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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情惑(上) ...

  •   九月初四,梅充仪冷宫,茹宝林畏罪自缢之事在宫内传开。许多人都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或惊或怕地讨论此事。
      白蕴蔚是当日下午得知此事的。本来,她的奴仆们不多事,又全在为烧毁的储物间忙碌,没机会向白蕴蔚嚼舌;但白蕴蔚今日身份毕竟不同往昔,就算她一心清静,总还会有人专程跑来告诉她宫内动静。
      而白蕴蔚面无波澜,听完不过客套几句,便把这些多事的人请出她的青澜院。最近,她多少有了些妊娠反应,心情总是烦闷;且昨夜嘉诺没来,她却等到深夜才睡,今天醒来后精神不济,困意连连,早上还能勉强在太后前强撑,午后她只想休息。
      可令她想不到的是,傍晚时分万燕熙居然来登门道访。而万燕熙像个没事人般,依旧浅浅微笑,决口不提昨日被冤枉嫁祸之事,与以前一样和白蕴蔚随意闲聊。白蕴蔚见此,不禁有些疑惑。
      于是她开口说:“我也听闻昨日那事了。”
      万燕熙对这话题毫不在意,以为白蕴蔚想知当时情况,便把她所知的都详细叙述一遍。白蕴蔚难免越加疑惑万燕熙竟可如此态度。她思索一番,然后小心地旁敲侧击;而万燕熙愣了愣,复而笑道:“左右这些事情又伤不到我,何必为他人气闷自己?”她眨眨眼睛,十分无所谓。
      白蕴蔚惊诧,没想她竟能这般看事情。而万燕熙又道:“其实,我觉得耍这阴谋的人够可笑。难道她不清楚,只要万家常在,即使我在宫中犯事,表哥也不敢将我怎样。”她耸肩,“这些没远见的女人,只懂得争风吃醋,连这点道理都参不透。”
      白蕴蔚不禁对万燕熙起了兴趣,与她多聊几句。而万燕熙说了许多许多,听得白蕴蔚一惊一怔。
      万燕熙说,后宫前朝永远相连,如今五族与表哥正式翻脸,宫里头的五族女子皆活在表哥的慈悲下;若她们还选在这时候犯事,表哥决不会轻饶。
      她说,她万家女儿不多,她之下只有两个六七岁的妹妹。她的身份暂时无人取代,她还可安稳舒适地过几年。
      她还说,她进宫后就跟表哥约定:她清楚她只是万家与皇上联合的象征物,她不会做出任何让万家或皇上蒙羞之事;但对她而言,皇上是其表哥,所以她会守着表兄妹的关系与他相处。
      说到这时,她笑道:“表嫂,我可向你表明心迹了哦!表哥我是决不会和你抢的!”
      白蕴蔚勉强微笑,她听后难免心事重重:万燕熙算同龄妃嫔中看事较通透的,更知以表兄妹身份牵绊嘉诺——嘉诺的妾有许多,但在身边的表妹却只她一个。虽然万燕熙有些思想她不愿苟同,但她不得不承认,万燕熙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
      “难得我向表嫂说了许多,表嫂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万燕熙貌似有些不高兴,“我本以为,表嫂会夸我聪慧呢!”
