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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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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非与秀秀在大街上似无目的地漫步,远处,王府的眼线们苦兮兮地亦步亦趋。“哎,那两只跟屁虫又来啦。”秀秀终于能目不斜视,刘非侧头笑道:“没关系,咱们依葫芦画瓢。”“啊?你又要进一次啊?”秀秀的镇定立刻丢盔弃甲,刘非不禁面露疑色:“进哪儿啊?”秀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澡堂啊!”“哎呀,你真比过去聪明多了。”刘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孺子可教”的笑。
“我不去!”秀秀只觉血往上涌,赌气地定定站住。“什么?我告诉你,咱们现在想摆脱他们,必须得进澡堂!”刘非翻脸比翻书不差,秀秀鼓着腮帮不服气地小声嚷:“你这是什么歪理!他们才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你怎么知道不会啊?跟我走——”刘非挥着扇子将秀秀赶进澡堂。吃一堑长一智,她不等刘非再说出什么臊人的荒唐话,掏出防身弹丸便往地下掷。雾气霎时稠了许多,刘非猝不及防,呛得直咳嗽,晕晕忽忽正不知身处何地,忽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自己的,很快又弹了开去,揪住袖子使劲拖。刘非踉跄地随着她,突然有些失笑:这女子铜皮铁骨,犟起来真个认死理。噢,不对,铜皮是不会脸红的……
神医凌绝顶的隐居之处,如忆端过水盆,冲神医扶着的小宝招手,“来小宝,慢点哦,哎!阿非,秀——相公!”秀秀奔进门急切地搂住儿子,“小宝,感觉好点没?”“娘!”小宝乍听见母亲声音,几天的忐忑一并迸出,眼眶立刻湿了。
如忆瞥见凌绝顶的讶异,赶紧出声暗示,“呃,娘在这儿!”秀秀悟出味来话锋立转:“神医啊,你说过小宝的眼睛七天就会好,那今天是第七天了,会跟以前一样吧?”“呵,大人别急,很快就知道了。”神医摘下小宝眼前的纱布,蘸水擦拭眼睛,嘱咐他闭目静待一阵,再慢慢睁开眼睛。
“怎么样,看见我们了么?”秀秀扳过他的肩膀急问。
“我看不清楚,好像有些人影。”小宝的眼睛睁得很大,两手胡乱挥舞。
“啊?怎怎么会这样呢?他看不到哎!”秀秀大惊失色。
“别着急,他长久看不见东西,忽然睁眼需要时间适应。”身后的刘非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宝,一边解道。凌绝顶赞许地点点头,“刘师爷所言不差。”“那,你认得出我吗?”秀秀拉着小宝的手柔声问,“还有我呀!”如忆也搂住孩子的肩膀。众星拱月的小宝眨巴着眼睛,“我,看到啦!我看到啦!”
“真的?小宝,我是谁?”“刘叔叔!”刘非喜上眉梢,一指边上的秀秀,“他呢?”
“大爹!”“她呢?”“我娘!”“嗨,你真行呀!”秀秀大喜过望,疼爱地捧着小宝的脸蛋。小宝呵呵地咧嘴笑答:“漂亮一点的是娘,丑一点矮一点的是爹!”秀秀霎时僵住,刘非甩开扇子,寻了个远点的位子坐定,好整以暇地瞧这争风吃醋的“爹”和娘。
凌绝顶砸着嘴颇不解道:“一个是爹,一个是娘,怎么就争起来了?”刘非摇摇头付之一笑,忽又问:“对了凌神医,段鑫可拿下了?”“哦,看我这老头子,刘师爷你所料不差!这是白将军的飞鸽传书。”
喋喋不休的如忆这才与秀秀暂时休战,急问详情。秀秀皱起眉头闷声道:“嗨,本来我们用了离间计,骗了那杨虎叫他肯出来作证,没有想到,厚,那潞王魔高一丈,把杨虎的家人全部抓走威胁他,他又不敢出来啦!”
