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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思成诗 ...

  •   翌日午时,白家的马车停在荣府前,数十人或站、或坐在大街上。白敛赦脸色不霁,无语立于车队首。
      “来了,来了!”白二管家从荣府内奔出。他汗流满颊,脸色通红,对着族长白敛赦点头哈腰。白敛赦早已不耐,一见那绯衣女童出门便喊:“出发!”然后带头跨上马背,准备离去。
      绯衣女童不顾众人难看脸色,笑盈盈地上了马车。待奴仆放下车帘,她才撒娇道:“姐姐,对不住,我来迟了。”
      白蕴芳嗔道:“该打!害爹爹在太阳下站了多时,若是娘知道肯定又要生气。”
      “爹爹不怪我就行了。”绯衣女童笑道,“况且,我可是为我们白家做事,才延误了回家时辰。待爹爹知道缘由,定是夸我都来不及,哪舍得骂?”
      “你呀,就是平时爹爹太宠、娘亲太惯,竟这般自作主张,也不禀明族人。你可知,外边多少人怨你呢!”这次族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贺寿,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人们怎受得了艳阳当头的毒晒?就算妹妹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白蕴芳多少还是担心。
      绯衣女童轻蔑道:“他们算什么?若其中有几个出色的,爹爹也不用此般费尽心思,收买他族人心。”她转而又笑,高高兴兴道:“姐姐,你可知我在此间做了些什么?”
      “什么事?”白蕴芳奇道。
      “你的事啊。”绯衣女童真挚道,“姐姐,只有你的事,是我最关心的。”
      “到底是什么?”白蕴芳不解,心头隐隐觉不对。
      “婚事。”绯衣女童道。“娘亲曾说,没什么比这个对女子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白蕴芳吃惊,连玉手也禁不住颤抖。
      “为你寻了一如意郎君。他以后定对你倍加怜惜,极力讨好;而且呀,我瞧了,他长得可比那二皇子还俊呢!”绯衣女童抿嘴笑言。
      白蕴芳不免脸上飞上红云,斥道:“小孩子家,哪懂些什么?”
      “我是不大懂,不过我有姐姐啊。”绯衣女童抱住白蕴芳,撒娇道:“姐姐喜欢什么,我是知道的。我想,我定不会看错。”
      白蕴芳此下也舍不得怪妹妹。她思量一阵,才问:“云儿,你寻的人是谁?”
      绯衣女童半晌不答,后才在她耳边轻道:“以后的天子。”

      白府。
      午饭后,白敛赦踏入书房,身后的绯衣女童一脸无愧地跟了进来。
      白敛赦坐于榻上,慢慢道:“云儿,你知今日可闯了多大祸?”
      “那些愚人,总有办法敷衍的。爹爹,不是吗?”她满不在乎。
      白敛赦皱眉,小女自幼聪慧骄傲,族人多心怀嫉妒,对其背地里以长欺少、酸言冷语者数不胜数,他虽心知肚明却不好以族长之名担纵爱越仪之过,才使小女性子越加孤僻,瞧不起旁人。
      对于这爱女,白敛赦不敢责骂,怕她口服心不服,以后心性更加偏激冷淡,但温言暖语对她起不了作用。白敛赦向来心思深沉,在朝廷上无往不利;可与爱女对话,次次颇费心神,每每思前想后,只怕一个不好,她便与他相疏。就像今日,他知爱女向来守时,不会无故迟到半多时辰,惹众人怒形于色,于是他撑住谴责,拖一大班人等候爱女;若非他平时在族内积威,诸人只敢旁敲侧击,不果后也不愿多言,否则他们早就借机行乱,惩爱女于荣府前!白家如何失得起这样的脸面?他白敛赦又如何失得起这样的脸面?到时,若得外人挑拨、内部起哄,恐怕连他族长之位都不保!这前因后果,爱女如此聪明,难道想不明白?而她却依赖父亲定会为她挡风雨,他这做父亲的,又能说什么?
      白敛赦无奈,便问:“那今日你在荣府里做些什么?怎费了这么久功夫?”
      女童丧气道:“写诗!”
      写诗?她什么时候不能写?白敛赦怒气渐生,觉得此次定要训斥她,否则她怙恩恃宠,以后更加不得了。但他心思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淡然问道:“写什么诗?能把云儿给难住?”