      白蕴蔚只好开口道,她很难想象万燕熙怎样以表兄妹身份与皇上相处一世。要知道,一入此宫门,终生不得离;再如何,皇上也是其夫君。
      万燕熙难得地沉静下来,面色怏怏,轻道:“表嫂以为我愿意吗?表嫂可能不晓得,万家以前也送进宫一女,名曰光华,她是我堂姐,自幼与我极好的。她前年在昭华宫大火中烧伤,后因面目全毁自缢。本在那之前,我不必入宫,爹爹还曾与夏家约定,要我嫁过去做将军夫人呢;可如今,我代替死去的光华堂姐入宫做妾,面对我曾以为一辈子只会是我表哥的人。说真的,我不清楚该怎么看待表哥。”
      白蕴蔚终神色动了动,心也有些绞痛:原来都是那场大火,造就了今日的她们二人。
      “而且,每当与表哥说话,我总很难过。毕竟当年,我是看着光华表姐对常造访万家的表哥芳心暗许。表哥做皇帝后,她很开心地入宫,离家前还说她要与表哥长长久久呢!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我,能陪伴他的也是我,光华堂姐在地下一定很孤寞,很嫉妒我替代了她的位置!所以,即使表哥再好,即便我一生独守空房度日,我也甘愿。我无法,总对不起她。”万燕熙哽咽一下,复微笑道:“反正,入宫时我是这么想的,此时我也这般认为。虽然以后很长,我可能会改变主意,但那都是后话了。”
      白蕴蔚失神许久,才恍然醒悟万燕熙说完了。她勉强收敛心神,提出心底疑问:“燕熙,你不怨我吗?”
      万燕熙有些惊异——这是白蕴蔚第一次称呼其名。但她没能明白这话意思,只好怔怔地回视白蕴蔚。
      于是白蕴蔚解释道,那昭华宫大火是因其亲姐白蕴芳所起,而那害白蕴芳丧命的连环计则是因她当年要封后所致。
      万燕熙这才明白她所问,便笑答:“才不呢!我又不是不辨是非黑白,怎会把一切怪在你身上?那是有人心肠险恶,为一己之私谋害他人性命,嫉恨你布下那阴谋。而那大火,”她顿了顿,才道:“总归是你亲姐所为,与你无关。她是她,你是你,怎能因你是其亲者就连带怨恨你呢?虽然我的确有些怨她害了我光华堂姐,但那也是她无心之过,又是为救亲妹毅然舍弃自己性命之举。我很难,真的怪罪她。”
      白蕴蔚听后,心生绵绵温暖。这两年,她听多了亲姐害妹、复悔恨自杀之话,就连身边也没几个相信白蕴芳没害她之心的。此刻听到这样的言语,她无法不欣喜,即使这些话都是为讨其开心所说,她也很感激万燕熙。
      她们又絮絮聊些其它,但白蕴蔚心神仍沉浸在万燕熙的某些话中。她越加迷茫,甚至越想越不通透:到底这数年间的一切,她有无做错。
      后万燕熙看天色已晚,便想告辞离去,而白蕴蔚破天荒地邀请她留下与她共食。她这现在有专门的厨子,菜色也是极好。
      万燕熙瞧瞧白蕴蔚神色,不由喜上眉梢,笑着答应了。她们俩边说边聊,白蕴蔚这才发现,她们二人虽有许多不同之处,可说话确是舒服而契合的。但她仍防范万燕熙,不愿多聊自己之事。
      两人交谈正欢,嘉诺却推门而入。他见万燕熙也在不由一怔:向来,白蕴蔚总是独自一人的。
      万燕熙见到嘉诺,自然也是一惊,但立马乖巧地起身行礼,不多时又借个理由离开。白蕴蔚没多挽留,而嘉诺却拉其表妹在旁耳语几句,才放她离去。
      万燕熙走后,嘉诺到桌旁瞧瞧菜色,便吩咐门外伺候的布碗筷。白蕴蔚这才知,他还没吃过。
      两人慢慢地继续吃,嘉诺不时关问白蕴蔚这几日情况,并向她说明:昨日他有事繁忙,无法前来。
      白蕴蔚应了一声,她今天也得知昨夜之事。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话并不多。
      饭后,嘉诺小心地扶白蕴蔚在软榻上坐好,自己又坐在旁边抚摸她肚子,说与孩子有关的话。白蕴蔚倚靠在嘉诺怀里,听他说孩子之事,心却一阵又一阵惆怅。
      终于,她忍不住说:“皇上,妾身可能问皇上一事?”
      嘉诺诧异:与白蕴蔚一起如此久,她都没开口过问什么。于是他回道:“云卿请讲。”
      “皇上,妾身。。。罪姐芳嫔,可曾与皇上极好?”
