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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关上门,刘非刷地沉下脸,心中滋味是既怒且怨:包秀秀啊包秀秀,我刘非堂堂七尺的汉子,嘿,给你当奶妈?给你看孩子?他仰面负手,嘴角挂上一丝薄凉的自嘲。 “唉……”耳边回音般传来稚气的叹息,刘非低头一看,小宝也学着自己的模样负手垂头。刘非登时一乐,躬身礼道:“包大人,请坐——”“师爷请——”小宝有样学样与刘非虚让到桌边,噌地一下跳上凳子,抓起茶壶就倒。茶水还没贴到嘴边,小宝只觉眼前白衣翻飞,袖风过后,杯子却已握在刘非掌中,“多谢。”他倒喝得理直气壮。

      小宝不服气了:“我渴!”“渴了就喝水啊,别客气。”刘非随意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语间隐有怨气。小宝细瞧片刻,不由犯了嘀咕:“刘叔叔,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是吗?”刘非揉揉僵硬的面皮,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小宝眯起眼,忽然一阵窃笑:“叔叔,你是不是不愿意带孩子啊?我可以自己玩呐,谋问题啦!”

      “唉!回来!”一个不留神小宝已蹦出门去,刘非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他拎回来,一边埋怨:“宝大哥你可别乱跑!你要有个闪失,我哪儿弄这么大个儿子还给你娘啊?”

      “嘘——”小宝一本正经地竖起指头,低声道:“不是娘,是大爹!”“好好好!”刘非把他按在凳子上,跟着坐下,大倒苦水:“说起你这个大爹呀,可不是以前的包秀秀嘞!你看她那威风,那劲头,啧!”他拨浪鼓般摇着头,嗤笑一声,“她比真的文必正还文必正!你刘叔叔怎么样?在他眼里,嗨……”刘非跟着把袖一挥,学起秀秀的不屑。

      “真的呀?”小宝好奇地睁大眼睛,像是听到极有趣的故事。“可不?惨哦——”刘非哼笑着拍拍小宝脑门,眉间却促出一抹深深的忧郁。“那刘叔你后悔了?”“后悔什么?”刘非随口问。“后悔那时候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啊!”

      刘非的心被这个问题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一时竟愣在那儿,无言以对。孩子是率真的,大人埋在心底几乎忘却的东西却被他们轻飘飘地被扬了起来。放粮成功,大仇已报,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他不是最怕麻烦么?更何况还是如此麻烦的女人——不,一家子——刘非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怎么样,他刘非当初既然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小宝啊,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明白吗?”只是眼下的某些事,他依然无法释怀。

      “明——白!刘叔叔不是好马!”

      “你——”刘非哑然失笑,小宝却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勉励之色,“刘叔叔你是好人嘛!”“哈,说得好。还是宝少爷你有见地!”刘非立刻竖起大拇指,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气势。小宝重重地点头,狡黠地眨巴着溜圆的眼睛,“那刘叔叔,你心情好了,带我放一会儿风筝,谋问题吧?”“……”

      禁娼令一下,往日花团锦簇的田水巷顿时门可罗雀,一派凋零之状。虽说是十日之内清扫干净,可给官府这么东敲一户西整一家,往日泼金洒银的恩客纷纷作鸟兽状。毕竟花钱是用来享受的,不是遭罪。秀秀满意地巡视着空荡荡的街市,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你看这么大片的地方,腾出来做学堂不是比你的内院宽敞多了吗?”身后的张协连连点头称是,可如忆毕竟出身风尘,眼见一地的狼藉心下多少有些恻然,于是推说身体不适,乘着轿子先一步回府。

      田水巷之行便只剩了秀秀与张协。说起着本地卖春的行当,欢喜楼一直是个中翘楚,就连这萧索的日子也不嫌冷清,老远就听到女子高亢的叫骂声:“你娘娘个香炉!在老娘面前装神弄鬼?哼,老娘红遍娼门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喝奶呢!”“我,哎哟,我肚子疼,好疼啊!分明是你的菜不干净,混着苍蝇!”一个瘦弱男子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滚来滚去。风四娘“呸”地一声,横眉怒目,气势惊人,“蒸锅那么热,怎么没把苍蝇蒸死?看看,还嘣哒得欢呢!这你要想吃霸王餐,劝你到大狱里蹲着,咔嚓前准让你吃个饱……”

      “老板娘,好大的威风嘛。”冷冷的声音叫风四娘想起一个小王八蛋的王八老爹,不过她何许人也,卖笑功夫冠绝青楼,“失礼惭愧,欢喜酒楼新开张,客官您请上座!”她一脚踢开那碍事的混混,殷勤地迎上去。

      “酒楼?呵,好一个新瓶子装老酒!风四娘,你看看我是谁。”

      风四娘满脸堆笑地抬头,定睛一眼,登时破口大骂,“原来是你这王八——”

      “大胆刁妇,竟敢对巡按大人无礼!”县令张协一声怒喝立刻有官差上前拿人。风四娘吓了一大跳,怎么也不敢相信。可父母官就在面前,岂是儿戏!“文巡按!文大人!民女有冤——哎哟,你们这些狠心的差兵,你们嫖姑娘的时候风四娘我可是打了大折的!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放开老娘!”