      女童学大人叹气,才道:“情诗。我怎么写都觉不对,总差了点什么。爹爹,你可能教教我?”
      白敛赦又惊又怒,惊的是爱女年龄尚幼,竟想写情诗,不知廉耻;怒的是爱女敢因自身而误家族,常此以往,何能受得起振兴白家的重任、他寄予的厚望?他险些忍不住,简直要发作出来。
      但女童所见到的,不过是她父亲“嗖”地站起,又脸色不变地缓缓坐下。沉默良久,他才斟酌道:“云儿莫是喜欢上在寿筵上认识的人?来,说给爹爹听,我为你做主。”
      女童笑盈盈道:“谢爹爹成全。有爹爹这句,也不妄我费尽心思,结识三皇子。”
      白敛赦此刻才有些明白。他多少脸色缓了缓,暗自庆幸忍了怒气、没叱责她,否则她若耍起脾气,便自此不再告知他任何她想做所做的事,就算瞒不住也会编话来诓人。
      不过,三皇子并未在寿筵上现身,这结识三皇子之事,又从何谈起?
      白敛赦小心道出心中疑问,而女童抿嘴笑答:“爹爹有所不知,我奉您的令随姐姐赴德妃娘娘之宴,处处小心谨慎,连府内地图都买来熟记。当晚,二皇子举行诗酒会,卫家素莲博得头筹,惹二皇子频频注目。我心想这不是办法,素闻二皇子喜文,若姐姐什么也不显现,就算嫁与二皇子也只会被他当摆设撂着,过不了好日子。我便自作主张,把姐姐作的诗改了改,剑走偏锋,重抄一份递了出去,好让姐姐也引他注意。可没想这却连累姐姐遭人嫉恨,推她入湖。所幸一禁军统领路过相救,这才转危而安。”
      有些话,女童瞒住没说。当时,她代写之诗先被许文馨看到,便怂恿她的姐妹们发出叹声。白蕴芳还未知晓如何回事,就被喊了去,问起诗中意。她见妹妹字迹,一时不解其意,没敢言语,结果被许文馨抢话,解答文中含义,终惹素以文才为傲的二皇子不快,对白蕴芳不喜。而后许文馨更挑拨离间,才有落水一事。
      事后,许文馨趁人不注意时奚落她,“就凭你能护白家周全? ‘白神童’,白蕴蔚,你还太小了!”
      白蕴蔚想起她的讥讽就气愤难忍——为何每个人都以年龄来压她损她?是,她不是事事都懂、万般皆能,但人们怎可以年龄抹杀掉一人的才华?看轻一人的谋略?许文馨太小觑她了!
      白蕴蔚歇口气,继续道:“那时姐姐衣衫湿透,若被人见到,恐伤她明洁。我思虑再三,决定求那人赶紧送姐姐回房。只要途中无人看见,一切好办。而这人事后如何,就看他嘴严不严了。”禁军统领,这样的身份不大好办。但她知道白家总归有办法的,或贿赂或贬罚,或更激烈的法子,只要她姐姐周全,都无所谓。
      “不过,跟他对话时,我有些奇怪——这人明明是个统领,与我这假扮奴婢说话却用了‘卑职’一谦称。我被他唬住,以为泄露身份;但我思前想后没觉有何差错,便编了白蔚云一名告诉他,然后暗暗派人去查这人底细。”白蕴蔚接道。
      “后查出他是此次来的禁军中身份最高之人。他告诉我的名字,方信,在禁军名簿上确有其人;但他这次护卫德妃娘娘的安全,却没带任何一旧部朋友。我觉可疑,便对他更加留心。那时,我答应送他厚礼以谢救姐姐之恩,就准备两个礼盒,放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昨日一早送了过去。果然,他连看也没看便摆置一旁,还谢过大礼。不料午后我本想找他说话、试探礼物之事,却见他随二皇子去一僻静地方说话。我不敢走近,只好回到姐姐身边。过了许久,二皇子前来安慰姐姐,言语中透露他已知晓姐姐昨日落水之事。我当时气极,想他竟把这告知二皇子,坏我白家大事!二皇子离开后,我就去找他理论。但边走边想,后觉不对,以爹爹告知过我二皇子的性格,以他对六族誓在必得的笼络之心,怎会因一手下救姐姐而放弃联姻?他若在意姐姐有失明洁之事,应对这方信不利才是。而能做到禁军统领位置上的人,就算身为二皇子心腹,自然也知厉害关系,怎会轻易把这样的丑事告诉主子。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白蕴蔚说累了,便也坐上榻,缓缓道:“我这才想到这人的身份可能不同寻常,必是假扮统领出现在此。现今情况,能与二皇子说话、并使他弃联姻的人不多,会把这样的事告知二皇子的人更少。我当时能想到,这盛宴上可以来却没来的,不过三皇子!谁都知道,二、三皇子同由德妃娘娘抚育,感情向来不一般;三皇子养在深宫,没多少人认识,扮个统领也难被人察觉。且我细细思虑,若是由三皇子救姐姐,对礼物不在意,使二皇子放弃联姻,这些倒都说得通了。”
      白蕴蔚略顿一下,决心隐瞒莫璇之事。她继续道:“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总需证实下才好定论。所以我见到他后,没直说我的来意,由细诉二皇子王妃的人选来诓他话。当时我想,为何堂堂三皇子不表明身份前来,却要暗扮统领呢?近来嫡位之争越激,三皇子腾空而出,不让他过早出来见人,是为避锋芒,还是另有目的?爹爹,你有何看法?”