      嘉诺半晌答不上话,完全想不到白蕴蔚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慢慢才道:“芳嫔生前性情温婉体贴,是极好相处的。”
      白蕴蔚默然。其实她清楚,她本不该发问的。幸好她忽感一阵不适,偏头向一旁干呕。她拿手帕捂住嘴,仪态依旧优雅。
      嘉诺见此状,赶紧唤人来伺候。一阵忙乱后,等屋中再剩他们二人,两人都适时转移话题,不再提刚刚之事。

      秋去冬来,不过转眼之间。青澜院中花草已然枯败,但新生命的孕育给曾寂寥的宫院中带来一阵阵欢喜。
      这数月间,白蕴蔚尽量维持心态平和,不再乱想。她记得,就在那几天她心事重重时,她在太后的祺宁宫中被人撞倒,虽然奴婢染香在关键时拉住她,她还是弄伤足踝。经此一难,白蕴蔚瞬间清醒:她没忘记自己当初的誓言,也默默清楚这孩子对嘉诺的价值。所以为保自己一命,她决心暂时不管世事,把这孩子安全生下来再说。
      反正姐姐的仇不急于一时,早晚能报——只要她这条命还在。
      因此,白蕴蔚眉眼中不觉多了几分温情。万燕熙经常会来与她说话,发现她的点点变化后也很开心,更缠着她说东说西。但每次她都极为小心,绝不在青澜院逗留至傍晚,生怕再碰见她的表哥嘉诺。
      白蕴蔚先对她此举有些疑惑。按理说,万燕熙与嘉诺关系比旁的妃嫔亲近,何以故意躲避其表哥?但万燕熙不说,白蕴蔚便不问,只随其意。
      但渐渐,白蕴蔚也猜透二人所玩弄的一点小手段:嘉诺最近在外盛宠某低品级妃嫔,又因一时怒气把她送入冷宫,故布疑阵,令人难以看清他宠爱谁;万燕熙则常在外人前装不开心,抱怨其表哥对待不公,偏偏她“识人不清”,被多事的人把话传至嘉诺耳中,惹嘉诺“大怒”,贬万燕熙为宝林,降一品级。——这一切,全是为保护万燕熙不再被人加害。
      自白蕴蔚看清嘉诺的用意,她难免不微微一怔:一年多来,嘉诺也不是这般对待她吗?这样一想,她心思越加恍惚,不知哪边才是出路。
      但。。。这可能吗?嘉诺的那盘棋里俱是杀意,而她完全被他掌控,无论再怎样挣扎,也难逃失败一途。而且她更深切地感到,她其实又是他棋局中那看似无用、却成最终杀招的一子。她不明瞭嘉诺为何如此安排,也不知他到底贪图她什么,但她已陷入此局,便是无路可退。
      所以那时,她看见他隐含的决绝杀意,也发现他偶尔的放肆目光,便在完局后主动解衣,以示其“效忠”。她清楚,上位者不一定要属下从心至外的忠诚,只要凡事做到顺其意即可。于是她一直顺从,却也同时暗暗表态:她并非真心愿如此。
      于是白蕴蔚最后决定还是不多想:嘉诺的真正心意难以判断,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完就扔弃?她还不想由于轻敌成为第二个穆玲玥。
      可问题是,他们最近太要好了。因为孩子的关系,嘉诺每次见白蕴蔚时眼神都十分温柔,也常常面目柔和地凝视她许久,不自觉低声浅笑。他偶尔会从后伸手拥住她,双手环抱她的肚子,在她耳边说两个人的悄悄话。他还将她小心抱起,说要经常查看她有无变沉。
      白蕴蔚对这样的嘉诺没辙。她偶然会深深注视他,看他在她面前笑得那么开心,便连句疏离的话也说不出。况且,或许是天生的母性心理,她无法不喜欢关于孩子的对话。肚中孩儿的一切,都使她心头涌过一阵又一阵的甜。
      这天已近岁末,外边天寒地冻,房内因炉火而温暖如春,嘉诺与白蕴蔚靠在软榻上依偎。嘉诺在看书,白蕴蔚则在他身边微眯。嘉诺不时转头看看白蕴蔚,静静享受这一室的安宁。
      忽然,白蕴蔚睁开眼睛,直起身不说话。嘉诺见她神色异样,便把书往旁一扔,关切道:“怎么了?”
