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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遇成空(下) ...

  •   嘉诺也就努力注意起眼前的湖水。是时,湖水粼粼,银波荡漾,中央水鸟嬉闹,远有蓝天悠云,近感清风许许。嘉诺渐觉闲适温暖,心中烦闷渐行消弭。
      待他转头答谢莫璇,却发现身边已换了一个人。白蔚云眨眨眼睛,笑道:“不用谢。”
      嘉诺沮丧,不由四处张望,期盼发现佳人踪影,可周遭只余这笑意浓浓的绯衣女童。
      “瞧什么呢?”白薇云笑起来,眼睛也弯弯的。
      嘉诺知这女童肯定又见到什么,才这般顽皮,不由恼怒:“你何故在此?”
      “哟,什么口气?”白薇云悠悠道,“对莫家小姐就一副痴呆模样,对我却这般凶神恶煞。唉,男人,真食色性也。”说罢她还摇摇头,好似无奈。
      嘉诺尴尬,却不禁皱眉:这女童还算懂事,但怎会有人把这话教与她?明明不过十岁左右,最该是天真无邪的。
      他本想回话,却被女童抢在前边:“不过你这样对我就不对了。我以后,肯定长得比她美。”她晶亮的眼睛里全是自信。
      而嘉诺禁不住笑出来。这小家伙还真自负,她姐姐白蕴芳与莫璇姿色差之千里,她与她姐姐容貌相近,却敢如此夸口。他不由想起他的小堂妹,才刚过八岁,每次见他都要“抱抱”,还非要夸她是“本朝第一美女”才肯下来。他看着白薇云,方觉刚才失仪,竟跟个小孩计较。
      于是他便换了副口气,说他有事离开,顺便谢过白家的大礼。
      女童随意应付几句,自己在旁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跳上去,荡起纤秀的双腿,对他说:“方信,你别急着走,我来找你,自然有事要告诉你。”这话,她说得无比正经。
      这世道,小女孩总不把自己当小孩。嘉诺还在想小堂妹,离上次见面又过半年,不知她有没有长高一些?
      “说吧!”他随意,语气也柔了几分。
      白蔚云敛去笑容,盯住他,慢慢道:“你,别打莫家小姐的主意。今天,别人没有注意,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嘉诺一怔,没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他会从个十岁小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不禁仔细打量起这女童,回想她昨日的谨慎变通,他真能把她当小孩看吗?
      “这两天盛宴为的是给二皇子选妃,你身为皇宫禁军统领,不可能不知此事。”女童声音不大,此刻她十分镇静,语气也带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今日我查看过,来的禁军中你官衔最大,陛下定有嘱咐过你;说不定,你就是皇上派来的人,察看六族小姐们中哪个配得上二皇子殿下。”
      “别急着说话,听我讲,”白蔚云打断嘉诺正欲开口的念头,道,“我可断言,二皇子的正侧妃人选,不过三人:莫家琬小姐、璇小姐以及卫家素莲小姐。”
      嘉诺心一凉:他知欣母妃喜爱莫琬,也知二哥向来喜诗词,昨天卫素莲独占诗词榜首,定得二哥垂青;莫璇虽艳冠群芳,但有莫琬在前,而皇族向来不选正侧妃来自一族,她应中选机会单薄,何故她这般说?但转而失笑——不过一自大女童,连他都不能揣摩圣意,她又凭何断言?
      “你不信我的话。”白蔚云一直看着他,“我也知若不讲出理由,你定欺我年幼,说话不能当真。可世上就这么多偏见,才使人听不到正确的话,你说是不是?”
      嘉诺默然,他清楚老臣们最爱搬出驳斥的理由就是年幼无知,他的老师们就是常常如此训斥他。
      “所以听我说了理由你再行判断,好不好?”女童语气真挚,也不真要他答,继续道:“你可知六族各家小姐来了多少?”
      嘉诺当然知道。白蔚云轻笑,“昨日是你记名字的,你应该知道。穆家、许家都来了五位,卫家有三位,莫家、荣家都是两位,而我白家只得一人,是不是?”