刘非点点头,“我们这次来,一是看小宝,另外商量一下怎么能够才能把杨虎的亲人就出来。段神医,我想向你讨一些假死药。”
“嗨,绵薄之力,只要能帮上忙。”
“嗯,”刘非颔首致谢,转而望向如忆,“二夫人,这件事还需你鼎力相助。”
如忆一听自己与假死药扯上,立刻露出惶然之色,好容易听完刘非的解释这才答应下来。“哎,我记得你刚刚和神医说什么飞鸽传书,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一旁的秀秀忆起前话,不由奇道。“这件事先前没有着落,我也就没告诉你。”刘非莞尔一笑,呷了口茶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
那潞王既然敢把皇帝拉下马,小小的巡按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刘非深感己方势单力薄,念及临近各府只有山西平阳府的振国大将军白竞峰能独当一面,这便有了修书报信的打算。那日他与神医品茗深谈时得知,白将军属下千户成刚和八个属下近日就在邻县,凌神医知他为人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于是与刘非商议,将秀秀盗得的锦囊和盖有巡按官印的信函托给成刚转交白将军,一面请那位成千户率属下部众在道上锁拿太监范鑫。
“厚,你这个人呐……”秀秀大气不喘地听完,眼睛定定地望着刘非,神情微妙。
“呷米?”刘非对下文颇为好奇,频频冲她颔首,颇有点撺掇意味。秀秀却弯起眼睛粲然一笑,多少出乎刘非的意料地激赏道:“嗨,你这个人真是很有本事!我包,咳咳,八府巡按心服口服啊!”
刘非一愣,想起自己先前高谈“本事”与“脾气”时调她曾拿《登高》的绝句讽喻自己,此刻又直言不讳的夸赞,一褒一贬俱率性而为,纵然是笨了点,倒比他从前应付的许多人可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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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国大将军虽然忠肝义胆,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刘非和巡按大人要做的是尽量拖延时间并从杨虎嘴里获得真凭实据。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秀秀和刘非一回到王府便接到了潞王的邀请。
“哎呦,文大人,久候久候啦!”潞王端坐遇上,神色是少有的正经。秀秀心里疑惑,这个老狐狸在搞什么把戏?
“王爷要见巡按大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啊?”刘非冲潞王施礼,瞧得却是他背后的钱广。
“喔厚厚,事情是这样的,”钱广主动上前一步,“王爷府不见了杨副将,王爷很疑惑,想到那杨虎是巡按大人点的‘杀人疑凶’心里更是着急啊,巡按大人,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呵,呵呵,钱师爷此言差矣!杨副将是谁?那是王爷的副将!关于天长客栈的血案,王爷当日亲口承诺要鼎立协助巡按大人,如今疑凶虽然失踪,我们大人却深信河南——至少洛阳这一亩三分地上,绝没有人敢在王爷的眼皮底下作祟。”刘非谈笑自若,对端坐的文必正却是恭敬有礼,又扇风又奉茶。
“呃哼,这么说来,如果本王能够帮着把这个杨副将找回来,巡按大人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潞王忍不住大笑起来。秀秀双眉一挑,“王爷若真能帮着把杨副将找回来自然是好,免得那些不知情的人闲言碎语,一会儿说有人要包庇凶手,一会儿说有人要杀人灭口。”
“哎,那真是特别高兴啊!杨虎,你可以出来了!”
杨虎一身囚犯打扮,手上脚下俱是臂腕粗的铁链,垂头丧气地挪出来。秀秀暗自心惊肉跳,此刻也不得不憋着股劲,硬着头皮喝问:“好哇,杨虎,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把你知道的实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要是有人拿你的家人威逼利诱,本官手捧尚方宝剑,上砍奸佞叛臣,下劈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刘非眼皮一跳,目光从对手身上收回睥睨秀秀,转念一想,又庆幸她临阵不乱、随机应变。
“哎,天长客栈那个案子么,杨虎在大牢里都招认了,杨虎这人的最大的特点呢,一个是糊涂,另一个就是老实,爱说实话。他说呢,我想要行刺文大人的事,还有天长饭店大屠杀的事,这两件事其实都是——文大人你唆使他这么说的。文大人你看做人吧要厚道要实诚,这话怎么说呢?”潞王哈哈一笑,同钱广交换了得意的眼神。
秀秀付之一笑,“哎,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杨虎,谁逼你这么说的呢?”她温言相待,频频冲杨虎使眼色。
“王爷,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虚言!”