      看爱女胸有成竹之态,白敛赦渐露几分笑意,只示意她继续说。这个女儿,平日最爱揣测别人心思。她虽不算见识广博,但对事理的推断,却在常人之上的。他不知这会是福是祸,但见女儿做推测时的明朗模样,他就不忍多说,由得她去。
      白蕴蔚不在意,只继续叙述:“我那片刻间想不清楚,只恍惚觉得跟嫡位有关联,便故意说了句错话,试其反应。没想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仿佛就应如此!他人不笨,一点即通。但我当时还故意迟疑许久才说其它的话,可他一直没有出言反对,让我忽想到——莫非真是如此?爹爹,虽说凭一句错话来判断大局走向,十分不智,但我想过,若非陛下有与他谈过话,身为皇子的他定会觉得我的话怪异,怎连个诧异表情都没有?”
      “云儿说了什么?”白敛赦不禁也奇了。
      “我说,我家族长怜惜爱女温文柔婉,专派她一人前来,望她中选后做个清闲王妃,往后生活也更舒适。”白蕴蔚的眸子很亮,正定定看向父亲,脸上都是笑意。
      白敛赦听后,多少心里动了动。二皇子选妃,虽未在朝中明言,但谁不知是收买人心,为嫡位做打算?但这句话里,分明就说二皇子以后只会是王爷,否则白蕴芳怎会一直是个清闲王妃?这话说与人听,至少都会稍加反驳或稍显惊讶,更何况是对皇位敏感如斯的皇子?说话的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但听话的却不是。爱女察颜观色之利害,连她有意为之都没瞧出什么的话,那可能这人事前知道了些什么,才对二皇子为王之事如同定论,不作反驳。能在这时候得知圣意的会有几人?果然此人颇有可能就是三皇子。
      “爹爹,当我试探他是否告知二皇子姐姐之事时,他虽嘴上不认,可表情眼睛都露了底。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在另件事上不动声色,瞒得过我。”白蕴蔚想了想,添了这句。
      白敛赦点头:“云儿的眼光,我信。”
      白蕴蔚得了称赞,脸上更多得意之色,忙道:“只有那番话,自然不能真说明什么,至少也要确定他是三皇子后才可确信这发现。昨夜大宴上,我注意到三皇子没有出现,可方信却在,心里多少加了些把握。而今早去见他时,我已定计。”幸好他守信,应赌约前来。白蕴蔚从怀里掏出张画像,交给白敛赦,道:“他应不知我才能。爹爹,四月三皇子正式封官上任后,我想一切自有分晓。”
      白敛赦瞧了眼画像,上面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他心思还挂在二皇子与皇位无缘上,圣意难测,单凭这一两句断定未来,只有小女做得出。她毕竟还太小了。
      白敛赦收起画像,对爱女和颜悦色道:“云儿打了什么主意,可能对为父说说?”
      白蕴蔚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若他是三皇子,又救了姐姐,想来他便是姐姐的良人。所以故意讨好了番,趁他对我未做防备,说了些贬低其他女子、暗赞姐姐的话。还有就是,”白蕴蔚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要嫁与他的话。”
      白敛赦一惊,心道没想爱女真有此番心思,想以后都跟着她姐姐。他以前没多注意,如今懊悔不已。白蕴芳嫁谁都无所谓,但这个女儿再过几年,绝对是能在白家当家做主的人。他一直在族内物色与之匹配的人,可惜多不如意,所以未曾提及。幸好爱女还小,以后的事,谁会知道?