      嘉诺点头,她数得不错。
      “皇子的婚姻,哪来真正的选秀谈情?就这两天彼此见面相识,偶尔聊个天,如何真生爱意?二皇子殿下年龄虽轻,但一向在朝上名声响亮,想来人也不会懵懂无知,见着美女就失去方寸。”白蔚云撇了嘉诺一眼,略有嘲意。
      “所以这次盛宴,不过是二皇子拉拢六族的手段。如今太子失圣宠,二皇子风头虽劲,但三皇子凭空而出,最近频传颇得圣意,这场夺嫡之争如雾里看花,分不清楚。而六族自始帝以来就有决定皇位之权,六族族长拥护之人可得天下,二皇子不是不知道的。”
      嘉诺也知道。那是写在皇族祖训中的话。为选出英明的帝王,六族有一半的决定权。若皇帝不符六族之意,只要其中五族联名上书,是皇帝也得下位,换六族中意的人坐,更何况是太子?且朝廷中六族血脉众多,皇族人想一展抱负,也需得六族支持。
      “这样看来,二皇子会选的王妃就简单了:荣家自然向着自家外甥;穆家、许家来的人多,借此证明他们对二皇子的重视,二皇子没必要多此一举,选这两家送的人;况且这二家也未派他们最聪慧可人的来,所以两边都知不过撑个场面,表个忠心而已。”
      白蔚云靠近嘉诺,声音越加低了:“卫家人多,却只派了三位小姐;我白家只来正族小姐一名;而莫家派的两位皆非正族小姐,其中意味已再明显不过:这三家都不支持二皇子。所以,二皇子要花心思拉拢的是这三家。”
      “皆非正族小姐?”嘉诺怔住,莫琬两三句话就让欣母妃刮目相看,莫璇容姿堪比仙子,怎都不是正族小姐?
      白蔚云奇道:“你竟不知?六族的规矩,正族小姐名有二字,辈分字加族长亲取的名字;旁族小姐名字任意取,但不得重辈字;只有旁族中最出色的小姐,或是与正族关系亲密、父亲在族里担重任的小姐们才可以单字为名,这单字里能带辈字的意思。莫家这代的辈字是‘玉’,所以她们的名为‘琬’、‘璇’二字。”
      嘉诺真不知。他过去的年岁里都在学文习武,后宫间争斗他不过耳闻,而前朝六族,那些对于一个应与皇位无缘的皇子太过遥远,他从未关心过。
      “总归,二皇子的如意算盘就是从这三家里各娶一人。幸好卫家来三人、莫家来两人,他可从中择优,选如意的娶。卫家素莲小姐向来文采风流,在京城里颇负盛名,更占昨日诗酒会鳌头,想来她必是王妃其一;莫家琬小姐大度自持,甚得德妃娘娘欢心,正妃之位非她莫属;而剩下的另一侧妃位,自然该是我家小姐的。”
      确实,白家的没得选;若要联姻,只能娶白蕴芳。
      “本来族长也料到二皇子的意思,而爱女温文柔婉,不是个入后宫的主,所以只遣她一人来,好使她做个清闲王妃,往后生活也更舒适。可谁料到穆家的使坏,昨夜出了那样一阴招!”白蔚云忿忿道,声音也不觉提高了。
      嘉诺一惊,本还奇这女童为何“好心”说这么多,如今却懂了。但他仍装作不明,尽量不使神情有异,听白蔚云继续说。
      “且不论穆家心思到底如何,只说昨夜那事传出去总是伤我家小姐清誉的。方信,你可曾对何人提起?”她仔细观察嘉诺的举动。
      嘉诺撒谎:“没有,为何这样问?”
