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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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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协将信将疑地走到床边,赵师爷还在不屑地晃着花白的脑袋,“好啊,让你们死的心甘情愿。你要是有御赐三宝我赵某人……”“赵师爷,”张协腿肚子一软,几乎栽在地上,“是真的!”“大人少安毋躁,这些刁民惯于作假,一根萝卜也能雕出官印……”“本县分不出萝卜和官印么!你这糊涂虫!”张协神情委顿,活像霜打的茄子,“你害死我了……”
赵师爷瞪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说得理直气壮:“大人,卑职不会看错的,她活脱脱一个女人样!”“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好!”刘非狠狠一拍桌,“刚才你们说什么?我们大人是女人?”尾音还高高地颤着,他已然转身冲秀秀深施一礼,“大人,看来您非得把衣服脱光了让他们看清楚,才能验明正身呐!”
微笑的脸庞陡然僵硬,秀秀眼光一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刘非弯着腰,拧紧眉,细细的眼纹没入鬓角——有那么刹那秀秀以为他是在笑,可仅仅一瞬,那漆黑的眸中又渗出正直的光芒:“卑职恳请大人宽衣。”
“不,不……卑职不敢冒犯!”张协脱力地趴在地上,磕头谢罪。“不敢冒犯你们还侮辱巡按大人?”刘非叱了一句,继续苦求秀秀,“大人,我知道您心中不忿,可他们竟污蔑您是女人,您不脱衣服是不成啦!您放心,让他们看个明白,死也死得清楚!”
秀秀咬了咬唇,慢慢走到床边背对众人冲刘非狠狠瞪眼。刘非却迎着她要吃人的目光无辜地作揖哀叹:“大人,属下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哼……”秀秀往床上一坐,扯下帘子。张协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心中叫苦不迭,“文大人卑职,卑职告退!”见县令大人逃之夭夭,属下侍卫也跟着作鸟兽散状,只剩下赵师爷孤零零地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望着刘非。“那么赵师爷,你就一个人看个够吧——”刘非两袖一拂翩然入座,目光半敛,神色冷淡。“不不不……”赵师爷这才如梦初醒,几乎夺路而逃。
“哈哈!”刘非笑得畅快淋漓,正要斟茶润口,秀秀刷地从帐子里探出脑袋,脸上红白交错,紧接着便是一记河东狮吼:“你皮在痒啊?!”一旁的小宝吐了吐舌头,和如忆对视一眼,同情地瞧着捅了马蜂窝的刘大师爷,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自作孽啊……”
干戈化玉帛,在县衙用过丰盛的晚饭,秀秀悠闲地往内院的石桌边一坐,自顾自地喝茶,全然无视身后的师爷。刘非却没注意到她反常的态度,紧走几步凑到近前,沉声道:“住进县衙這件事情你怎么可以答应张协?”“有什么不可以啊?”秀秀眼皮都不抬,漫漫道:“我们可以吃住免費,又有专人伺候。”
这理由显然出乎刘非意料,“你就不怕被戳穿?!”他又俯了俯身,用目光捕捉她撇开的眼神。秀秀被他看得生厌,干脆扬起头,眉开眼笑:“我有什么好怕的?今天中午你那段辩词呀,简直声情并茂、无懈可击,我身旁有这一位聪明绝顶、辩才一流的大师爷,大可以高枕无忧嘛!”
“高枕无忧?哼,你开什么玩笑?”刘非在对面坐下,想到之前的险象环生,手中的扇子不觉已摇得呼呼作响,“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爷?有我这个师爷你不跟我商量商量?你知道你住进县衙有多危险?”扇子猛然停住停,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重,却似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夫人,我现在觉得,你有些自不量力。你以为你真是文必正么?”
秀秀只觉得气血上涌,脸上好像生生挨了一巴掌,“没错,我这个巡按是冒牌的,可我这个假巡按帮你摆平了某人的卖身契,帮楚家破了密室凶杀案——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只知道万恶淫为首!”她眸中光芒愈胜,明晃得耀眼,“甜水巷那种脏地方只会害人,如今我手上有三宝,我就要替天行道,我就要让他们统统滚蛋!”
刘非诧异于秀秀的顽固,可转念一想,她还是认理的,即使经常无缘无故发些小疯,只要循循善诱终究能拧回正道。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她撒完气,才缓声劝道:“秀秀,自古以來禁娼是禁不絕的,你就是想禁娼也得慢慢來啊。顺水推舟才能成事,逆向行驶便倾覆的危险,你说是不是?”
“好了。我心意已定,你不必多说。”秀秀不耐烦地摆摆手,刘非脸色微变,正要开口,院外传来张协的话音,“文大人,卑职张协求见。”怎么又来了?秀秀嘀咕几声,起身相迎。“文大人,府衙內院刚刚告竣完工,卑职恭請文大人題写匾額,以作紀念。”张协施了一礼,躬身道。
“呷米?”秀秀轻呼一声,赶紧咳嗽着掩饰过去,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刘非,而后者不知何时已高举着纸扇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眯得可恨!争胜之意油然而生,秀秀当下振奋精神,指着张协好一通训:“奇怪了,本府为何要帮你写甚么匾额?你知不知道朝廷派你來當知县是要你好好地管理這个仁和县为百姓谋福,不是叫你在这里吟风弄月、附庸风雅!”满意地瞧了瞧低头称是的张协,秀秀有意无意地瞥了某人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淡笑。
翅膀长硬了,开始给我脸色看了……刘非合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角落的桂树枝,形单影只,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意味。
“那个,大人你誤會了。”张协涨红了脸,好容易得空解释:“卑职之所以兴土木改造內院,并非为了卑职個人享樂,而是爲了县内兴学办教,让寒门子弟有个读书认字的处所啊!”