      白敛赦沉吟一阵,心里打定主意,便道:“所以你写情诗就是为了他?”
      “嗯,”白蕴蔚笑,“总归我还小,不到嫁人的年纪。现在多与他通通信、谈谈情,以后总归有好处的。”
      白敛赦微笑,只道:“若云儿愿意,就随你去。今日迟到之事,下不为例。”
      “是,爹爹!”白蕴蔚不高兴,但总需应承下来。
      “那你去玩吧。这诗的事情,云儿自己多想想,便会有的。”
      白蕴蔚也不是真求父亲帮忙。这情诗,假借他手,总归难堪。于是她点头退下。
      而白蕴蔚虽有玲珑心思,也不能事事全料。她以为自己尚未泄露身份,却因情急时喊了“姐姐”几句露馅;她不记得这事,但因此起疑嘉诺对她的谦卑之态;她后来的推断没错,可因一句推断二皇子实与皇位无缘,毕竟单薄了些。不过她运气好,错虽错了,认识的人确是三皇子,更探得圣意——皇帝是属意三皇子的。
      不过白蕴蔚此刻烦恼的是:她情诗里所欠缺的,到底是什么呢?

      两日后,皇宫,飞鸿殿。
      “没有叫云斐的小姐?”嘉诺惊道。
      “是,殿下。线人是这样说的,”一仆人禀报。“不过他还说,府上的正族小姐里,十一岁的有三个,其中有个小名云儿的,是白蕴芳同母的妹妹,正名唤白蕴蔚。”
      白蔚云?白云斐?都带云字,莫非是这位小姐?
      嘉诺示意他继续说。这仆人讲得口沫飞溅,把白蕴蔚往天上夸。
      “这白蕴蔚小姐,号称‘白神童’,不但在白家鼎鼎有名,六族里更家喻户晓。据说她三岁前都不会说话,连她母亲都死了心把她当哑巴看了,忽一朝开口,讲的都是锦文妙言、诗词警句。她父母惊喜她是奇才,更把诗文教与她。她四岁能诗;六岁作赋;七岁无论看到什么都可画下来,丝毫不差;八岁学了半年琴,即可弹出《连城》三曲;九岁时候随白老爷四处走动,家家夸赞她能言会道,讨人喜欢;十岁还参与白族政试,得了第一,可惜年轻太小,才没担任白家职务。”
      嘉诺不禁也脸色动了动,不怪乎他手下这般夸,若他知道有这样的人物,也爱多说几句。《连城》三曲?才学半年?他想起二哥学了三年才勉强弹出《连城》三曲,都被太乐师夸是奇才,逢人就赞终得个好徒弟;而他自己对琴不喜,勉强学了几年,《连城》之奥妙尚不能窥测,半年能弹出简直痴人梦话,但白蕴蔚却能做到,天资不可小觑。而六族政试,评选六族里贤才,授予职务身份,据说比朝廷招揽人才的殿试还难。他望向书桌上一垛关于六族的书,不由感叹她身为女子,不能入朝为官,真是天下一大憾事。
      他想起那女孩的灵秀聪慧,不输于成人的胆色,觉得恐怕就是这白蕴蔚了。
      她问:“信哥哥,待我长得比莫家姐姐还要美的时候,你来娶我好不好?”说罢,她拿下他统领头盔,抱住他,轻轻在他面上一啄,然后笑着看住他,眼睛又是弯弯的。
      他现在回忆,不禁慢慢浮起笑意,真是个痴心可爱的小女孩。
      她说,她这是报恩,姐姐是她最亲的人,她愿为她上天入地,在所不辞。
      她说,她只做正室,宁愿嫁个统领小官,一生一人,终日为他操持家务;也不愿做后宫妃嫔,万人分享丈夫,还遭人欺压。
      她说,现在谈情爱尚远,她愿与他鸿雁传书,慢慢相知。
      她把六族朝中重臣的私人喜好告诉他,说若他日为臣,他可这样讨人欢心,平步青云。她说,能力出色不得人喜欢,与能力出色却得人喜欢,总归有区别的——一个是受人排挤,另一个是万般抬捧,扶摇直上。
      她说,即使只是个统领也好,虽然家族同意婚事困难些,但总归有法子的。她不信,她白云斐想嫁的人,白家真能难住她。
      她跺脚,“什么还小?我十一了!”她气鼓鼓的样子,他觉得很有趣。
      果然,这个女孩,真能讨人喜欢。就连昨日突见莫琬后的心痛,仿佛也冲淡了些。
