨光了!

      就在这时,天井的角落里传来“淅淅”、“嗦嗦”的轻响,水声?秀秀侧过头,一抹枣红色人影紧贴着白石栏弹弓般低低猫腰,而栏杆之后,赫然是一池秋水。“唉唉唉——”秀秀失声大吼,箭一般飞过去将那人拦腰抱住,使劲往后拖,“刘非!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怎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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