“王爷——杨虎这个人说的话能信吗?”秀秀站起身,慢慢踱到杨虎近前,“前天他跟我说你是主谋,今天又对你说我是指使者。哈,他可真是变化多端呐!杨虎我再问你,你可有真凭实据?”她紧紧咬住最后四字,暗示杨虎反戈一击。
潞王咂咂嘴,“啊,文大人要证据,杨虎,你有么?”
“我有证据!那天我约文大人在弥勒寺见面,我怕他使诈,我就派了一个人在后边悄悄得跟着他,结果……”“杨虎,你居然这么说,啊?!”秀秀咬着牙凑到杨虎跟前,杨虎瞧着她,猛地扬起铁链勒住秀秀脖子,一边嘶喊“别过来”。“杨虎!你以为这么说他就会放过你!?”刘非紧走几步横眉怒目,“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你家人!”
“你别过来!”杨虎一激动,手上力道没掌好,粗糙的铁刺立刻在秀秀的脖上划开口子,殷红殷红的,颇为慑人。刘非倒吸一气,转而催逼潞王行动,潞王在一旁喊得挺热闹,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秀秀死死抓住铁链,挤出轻飘飘的话,“杨虎,我们已经去救你家人了……你忍耐一下,你不要当他的杀人工具……”
“你势孤力弱救不了他们!一个人抵四条命你死得值啊!别挣了!”杨虎喘着粗气狠狠下手。性命攸关的时刻有侍卫匆忙奔向潞王低声耳语,潞王眼珠子一瞪,“全死了?!”
“杨虎!你一家人全被人害死,你还要认贼作父?!”刘非当机立断,舍车保帅。
杨虎素知潞王秉性这回若不是他发誓放过自己家人,杨虎也是不信的。此刻惊闻噩耗他目眦欲裂,哪还能细辩真伪?当下甩开秀秀便朝潞王扑去,“你说话不算数!”
“杨虎,没有……”
“你害死他们!”
“慢点慢点……”
“你跟我说的,让我杀了文必正,你就放了他们!”
“误会……”
“我跟你同归于尽!”
杨虎虽然气势凛冽却是强弩之末,潞王见计不成,干脆地下了死手。秀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潞王——世人皆赞剑是兵中之王,风雅单薄,却难免威猛不足;而刀呢?杀猪刀总让人有粗鄙之感,偶尔一把弯刀染上血渍,浓墨重彩却叫人觉得阴恻恻的心底发毛。“杨虎——”秀秀一推掣肘的刘非急奔到杨虎这边,杨虎扒着她的袖子勉强张嘴,却只剩下了出的气。
“杨虎你竟敢冒犯朝廷命官八府巡按你还想不想活?!来人啊拉出去就地正法!”四围的侍卫立刻从秀秀手里拽出血淋漓的杨虎拖走,只剩下凄厉的喊声余音不绝:“你某朝篡位啊……杀人灭口啊……你会下油锅的!”
“嗯哼,那个人真是疯了,让文大人受惊了啊,惭愧惭愧!”潞王掏出绢帕抹手。
“大人!”刘非一把扶住面色雪白的秀秀,附耳低道:“忍!”
“我害死他,我害死他啦!他是被我害的!”东厢房里,秀秀抚着脖子泫然欲泣,刘非拧了把汗巾塞进她手里,“大人,天长客栈枉死了不少人,这虽然是潞王的阴谋,但杨虎也难逃其责。也许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大人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这么自责了,啊?”
“嗨,不管他这个人多可恶,可是……”秀秀用汗巾摸了把湿润的眼眶,“他活生生在我面前被天杀的潞王打得七窍喷血……我,我新仇旧恨一起报,定叫那潞王不得好死!”
“报修报修,报呷米修?”刘非嘲讽地拿学着秀秀的乡音,“我们保先自己的命吧!”他斜眇了她一眼,扯回汗巾又揉了一遍径自塞到受伤的脖间,直把秀秀疼得呲牙。“……潞王本来对我们就恨之入骨,现在杨虎又在我们面前把他心思喊破定,他必定下死手将我们铲除——”
“那怎么样啊!”
刘非一脸肃穆地瞧着自己的鞋尖儿,一步步踱得极慢,似乎次抬腿都要丈量一番。听秀秀微哑的喊声又怨又恼,他瞥了她一眼,兀地粲齿浅笑,“哎,说了半天你知道什么是‘篡位’吗?”