      须臾,白蕴蔚回神,见嘉诺紧张的样子,忽有些羞涩,半天说不出话。嘉诺见她这般,也微愣一下。随即他把白蕴蔚拥入怀,更轻柔道:“怎么了?”
      白蕴蔚垂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嘉诺有些心慌,又把她搂紧了些。这时白蕴蔚才抬头望向嘉诺;她笑容熠熠,烛火下容颜隐有流光潋滟。莫名间嘉诺怔住,痴痴不愿挪开目光。
      于是白蕴蔚低声解释了数句。嘉诺这才欢喜道:“他真动了?”说罢他将耳朵贴上她的肚皮,一边用手抚摸。
      白蕴蔚轻笑,眼眸中闪烁快乐。两人一直说话调笑,丝毫不觉时光流逝。等何冉在外边敲门提醒时,他俩才惊觉竟已亥时了。
      孩子未再动过。二人互相对望,难免心生遗憾,但夜已深,嘉诺需早起早朝,白蕴蔚也要多休息,所以他们只好安睡。
      待帘帐垂下,嘉诺的手又不安分地轻搁在白蕴蔚挺起的肚子上。他借微光靠近她,在她唇上轻啄。亲吻许久后,嘉诺呼吸渐粗;但他及时抽离,安静地躺至一边。大约是知白蕴蔚疑惑他刚才的举动,便伸手牵住她,轻道:“睡吧!”
      白蕴蔚更加不自然,但隐约中见他已闭目安睡,嘴角边更若有若无地浮现微笑,便不再说话,也缓缓沉入梦乡。

      再醒来,又是美丽的一天。
      因近年关,人人都十分忙碌。太后贤妃专注更年宴的布置筹罗;其余宫中妃嫔们则在精心准备宴上表演的歌舞;因白蕴蔚有孕,按规矩不用表演,平常看望她的人又没空来,顿时她的日子与从前般无聊,终日清闲。
      但白蕴蔚并不能真正清闲。她这数月虽看上去平平安安,可她心底清楚,她所遭的种种算计绝不比任何一个怀孕的妃嫔少。虽然她有忠心的奴仆,专门的厨子和太医,但不少时候还是靠自己的机智灵巧避开陷害。但天天夜夜如此,战战兢兢度日,生怕一个差错会毁了肚中孩儿和自己,白蕴蔚实在非常疲惫。
      于是这日白蕴蔚招来专为她命脉的何太医。诊断完,白蕴蔚确定孩子无事后,才缓缓说出她的计谋,末了又温和道:“何大人,想必您也清楚皇上是多重视这孩子。”她轻轻抚摸肚子,目光却飘向门口。门外,候有何冉等奴仆;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何大人略一沉吟,答曰:“回禀娘娘,娘娘所托老臣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老臣怕事难成。”
      白蕴蔚料到他会推辞,便沉稳道:“这事听上去虽奇怪些,但总有人会被流言迷惑,只要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如此说,便由不得他人不信了。”她微微一笑,“再说,若这话是望闻关切数十年的何大人‘无意’间说漏嘴的,不懂医术之人自然不会多怀疑,就算懂医术的也应不敢多说。何大人,您觉得呢?”