      “真没有?”嘉诺头盔下的脸越加发热,却镇定道:“没对人说过。”
      白蔚云似乎信了,一副小女孩模样嘟嘴道:“嗯,你都收了我白家的礼,想来也不该说出去。可昨夜明明我已很小心了,怎还有人见到?”嘉诺头盔下积了越来越多汗:幸好,她还是个孩子。
      “罢了,或许这是穆家的奸计,她们造谣的结果。反正,刚刚二皇子前来安慰我家小姐,为她失足落水表达歉意。他说许多场面话,态度也不似昨日为悲诗宽慰我家小姐那般温柔。总之,我家小姐的王妃之位,飞了。”白蔚云叹息。她望向天,眼里有些迷茫。
      嘉诺越加不好意思,这是他无心之过。他与二哥无间,许多事都对他讲,如何想得到这样会害白蕴芳一生?他当时只顾说穆家小姐行为如何可耻,竟忘了二哥知他曾抱过白蕴芳,又见她衣衫湿透、娇躯显露的模样后,自然不会娶她。
      他明白做个王妃总好过后宫妃嫔,为此他不免对白蕴芳充满愧疚。幸好昨日之事只有二哥知晓,而他定不会再说与其他人听。嘉诺略微安心,至少白小姐的明誉不会受损。
      “抱歉,刚说到气处,竟忘跟你说下去了。”白蔚云忽回过神来,撒娇道:“你不介意吧?”她摆出个大大笑容,眼睛又弯弯的。
      嘉诺略一失神,只觉她笑得很甜,比粉妆玉琢的小堂妹还要可人三分。他轻笑摇头,只道:“你继续说吧!”她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说的是一件事,求的是另一个果,如此聪慧,他无法再把她当小孩看。此刻他不再嫌恶脸上头盔,若非有它罩住,恐怕以他的青涩,早已露形。惹上白家终归不是好事,他默念,方信方信,若万一还被她识破,就请自求多福吧!
      白蔚云笑道:“所以剩下那一妃位,自然是再从卫家、莫家里挑选一人予之。卫家是皇后娘娘外戚,自然更亲太子殿下,多娶无益,反落人口舌;莫家璇小姐有殊色,且若莫家派的两位小姐全被娶了,直证明二皇子对莫家的青眼有加,莫家就算想与他撇清关系都不易。如此保全四家支持,也是另一巩固地位的良策。二皇子往后在朝中只怕更权势惊人。”
      是,就这样浅显的理。不等白蔚云说完,嘉诺已然明了。他清楚二哥的为人心机,这女孩说得不差。他心底苦涩,但二哥发誓全力助他,父皇交待过不与二哥争,恐怕这选妃得权是对二哥一种补偿吧!只惜那美好如空谷幽兰的女子,终究是别人的。
      “这样,就多看看湖罢。”她的声音是那般动听。多年后,她是否还记得他们曾共渡的寂静一刻?
      他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白蔚云明显注意到他的黯然,但她绝口不提,只说:“方信,若你还不相信我的话,我们就打个赌吧!今个是德妃娘娘生辰,陛下向来喜欢锦上添花。晚上定会有圣旨,更显对德妃娘娘的恩宠。到时一切可见分晓。若我说的不中,我就送你千两银钱;若我说的全中,明天一早你就在这等我,我再告诉你些秘事,如何?”
      嘉诺有些奇怪,这么优厚的条件,哪像是打赌?况且他其实信她的话。白蔚云见他无反应,又道:“这样的赌,对你无半分害处,竟不敢应?”她奇道:“真没胆量,亏我还把救我家小姐的人当英雄呢!”