      他记得在欣德妃昭华宫外的路边,他与三位准嫂嫂偶遇闲聊时,莫琬眼中的惊愕。或许,她没忘记那日的情景,她仍记得他。他暗自猜测,心中有股滚烫热流,让他当时几乎不能言语。
      不过之后又能怎样?他与她,终归擦肩而过。
      “主子,二皇子殿下来了。”一仆人前来通报。
      嘉诺这才回神,见立在一边的统领正躲着偷笑,脸上一红,忙喊:“方信,还不带人下去。”
      “是,卑职立刻去。”说完还颇有深意地瞧了嘉诺一眼,领着报告线人消息的手下出去。
      嘉诺叹口气,这方信自幼与他相熟,做了统领后还不忘以好友身份与他玩笑。他也无可奈何,听之任之。
      嘉佑进了书房,手上拿了个礼盒,对三弟道:“嘉诺,听说你回来后就一直读书,发奋图强,果真不假。”说完笑着瞧了眼摆在书桌上的书垛。
      嘉诺脸红了红,也不好告知二哥他对六族一无所知,趁四月未到赶紧补习,以免上任时做错事,徒增笑话。他迎了上去,问道:“二哥手上拿着什么呢?”
      “噢,这是给你的十六岁生辰礼。还不快打开看看,是否中意。”他的笑容有些诡异。
      “我生日在十一月,二哥,这是为何?”嘉诺不禁疑惑。
      “我知道,不过父皇最近与我谈了谈,要我六月完婚,七月出行,以皇恩之名探访北部,调查民情。这一去,许是半年都回不来。”
      怪不得,嘉诺想,行程如此紧,恐怕二哥以后几个月都有得忙。他接过礼物,又想起六族书里写的东西,便问:“是不是要削白许二族的权?”
      嘉诺说完又想这等机密之事,他怎好过问?不免懊悔得咬自己舌头,竟一时快语,学以致用。
      嘉佑愣住,但一会便笑言:“是,父皇有这个意思。没想三弟长进了,一说即知。”
      嘉诺不好意思,想起邀他来的本意,忙道:“二哥,你帮我看看这个。”赶紧把一张香笺递给他。
      “诗啊?”嘉佑看着香笺,一边吩咐:“快看看你的礼物。”
      嘉诺打开礼盒,取出一本书,忙道声“谢谢”,随意翻了翻,竟吓得把书掉在地上。“二哥,这。。。”他脸红得说不出话。
      嘉佑正在品评香笺上的诗,只随意答:“你也大了,应该懂这些。”
      “但。。。”嘉诺想说话,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嘉佑坐下,抬头道:“这也没什么,我本想送你两个美人,不过你有香晴,珠玉在前,我又拿不出比她更好的,想来想去,不如给你这个实在。”香晴,是他飞鸿殿的掌事宫女,入宫七年,今年十九,以貌美闻名宫内。若不是安庆帝年迈,对美色多不上心,而嘉诺深居简出,又因皇子身份使人忌惮,她早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嘉诺更不知如何应答,缓缓才说:“我与她,没什么。”这是实话。
      嘉佑眼光没从香笺上离开,只笑道:“以后就不定了。”他没多言语,心思全在诗上。
      嘉诺手足无措,想这书被别人看到不好,才拾了起来。他忍不住又翻了翻,瞄了瞄上面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然后“啪”地一声把书合住,尴尬地无地自容。
      嘉佑自喃道:“好诗、好诗!”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点心,边咀嚼边瞧了几眼三弟,忍不住笑意捉弄道:“来人!上茶!”
      嘉诺向来不喜人打扰,仆人奴婢们都在门外待命。此刻屋外有人影晃动,不多久就有人推门进来。而嘉诺听嘉佑开口后,就慌了手脚,忙着藏书,左不是右也不是,又把它塞回了礼盒。待个奴婢进来后,他才假装镇定地在书桌前站立,手里还正拿那礼盒。
      奴婢出去后,嘉佑才边喝茶边笑,嘉诺不好说什么,只脸色铁青地由他笑。待二哥笑够,嘉诺才问:“二哥,这三首诗怎样?”