      何大人又是沉默。
      白蕴蔚自知这些见惯后宫争斗的太医们早练出一番本事,话不用多说就能自个掂量轻重缓急。于是她也不开口,悠闲等他回答。毕竟,让个信誉良好的老人撒谎,并不是件简单的事;而她,还没有真正能威胁他的筹码。一切只看嘉诺选的人,到底是否忠心。
      终于,何太医开口,话语十分谨慎。白蕴蔚不动声色,却也心惊何太医之心思敏捷。她后细思老者毕竟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于是正经道:“贤和宫。”
      这次何太医不再开口,只起身行礼告辞。白蕴蔚虽心存疑虑,但表面镇定自若,像是笃定何太医一定帮她。她本想再多叮嘱几句,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不过气定神闲地坐着,面上挂有淡淡微笑。
      接下来,只看到底会如何。

      数日后,便是更年宴。
      白蕴蔚许久未出过院门,更担心天寒地冻,霜铺地滑,走路容易跌倒,伤及肚中孩儿。可是坐小轿她也不放心,总怕出“无意”事故。所以这日,她换好喜庆的凝紫宫装,系上白狐披风,在染香的搀扶下慢慢走。她派怡香和何冉在不远的前方先行探路,确保她走过时万无一失。
      小心无过,白蕴蔚心道。
      才走不久,白蕴蔚就见一身明蓝的万燕熙在路旁等候。目光相对时,万燕熙婉转轻笑,小心来至白蕴蔚身旁。她先按规矩向白蕴蔚行宫礼,然后才与白蕴蔚同行,说说闲话。
      二女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从天气说到年宴,自年宴谈及皇上,之后又自然而然讲起白蕴蔚肚中的孩儿。
      “姐姐,最近我听到一流言。”万燕熙目光闪烁。
      这么快?白蕴蔚心想,但也不便把自己的心计告与他人,只答:“说些什么?”
      万燕熙道:“是说姐姐的龙胎。”又旋即轻说:“小心身边人。”
      白蕴蔚“嗯”了一声,故作无事般说,“不碍事,别人爱说什么,随她们去。”
      万燕熙抬眼瞧瞧白蕴蔚神色,便转话茬说其它。于是她提及,“姐姐可听说,皇上前日新纳一宝林?”
      正六品的宝林?什么出身可初封如此高?白蕴蔚面色渐冷:嘉诺在年末时总特别繁忙,这几日她都未见过他。
      万燕熙见白蕴蔚不答话,心知她定还未知晓,便介绍说:“前日姚尚书的母亲做寿,皇上也去了,归来时带回一美人,唤名芯喻,就是现在的喻宝林。”
      白蕴蔚垂目看路,没回话。
      万燕熙瞧白蕴蔚如此神情,极是不解。她一边怕白蕴蔚为此生气,又恐待会她见那新人时更是怨怒,只好小心劝说:“姐姐,你知道,皇上总需笼络这些权臣的。”
      笼络?白蕴蔚嘲讽般弯起嘴角,问曰:“这姚尚书,可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她隐隐记得,原先穆家掌控的,就是这无多实权的礼部。
      万燕熙点头,“姐姐说得不错。”
      白蕴蔚不再作声。恍惚间,路变得难行。白蕴蔚走得疲累,不禁停住喘气歇息。她看着呼出的热气消失,怔怔无语。
      万燕熙跟随她停在路边,眼见更年宴所在的景安宫已在不远处,也就不急,继续与白蕴蔚说话。所幸她们来得早,周遭没其它妃嫔经过,可安心谈事情。
      “姐姐,你可为肚中的孩子打算过?”万燕熙正色道。
      白蕴蔚回神,不悦道:“自然。”她为这孩子,方方面面都考虑过,确保它安全无恙。
      万燕熙松口气,只道:“对不起,我过虑了。”她望向远方彩灯点缀的景安宫,轻道:“总归,姐姐是真心为它打算就好。”
      白蕴蔚越加不悦,“妹妹何出此言?”
      万燕熙回看白蕴蔚,说:“没什么,我只觉得姐姐对皇上并不在意。”
      白蕴蔚锁眉,复微笑道:“妹妹为何又这般说?”