秀秀似乎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刘非,“你又把我当潘仔?!戏里不是演得很明白么,曹操画了一个大白脸自说自唱:如果天下没有我,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抓了姓刘的皇帝就要自己当皇帝嘛!”
刘非本来略略展颜,听到最后又无可奈何,好容易整顿完情绪循循善诱道:“我跟你说啊,戏文是戏文,史实是史实,你别老把它们搅成一团!汉献帝——就是汉朝最后一个皇帝——是有名无实,曹操呢有实无名,终其一生都没迈过那个坎儿。真正篡汉的是他的儿子曹丕,曹丕篡位称帝后这才追封曹操为武帝。”
秀秀听得很认真,末了又觉不解,“那汉什么帝自己弱鸡无能曹操想代他都被骂了百多年,当今皇上口碑极好,潞王这不怕别人也戳他几百年的脊梁骨?”
“咦,你这话倒说道点子上了!”刘非面露赞许,“所以这潞王忌惮天下悠悠众口,不愿被世人视为窃位弑君的枭雄,这才私通内侍进贡迷魂香,一计不成又锦囊传书与禁军勾搭,想借九九之日下暗害国君,他便凭身份资历位及九五。”
“哎,你热热闹闹说了半天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啊?”秀秀白了他一眼,郁闷地摊摊手。
“嗯哼,他既然还要面子,就不能在王府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路:一则留下被人软禁,事发之时第一个挨刀子;二则立刻出府,边逃边应付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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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的密室里。“来来来,你们倒是瞧瞧,孤王穿这身簇新的龙袍,他到底合身不合身?”
钱广立刻竖起大拇指勤勤恳恳地赞道:“王爷穿上这件衣服啊,整个王府都亮堂了!紫气东来,帝王之威严,君临天下之气派啊!”一旁的天风道长没他这等口才,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赔笑。潞王腆着肚子,佯作不耐地摆手,“我说别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孤王今天穿上这龙袍你看他到底像不像真龙天子?”
钱广赶紧捧场:“您本来就是真龙下凡!”
潞王大眼珠子一瞪:“那为什么你们见到朕都不肯下跪呢?”
“……臣钱广(天风)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潞心下大悦,将这君臣之乐细细品味一番这才慢腾腾地挥手:“重卿家免礼。钱广——朕封你为护国公,天风道人,朕封你为忠勇侯。”“谢皇上隆恩。”潞见二人又是一阵跪拜叩头大觉过瘾,不由得唏嘘道:“重阳呀重阳,还得等他半个月,啧!”
钱广赶紧顺着话头进言,“微臣还有一事担忧呐。”
“担忧?担忧什么?”潞王大眼珠子一斜,“你担心本王啊不对,朕的帽子不合适?”
“不不不不!臣只是觉得那刘非诡计多端,担心他会把王爷起兵的事情传了出去……”
“哼,本王已经把他们的小院围得铁桶一般,别说是人,连只苍蝇也进得去出不来!再说他有证据么,杨虎一死死无对证,谁会听他的胡言乱语来得罪本王?”
“虽然无凭无据,可要是引起了‘那位’的疑心处处堤防,岂不麻烦吗?”钱广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当今皇上,只能含糊其辞。潞王转念一想,“对啊,那小子像他老子,不声不响的叫人琢磨不透,唔——那你说该怎么办?”
钱广略一思索,躬身道:“以微臣对刘非的了解,他决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一面请天风道长亲自监视,只要他们出了王府立刻解决;另一边……”
“报——王爷!”有心腹下属叩门疾呼,潞王也不避讳穿着皇袍接见,这一听却吃了大惊,原来自己收买的内侍范鑫已经被振国大将军的属下锁拿,只有个护卫拼死逃出前来报信。
“姓白的那个老不死原本就与本王过不去!!!”潞王气得简直捶胸顿足,“文必正,一定是他通风报信!”
“王爷息怒!”钱广也顾不得什么称呼了,“刚才王爷还说等不及重九,这不,连上天都帮着您呐!那白将军未必握有实证,就算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咱们用备选之策先发制人,照样手掌乾坤!”
“嘿,这话说得好!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天已不可违!”
“起禀王爷,文巡按跟刘师爷又出去了!”
潞王闻言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哈哈,钱广你果然有几桶水,好!天风道长,你给我好好送送这个巡、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