“哦……呵呵……这还差不多!”秀秀揉了揉僵硬的下颌,暗叫糟糕。张协不知其中隐秘,满心欢喜:“那文大人是答应卑职的请求咯?”“哈哈!”刘非突然大笑着走到二人之间,殷勤地替面色微红的巡按大人打扇子,一面对张协侃侃而谈:“張大人你算是请对人了,你看我们文大人姓什么?姓都姓文呐!这文章,文采,尤其文字,那叫一个好!狂草行草什么草都行……”刘非兴致勃勃地注视秀秀,无视刀子般剜来的目光:“文大人,您给张大人,哦不,给全县的士子露一手吧?”
刘非露出一脸期待的神情,心里也确实十分期待:嘿,你不是以为自己了不起么?好,給你个机会大显身手!秀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刘非,声音艰涩,“那么……”“报——文大人,张大人!”一个衙役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衙門外來了好多老鴇跟妓女,他們要见二位大人,说就是是死也要讨个说法!”
“啊!这事可大了!”秀秀眼睛一亮,凛然道,“待本府出去看看!”“等等等等,文大人——”刘非拦住秀秀,殷勤地陪笑脸:“杀鸡焉用宰牛刀啊?区区小事包在鄙人身上,您和张大人继续,那个,挥毫泼墨!”“刘——”秀秀伸手欲拉,却被张协劝住,“是啊,文大人,這件事情交给二位师爷,我们继续吧?”
胭脂水粉泼出一地绯红,腥香交融,温热地在空气中盘桓不散。刘非出府的时候闹事的人已被赶去大半,只剩一地狼藉和几个妓女一瘸一拐的萧瑟背影。这样强打硬拽,合适吗?“刘非,刘非!”他打了个激灵,原来不知觉中已回到小院。身后传来中气十足,准确的说,怒气十足的喊声。他收拾好心情,似笑非笑地眨眨眼皮。
“刘非!”秀秀奔到正面,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你好大胆子!”“哟,文大人來了啊,哈哈,快坐。文大人找鄙人有事?”他满脸堆笑全无破绽,秀秀生生忍住质问,不阴不阳地斜视对方,“刘大师爷,你是存心让我下不了台哦?”“不会吧?”刘非侍立一旁,眼里满是无辜,“文大人何出此言?”
秀秀冷笑一阵,怒气更甚,“我告訴你,我要是被拆穿了,你也活不了!”
“文大人言重啦!”刘非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地坐下,“现在的你怎么能和从前相提并论?你看,文大人說闯进衙內禁娼,你闯了吧?文大人說我要搬进衙內去住,你搬了吧?呵呵,現在文大人意气风发,”刘非顿了顿,凑上前去,几近怂恿道:“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你不用损我,以为我不知道?我禁娼你就不高兴!我告诉你,你讲话不要¥%&*!”她声色俱厉地叱了句家乡话。刘非哈哈一笑,“尽管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生气了。不过生气伤身,下回再头晕握不住笔杆,张协那边可就不好交代啦!”
“你怎么知道?”秀秀一怔,在后悔之前脱口而出。刘非总算由衷地弯了弯嘴角,“你还有别的招么!”“哼……”秀秀被戳中软肋,头扭到一边,硬邦邦道:“一会儿送个匾额給那個張知县,说我送他的。”
刘非心头一刺,挑眉头斜瞪秀秀,对方却分明一脸理所当然!真是蛮横,以前还礼貌周全,現在假戏真做呼来喝去,包秀秀,把我刘非当成什么人了?!
“听到没有?”秀秀不耐烦地瞪眼嚷道。“啊?哦,卑职领命。不知大人喜欢小篆、大篆、隶书还是草书、楷书、行书啊?”秀秀皱皱眉,狐疑地望了望笑得一脸灿烂却透着实透着阴气的师爷,“呵呵。”她跟着笑了,谦逊地垂下眼,“我是个粗俗的妇道人家,居然不知道书法还有这么多学问。”
“过奖,过奖。”刘非微微颔首。秀秀却话锋一转,“不过呢,话又说回來,我呢,总比那些斯文败类好一点吧?不像他们,招花惹草,还自命风流——”笑容渐敛,她别有意味地盯着刘非,刘非忍住心底泛起的一波波不适,僵笑道:“呵,文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吧!”秀秀终于甩袖而去。
县衙里果然好吃好睡招待周到。这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刘非还在与周公对弈。屋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谁啊?”刘非不耐地咕噜一声,对方却不依不饶再接再厉。他只得认命地挣起身,“来了……”
声调懒洋洋的,带着未醒的含混,鞋子似乎被主人拖得极重,走动间沉闷地摩擦地面。门总算开了,主人穿着素白的内衫,衣带松松地系着,宽大的袍子几乎是挂在身上。秀秀迅速撇开眼,有那么一下,脸色拉得和身上的衣服一样黑长。
“刘叔叔!”小宝从秀秀背后钻出来,悄悄冲刘非眨眼。“是这样,”秀秀拍了拍小宝,依旧不看对方,“我要和那个张协到县里看看,如忆也要跟着去……”“你怎么不早说!”刘非赶紧整了整衣衫,急道,“我洗漱洗漱马上就好。”
“别忙——你慢慢洗,小宝也交给你了。”秀秀微笑着一语双关。刘非张了张嘴,一时僵在原地。秀秀却像没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兀自唠叨不停,“师爷啊,你一定要教他读书,最要紧的是管住那颗心……”“嗯。”“别让他整日动些不七不八的歪脑筋,知道吗?”“嗯……”刘非飞快地点头,想挤出点笑,却只能僵直地挑挑嘴角,“没问题,大人走好,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