      万燕熙似要说话,但瞥眼瞧向一旁的奴婢染香,并不开口。
      白蕴蔚思量一阵,觉得几个奴仆都在旁看守,不怕万燕熙有何举动。于是她一边提防地挪了挪站的位置,一边吩咐染香在近处等候。
      万燕熙见白蕴蔚如此,便也把自己的贴身奴婢使开,才轻道:“蕴蔚,我只是见你听闻喻宝林时没说话,才会这般说。”
      白蕴蔚哂笑:难道听闻此事后要她如妒妇般撒野倒苦水,又或痴怨地洒泪吗?她做不到,也不会这般行为。况且这只是私下闲语,还无需假惺惺称恭喜。
      但万燕熙又道:“蕴蔚,你可曾想过我为何称你为‘表嫂’?”
      白蕴蔚转问,“为何?”她确实奇怪过,也曾做过猜测,但她不愿直说自己的想法。
      万燕熙便解释说:“因为表哥看你的时候,目光表情总与看他人时有些不同。而且宫中这么多人,只有你怀上了他的孩子。”
      白蕴蔚先是一惊——她确实未注意过嘉诺看她的目光有不同;后却失笑:万燕熙虽清楚自己的处境,却并不了解权术。至少,白蕴蔚从未觉得,这个孩子背后的缘由会如此简单。于是她回话:“燕熙,你多心了。”
      万燕熙或是有些懊恼白蕴蔚不信,径直道:“蕴蔚,我没恶意。你不知道,原先表哥还是皇子时,他总闷闷不乐,连笑容都带苦意。可后来,我见他开心许多,连眉目间都多了份温情。我本以为他是因被封了太子,却发现他独自拿一香笺反复读。我本不懂这些,但。。。世事难料,又在宫中见着你,便全明白了。”
      白蕴蔚沉默。她心湖荡漾,思绪飘回那些身处深闺不知愁的日子。那一张张费尽心思的香笺,伴随她度过三年飞扬的青葱岁月。
      万燕熙诚恳道:“蕴蔚,我知道在这事上,并没我说话的份。可我总归希望你们都能开心些。你也明白,表哥的身份注定许多女子都将心绑在他身上,想得到他一丝宠爱,想要一步登天。我对此是无多所谓,但你不同,表哥对你是有情的,且你还怀有他的孩子!”万燕熙叹气,“就算你不在意表哥,也该为孩子多想想!若总这样下去,万一哪天表哥寒了心,也不愿见你的孩子,就算你不管这些,但孩子呢?难道你要它和你一般,孤寂地待在这宫中的一角,被人遗忘?更何况,现在他尚未立后,若哪日他立了后,那女人又要抢你的孩子,那你怎么办?孩子又如何是好?”
      白蕴蔚倒抽一口气,脸色越加难看。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从没如此透彻地去看这件事。她身上还有姐姐的仇恨——她不能不报;所以以往每当想到这时,她总下意识地转去猜测报仇后他会如何看她。对于孩子的将来,她不敢深想。
      而此刻,她细想这些,思绪越加糊涂,心神更被沉石压住透不过气。恍然间,她又起疑虑,压抑道:“你知道多少他与我之事?”料想,她的“不在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这数月间她与万燕熙是近,可她并非全无防备。
      万燕熙犹豫一阵,斟酌道:“不多,只是偶尔,表哥还愿与我说真话的。”
      白蕴蔚便全明白了,怪不得万燕熙今日在路边等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管她是否有意,不管那人是否有意,她是不会为此改变她的决心。她便装作苦苦思索之态,怏怏唤回染香,托个借口继续前行。
      万燕熙见她这般,似恼怒自己说错话,却又不敢再多说,只默默跟随白蕴蔚前行。
      而白蕴蔚,虽然心里默念许多遍姐姐的名字,可仍止不住不停为孩子的处境思考。她终于愈加清楚,为何嘉诺非要她许下誓言,为何他这数月可如此温柔体贴。原来她早已被他的棋局所困,在层层包围下苦苦挣扎。白家、姐姐的仇、孩子、连同自己,全在他股掌之间。
      白蕴蔚深吸一口气,不准自己想太多。而万燕熙所说的话,她也不能尽信。至少,她还不想做第二个穆玲玥——那个为嘉诺失去本家、亲朋、自己的女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情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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