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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身材魁梧,深目隆鼻,这便是刚刚上任的仁和县县令——张协。大清早,他刚用完早饭,点卯的“三梆子”尚未敲完,便被一阵轰隆的鼓声盖了去。“这人好大怨气!”他有些吃惊,大步往外赶,大堂侧列的皂隶拉已齐声高喊:“升、堂——”

      啪——张协一拍惊堂木,立刻有人插嘴代劳,抑扬顿挫的官腔端的惟妙惟肖,“来人,把击鼓人带上来。”张协不满地瞥了眼身后头发花白的赵师爷,目光很快投向堂下。

      这是个文质彬彬的清秀男子,张协瞧着他纤细的手臂,几乎要怀疑击鼓的另有其人。不过,这疑惑很快烟消云散,因为那男子不仅明目张当地审视朝廷命官,末了还来了句:“你就是仁和县令张协?”

      “嘟,大胆刁民,尔竟敢直呼知县大人的姓名,尔就不怕人头落地吗?”正主没开腔,赵师爷已然越俎代庖,咬文嚼字地申斥起来。男子闻言只是侧头哂笑:“呵,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告状了。”

      “放——肆!”唾沫横飞的赵师爷正要再接再厉,张协忽然笑了笑,操着浓重的广东腔道:“赵师爷,不好意系哈,你可不可以给我说几句话?本县一直没有机会开声说话啊。”

      “呃,呵呵……”赵师爷尴尬地赔着笑,张协也笑着摆手,却将惊堂木拍得震撼,“堂下所立何人,状告何人,可有状纸?”

      男子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不紧不慢道:“我姓文,告的不是旁人,就是仁和县知县张协!你犯的罪啊我只要用说的就可以,不用那些罗里八嗦的状纸。”

      张协一怔,刚欲细问,就听一声熟悉的怒吼:“大胆!来人,把这个搅乱公堂诬告长官的刁民拉出去重打四十,然后——”“放肆!”张协拍案而起,“赵师爷,到底系你系知县,还系我系知县?!”

      “……那当然是大人您啊。”赵师爷开始擦汗。“那请你站到一旁,不要再替本县乱出主意!”赵师爷讪讪地往后一退,张协哼了哼,放缓了颜色继续问话,“文先生,你状告本县不知所因何事? ”

      男子的脸却立刻绷紧了,“哼——我告你张协身为仁和县的父母官,任县内淫业泛滥,娼妓横行,伤风败俗,毒害小童!你可知道,好些孩子本可专心读书,你这么一动摇,国本就动摇啦!我告的就是你无能透顶,罪该万死!”男子满腔愤愤,说道动情处几乎捶胸顿足,与他斯文外表大相径庭。

      张协的目不转睛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若真是如此,本县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但是你对本县的指控,可有任何真凭实桂?”

      男子一愣,白皙的脸上满是困惑,“呷米实‘桂’啊?”

      “就是,咳,赵师爷……”张协尴尬地咳嗽,“啊?哦,真凭实据。”赵师爷赶紧用标准的官话重复。男子恍然大悟,拍着胸膛大声道:“我八府巡按说的话就是真凭实据!”

      张协这一惊非同小可,“八府巡按?可是那位文大人?”

      “正是本官。”

      “你说自己是巡按大人,有何凭证?”

      男子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大印、圣旨、尚方宝剑,可以吧?”

      “当然可以,不过恕本县眼拙,为何见阁下两手空空而来呢?”此事非同一般,张协自不会轻信。

      男子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要没有两手空空而来不动声色在你的县里跑一圈,怎么知道你是这么无能的知县?如果本府先敲锣打鼓来到你的县衙,验缴御赐三宝,再由你来招待安排,哦,恐怕我看到的定是一片歌舞升平,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呢?”他轻笑几声,眼眉一派柔和,目光却分外凌厉,“如果你一定要看御赐的三宝才相信我是八府巡按,那就随你喽!不过我告诉你,我明天会带着御赐三宝,到你的县衙,治你的罪,让你死的很难看!”