      “不错,不错。是哪家的小姐,对你相思成诗啊?”嘉佑还在笑。
      嘉诺不答,只又问了一遍。
      嘉佑见他不想说明,便正经起来,答道:“诗是好诗,女子心思细腻,不知你文才深浅,才写了三首同义诗来探测。”
      “同义诗?”嘉诺惊道。
      “我料你也没看出来,”嘉佑叹息,“此女才华横溢,怎就看上你这家伙?实乃诗界一大憾事。”
      嘉诺向来不喜诗词,若不是白云斐那日离开荣府前托婢女赠此香笺,他看不懂其意,也不会找二哥询问,惹骂上身。
      嘉佑唤嘉诺走近,拿着香笺细细解释。第一首诗里句句典故,字字珠玑,不过寓意深邃,难以理解。嘉佑称他一时不能全看懂,但诗的大意还是知晓的。第二首诗比第一首容易理解,一句一个字谜,写得比较华丽。而那四个谜底连起来则是——相思成诗。嘉佑笑道,至于第三首,他想不必解释也该看得懂吧。
      嘉诺还盯着香笺发愣:这样说来,三首诗的意思都是——相思成诗。
      相思成诗吗?他在想那小女孩,应该还不懂情爱,竟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但嘉佑却是另副心思,暗叹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为何他没遇到?否则跟她谈谈风花雪月,该是多风雅有趣的事。但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忽变。
      他思量一番,问嘉诺:“我看这字有些眼熟,莫不是这小姐是在母妃生辰宴上遇到的吧?”
      嘉诺奇怪,想来诗酒会上写诗作赋的是众小姐们,白云斐那时扮作丫头,怎会写诗让二哥看到?但他转念想白蕴芳是她姐姐,许是姐妹二人字有些相似,才有这般误解,便直答:“不是。”白云斐的当时身份只是丫头,不算认识的小姐。
      嘉佑又问:“你这两日未曾出门,这小姐若不是与你初识,不知你文才深浅,怎会费心思作这样三首诗?难道真不是在母妃宴上结识的?”
      嘉诺没料到二哥会怀疑他的话,不免面上难看。但他细看二哥脸色,又思虑一阵,悟到被二哥误解,这才怒气全消,赶紧解释:“是在母妃宴上相遇,白家的小姐,不过她不在候选之列,没参加诗酒会。”诗酒会上卫素莲夺冠,文才风流,受二哥赏识。这香笺上没署名,字迹于二哥似曾相识,又文采斐然,令二哥不免心疑自己的侧妃。
      “原来如此。”嘉佑点头,半晌不语。那日晚宴上不少六族携妻子前来,嘉佑在坐首侍奉母妃,而嘉诺却在场内行走,恐怕是那时认识的吧。
      被二哥怀疑,嘉诺心里多少不舒服,但也怪不得二哥这般想。世上有多少如此文采的女子呢?想来不多,偏偏卫素莲就是一个。
      嘉佑脸色缓下来,忙向嘉诺道歉。嘉诺也温言善语一番。待停下说话,二人互看,总觉不是滋味。于是嘉佑请辞,嘉诺相送。
      他与二哥,毕竟疏远了。送走嘉佑,嘉诺暗自难过。
      他回书房见到落在地上的香笺,拾了起来。他想起二哥的评语:文采卓越,可惜里面的情意少了些。
      情意,白云斐说,可以慢慢有的。
      她认为,救她姐姐与救她一般,她很爱她姐姐,愿为她任何事。
      所以她说,她不管他身份,在她眼里,他只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善良男子。
      身份?善良?嘉诺淡笑,一个是他听腻的词,另一个则是在这皇宫里绝迹的词。
      他心想,还是回她吧,试一试“相恋”,或许能缓解他如今周身的痛意。况且,白家的掌上明珠,总归对他有好处的。
      于是,他再望向香笺。他跳过不知所云的前两首诗,读道:
      人道红豆最相思,我心戚戚只寄诗。
      横竖颠倒纸墨飞,孤灯挑夜挽情丝。
      增删改换更无字,口齿噙香对月痴。
      毁去前作五百首,天下经年不赋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思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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