      算了,激将法都拿出来,不过就邀他来说话。嘉诺应承:“好。”无论如何,他还是期望这个赌她会输。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白蔚云开心地笑,又牵过他的手打勾勾。嘉诺看着她不由叹息——才不把她当小孩看,她偏又这些孩童举动。不过她的确招人喜欢;嘉诺多少被她的笑意感染,胸腔中的难过减轻一些。

      伤时短,芳华尽,再叹只觉近黄昏。
      近黄昏,华灯初上,烛火通亮,荣府内一派合家欢乐之象。
      此刻,化做方信的嘉诺偕同二皇子嘉佑,正往荣府一守卫森严处行走。
      通过层层禁军,他们来至一间书房。里厢正坐着精细打扮后光彩照人的德妃娘娘,还有闭目养神的安庆帝。
      “儿臣嘉佑、嘉诺参见父皇!”两人齐声道。
      欣德妃面上全是喜意,忙唤他们上前,嘘寒问暖一阵后才向安庆帝告退,留父子三人在书房里说话。
      待欣德妃走了,在屋里伺候的和总管忙向二位皇子递上笔墨。安庆帝的意思,是要他们把意中人的名字写在纸上。
      嘉佑很快写好,折好后和总管帮他递了上去;而嘉诺却一直迟疑,写不出个名字。
      最后,他丢了笔,直道:“启禀父皇,儿臣没有喜好之人,婚姻大事还望父皇做主。”
      嘉佑疑惑地看了眼弟弟,而安庆帝许久不答。时间如滴水般缓慢。
      安庆帝终先回嘉佑,说是会替他圆愿。嘉佑也知圣意,便谢恩退下。而和总管出门送嘉佑,没再回来。
      屋里只剩安庆帝和嘉诺。
      “诺,”安庆帝叹道,“或是我想错了,你是不是喜欢上谁?”那语气,不过老父对待宠溺的儿子。
      嘉诺身颤一下,为的是父皇对他的关爱。但他口硬,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安庆帝是过来人,岂猜不出幼子的心思?就算不中,亦不远矣。而这儿子,偏偏像极了他。恍惚间,安庆帝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恭敬却倔强地站在那,等父皇发话。
      “诺,来。”安庆帝唤道。嘉诺应声走近,安庆帝摊开手中纸条,问道:“这上面可有你意中人的名字?”
      嘉诺一滞,没想父皇竟能把二哥写的纸条给他看。这种信任,这般宠溺,他忽觉得承受不起。
      而他却不敢看那纸条,只低头道:“没有。”
      安庆帝无奈,只好宽劝道:“帝王最怕被情累。。。能够无情是最好。。。往后你后宫佳丽三千,总有一二能入眼者。。。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嘉诺在旁顺从听着,也不作声。直到安庆帝觉儿子的心思都不在他话上,才打住,暗自思量一阵,才道:“既然诺没中意人选,那王妃也无需急着立。待你登基,空悬后位,让六族互争,倒也是条良策。这样如何?”嘉诺垂目,绕来绕去,百般成计,为的不过是地位。
      “就这样定了,”安庆帝道,“诺,夜里你换回装束,好为你欣母妃祝寿。”
      若平时,嘉诺应会高兴答应,可今日他的心已凉透,再想欣德妃,也无半分喜悦,便答:“儿臣这样也能为欣母妃祝寿,请父皇见谅。”他话语里带有一股怒气,让安庆帝不由皱眉。但安庆帝想嘉诺心情不好,这样去祝寿反让欣德妃忧心、别人嚼舌,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果然热闹非凡,荣府上下同庆,安庆帝的来临更是个惊喜。
      宴会开始,安庆帝先向欣德妃贺寿,之后宾客们纷纷上前敬酒祝福,好话一堆一堆、寿联一对一对,直让欣德妃脸上笑开了花。
      嘉诺也代表禁军向欣德妃贺寿。他说了几天前就准备好的寿词,不过换掉称呼、用更谦卑的语调。欣德妃温言称谢,眼睛里都是暖意。
      嘉诺不敢久留席前,完话后就退至外围护卫间。夜色笼罩他的身影,也掩盖住他一身的痛意。
      待宾客们敬得七七八八,安庆帝果然唤人拿出圣旨来宣读,和总管平稳的声音回响于荣府内:二皇子正妃莫琬,两侧妃为卫素莲、莫璇。
      莫璇!莫璇!嘉诺早已料到这结果。可真宣布之时,他还是受不了,掉头离开。圣旨里剩下的空话他已听不清楚。这个夜晚,应留给他独自悲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相遇成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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