      男子定定地看着张协,言罢竟踱着方步转身就走,张协心头一寒,慌忙从案桌后跑下大堂,推着赵师爷一齐跪下,“卑职张协叩见文巡按!”“参见巡按大人……”府衙里跟着跪倒一片。自称巡按大人的男子终于吐了口气,在没人抬头的大堂里微微转了转僵直的脖子。

      这“女巡按”还能有谁?县衙内堂,婢女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秀秀嗓子正发干,接过来就是一个猛灌。才觉爽利,又被几束目光盯得发毛,她抬头一看,侍立的张协和师爷多少有些面色古怪。猛想起刘非的教训,她干笑几声,慢条斯理地刮了刮空空如也的杯盏,轻抿一口,满脸陶醉,“唔,好茶,真是好茶。”

      张赵二人猛然醒悟,连声附和,秀秀冲身边随手一指,“张大人,坐。”张协道了声谢,屁股还没沾椅子,秀秀随意咳了咳,他便匆忙起身,垂首而立。秀秀也没留意,兀自骂道:“我说你这仁和县真糟糕哎!那个什么欢喜镇田水巷,到处乌烟瘴气,让人看了真是呕血。”

      张协忙俯身拱手,“卑职才是日前刚刚从广东调任……”

      “哦,那我们还是邻居哎!”秀秀顿时露出亲切的笑容,“我福建的啊!邻居嘛,好说好说,坐!”见秀秀的脸色好看许多,张协终于稳稳落座,话也顺畅不少,“卑职正准备择日到县中视察民情,如果大人所言属实,卑职一定拨乱反正,以警民风。”言罢他起身一拜,“如有不是之处,请大人海涵啊。”

      秀秀把手一摆,“坐、坐!看你言辞恳切又不乱摆官威,这样吧,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凑过头,隔着桌案一字一顿道:“所有的妓院,十天之内给我关门大吉。”张协诧异地呆住,用扇子和手比了个“十”。秀秀微微扭头,不耐烦道,“十天之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一个妓院,你这个知县呢就别想做了。”

      张协终于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十天!?”“对,十天!记住了啊,我走啦。”趁张协发呆的空,秀秀当机立断全身而退。半晌,张协如梦初醒:“赵师爷!据你所知本县衙最机灵的人是谁啊?”

      赵师爷立刻堆起笑容:“回大人,这最机灵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拿扇子比比自己,不无得意。张协一怔,翻了翻眼皮,“罢了,你快点去跟着文大人,看看他住在何处,本县好暗中派人保护他,以免有失啊。”“哦,卑职遵命!”赵师爷屁颠屁颠地跑出内堂,张协拧着眉头转了一圈,忽然一甩袖子,满脸愤愤,“哼,自己总吹嘘自己!”

      从县衙出来秀秀已是心情大畅。集市上人头攒动,她想起这几日吃饭花去的银子,心中一动,便与菜贩们讨价还价,不一会儿便扛着米袋青菜满载而归。堂堂巡按当街买菜,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尾随其后的赵师爷满腹狐疑地跟到了客栈门前,显然,这种档次根本入不了眼。

      “大姐,你这一上午都去哪了!”过道上,迎面而来的如忆一把拉住秀秀,“阿非怕你出什么意外,拉着小宝上街寻去了。”“我自个能有什么意外,只要那家伙……”秀秀一皱眉,哼了几哼却不再言语。如忆没觉出那未尽的意味,兀自奇道:“大姐,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啊?”“当然是自己开火了!”秀秀絮叨一阵,嫌客栈的饭菜贵。如忆讪讪地撇过脸,忸怩道:“大姐,我不懂做饭啊。”

      “嗨,我懂就行了嘛。”秀秀眼珠一转,指了指伙房,“你嘴巴厉害,帮我把地方借到手。”“哎……”如忆眼睛还没来及眨,秀秀便没了踪影,她只好嘟着嘴往外走,这一瞧却犯了嘀咕,“奇怪,为什么有这么多官兵?”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文必正的客人?”如忆侧耳一听心里犯起嘀咕,找秀秀做什么?难道……她头皮一紧,慌忙往回跑。“大姐不好了,有官兵来抓你!”“怎么回事?”“哎呀,哪管得了,快走!”如忆拖着秀秀往客栈后门逃,谁知冤家路窄,迎面撞上的偏是张协。

      “文大……文必正,我们又见面了。”张协负手而立,瞧着自投罗网的二人。秀秀往前一步,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袖子,“张协,你好大胆子,本府准你来这了么?”