      “张协。”“下官在。”“本府的禁娼令不是摆设,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一个都不能留,你明白吗?”“卑职一定严厉查办!”见秀秀还面色铁青地盯着风四娘,张协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侍卫赶紧把人拉走,秀秀却把手一摆,“放开她。”“听见没有?敢吃老娘豆腐!”风四娘理了理散乱的发髻,努力笑出万种风情,在旁人眼里却是龇牙咧嘴,“哎哟,大人,我们真是……有缘啊!打第一眼见您我就觉得您不是凡人,您的相貌真是……真是好啊,哈!”风四娘急得大汗淋漓,搜肠刮肚地却挤不出像样的恭维,“这我从来就没见过一个人相貌生的好像您这么好的,一看就是大福大贵,金玉满堂,生意兴隆,呃……”风四娘偷眼一瞥,声音不觉越来越低。

      秀秀面罩寒霜,淡淡道:“捡能听的说,本府还有公务在身。”

      “是……”风四娘紧张到了极点,反升起一股豁出去的蛮劲,“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得罪过你,可我要早知道你是巡按大人,你家大少爷就算一把火烧了我的欢喜楼我屁都不敢放一声啊!不知者无罪,您大人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照你这么说,本府就是公报私仇的无耻小人了?”风四娘见秀秀口风有松,不由心头大喜,“那您是准备高抬贵手了?”

      “本府禁娼的确是因你而起,可我为的不是报仇,我是为你们好,也是为千万人好!”秀秀的话叫风四娘一下懵了,只愣愣道:“为我们好?”

      “当然!妓院关门之后你们就能回家过普通人的日子,养桑织布,种菜喂猪,遇到好人家,还可以托付终生,相夫教子,哪用得着强颜欢笑,做皮肉买卖?这妓院一关门,原来的嫖客也不会四处寻花问柳,挥霍家业,玩世不恭,荒废学业……”秀秀越说越兴奋,恍惚间幻化成扶弱济贫的大侠,说到激动之处,更是拍拍风四娘的肩膀,满面和气,“这不是很好吗?”

      风四娘呆若木鸡,半晌才眨了眨眼睛,“大人,您在寻民女开心么?”

      秀秀笑容一僵,以为她故意讽刺自己,当下冷哼一声,“你认为本府有那么多闲工夫?”

      “那你不是我们把往绝路上赶吗!”风四娘失声痛叫。“呷米绝路?啊?”秀秀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风四娘骂道:“谁把谁赶上绝路?我告诉你,只要愿意干活就不会饿死,只有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女人听到禁娼就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的!你们生来就是妓女吗?你们甘心一辈子当妓女?”

      “文巡按,这好官都是爱民如子的,我难道不是民,娼妓难道不是民?这国法都没写着禁娼,我们赚得是血汗钱,哪一点见不得人啦!”风四娘脖子一拧,居然字字句句都应了回去。秀秀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惊诧愤怒,“你居然还有理了?好,这木鱼不敲不响,来人啊,把她给我拉下去,重重掌嘴!”

      “啊?文大人,大人饶命啊……”“文大人,下官……”张协呆滞地张了张嘴,秀秀已然不想再听什么了,“本府累了,今天就到这里。”

      疲惫地回到房中,秀秀喝了口茶,想起什么儿子,立刻来到刘非门前,“小宝,小宝?”空空如也的房间,哪有半个人影?秀秀愣了愣,看到满桌散乱的宣纸,不由捡起几张查看儿子功课:一只颇具形态的老虎,“王”字大脑袋上居然戴了顶熟悉的官帽……秀秀手指一松,纸片飘飘然坠地,一把暗火却从脚底噌地烧上心头。

      “刘叔叔你快跑点,要是落在大爹后边,我可就屁股开花了!”小宝高举着蝴蝶风筝,一头扎在人盾上。“咦?”他狐疑地一摸脑袋,这一看竟是浑身一抖,嗖地奔到刚进门的刘非身后,满眼恐惧之色。

      “哟,大人这么快就回来啦?”刘非拍拍小宝,客气地冲秀秀打招呼。秀秀嗯哼一声,语声虽轻却几近凝重,“你们到哪里去了?”“哦,我带小宝放了会儿风筝。”“小宝,过来。”见母亲习惯地捻了捻手指,小宝慌忙高叫一声,“是刘叔叔带我去的!”刘非瞧他一惊一乍的模样,颇感好笑,“是我的主意,不关你得事。来小宝,坐下歇会儿。”刘非往书桌边指了指,小宝飞快地摇着头,两手紧攥着他的衣襟,竟是寸步不移。

      “你的主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刘师爷,我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随便带他出去玩呢?”秀秀闻言怒气更胜,瞪着刘非就是一阵指责,刘非却还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大人,我以为小孩子不能逼得太紧,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

      “你不懂啦!”秀秀忍了忍,勉强缓了口气:“我们小宝底子薄,不加倍努力长大怎么能成器?”她手指一抬,指着小宝声色俱厉地命道:“你给我听着,从今日起每天背一篇文章,文里的每个字给要我认得清清楚楚,错一个,打一戒尺,记住了?”

      小宝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断不敢在此时表露分毫。秀秀见儿子是真怕了,立刻趁热打铁,“那好,现在就过来练字。”小宝老老实实地挪到桌边,捉笔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房里一时陷入沉寂,刘非在一旁看着,默默叹气,时至金秋,天气怎么还这般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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