      “嘟,你这大胆的刁妇!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亲眼看见你跟女人一样在街上讨价还价!”赵师爷抢话怕是成了习惯,张协忍了忍,默默盯着秀秀。秀秀心里大急,只能冷着脸应道:“张协,你竟然纵容手下对本府无礼?你活得不耐烦呐!”

      张协见她如此镇定多少有些顾忌,回头冲赵师爷低语几句,秀秀却突然拉了如忆撒腿就跑。冲回房间,秀秀抵住门冲如忆直喊,“快,翻窗户!”“啊?这是二楼耶!”秀秀“唉”地一跺脚,“搬桌子顶门!”如忆依言而行,可憋红了脸也没把桌子挪开多少。“算了算了,你自己过来!”秀秀艰难地怒了努嘴,如忆才靠近就被插进门缝的尖刀吓得一蹦老高。门终究开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居然是张协,他敏捷地擒住吓呆的如忆,赵师爷指挥官兵包抄秀秀。

      秀秀只好束手就擒,眼睛却忍不住斜瞪张协,这县官居然会武功?!

      气氛僵了一瞬,楼下隐约传来“啷个哩个啷”的小调,张协再次用目光征询师爷,赵师爷把手一挥,“都给我带走。”“哎,你们干什么的?”刘非背着小宝,一手扒开人群,“你们要干什么!”看清眼下局势,他目光一凛,大声呵斥起来。“师爷,他们说他假扮巡按!”如忆用下颌指了指身边的秀秀,秀秀不自在地撇过头,避开刘非的目光。

      “娘——”小宝从刘非背上跳下,张着胳膊扑向秀秀。刘非满脸诧异地瞧瞧张协,又看看赵师爷,“什么假的?你们谁啊?”“哼,这位是我们仁和县的县令张大人。”张协摊开扇子慢慢踱到近前,刘非也拔出插在腰上的扇子,哗地打开了,一下下地摇,“大胆仁和县令,你怎么敢谋害我们的巡按大人?”

      “巡按?哼,这女人她根本不是巡按!”赵师爷啪啪啪口若悬河地把市场的见闻数落一遍,“最离谱的是她居然到县衙告我们大人渎职,还下令大人十天之內在全县禁娼!”

      刘非目不转睛地把话听完,嘴角一扯,“哈哈哈”笑得众人人浑身发毛,唯有如忆喜上眉梢,冲秀秀轻呼:“有救了!”刘非终于停了下来,手捏着扇骨直指张协,“我请问,禁娼的巡按就是假的?我再请问,大明律里哪一条规定男人不能上街买菜?我们大人受皇上之命出巡八府,微服私访,你知道這叫什麽么?这叫品市间百态,与百姓同甘共苦!”

      “那,那她要是真的,为什么要跑?这个,这不是做贼心虚吗?”张协挺了挺脊背,嘴里却不自觉结巴起来。“哈……”刘非笑抽了气,眼光却越发凌厉,“做贼心虛啊?我们巡按大人奉皇上之命出巡,沿路碰上那些乱臣狗官,处处刁难,把他看成眼中釘肉中刺。怎么,你們不知道那潞王三番五次下毒手谋害大人吗?”刘非语气激动,一连三叹,“我们大人,是死里逃生啊,他不跑,等著你們去宰他么?”

      “这个,这个……”张协转了转脖子,满屋子都是呆滞的脸孔。“这说了半天你谁啊你?”赵师爷终于回过味来,刘非也不拿正眼看他,手上缓了劲,悠悠地扇出清风,“不好意思,鄙人刘非,巡按大人的师爷是也。”

      “哈,好哇,這也來个配套齐全?哼,你不用硬撑啦,”赵师爷一指秀秀,“刚才這孩子叫她娘!”赵师爷得意洋洋自认为抓住破绽,可惜,“哈哈哈哈……”张协忍无可忍,手指隐隐发抖,“你,你笑什么鬼啊!”

      “我笑你们一群蠢蛋!巡按大人身边站着的你知道是谁吗?看,还看?状元夫人你也配看!”“好,我不和你作什么口舌之争。”张协终于摆了摆手,艰涩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巡按,那你們有沒有大印,圣旨,上方宝剑?”

      “当然有!”刘非侧身一让,“自己看,仔细看,这辈子就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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